禦花園中,花草忽然一陣搖動,一隻蟋蟀忽然從叢中撲出來,緊隨其後,一個小男孩也從叢中撲了出來。


    “十五阿哥!”一名侍衛忙衝過來,將滾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來。


    小男孩頭上身上還沾著草屑,他也不在意,緊張的將小拳頭收到眼前,然後小心翼翼打開,朝裏頭看了一眼,拳頭裏發出蟋蟀的叫聲,他立刻笑了起來,天真又可愛。


    這孩子是十五阿哥,永琰,是魏瓔珞的幼子,也是慶妃的養子,跟他的母親不同,他很討人喜歡,不僅生母養母愛他,後宮許多未有所出的妃嬪也愛他,就連跟魏瓔珞素有嫌隙的納蘭淳雪,都喜歡帶他在身邊玩,為了能夠時常看見他,甚至放下了跟魏瓔珞的舊怨。


    永琰小心將蟋蟀合在掌心,然後朝尚書房走去,打算將這隻唱歌好聽的小蟲送給自己的老師。


    “哎呀。”轉過走廊,一聲驚叫,一個太監撞在他身上,永琰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後的小書包散了架,裏頭的筆墨紙硯丟了一地。


    “奴才該死。”太監將帽沿壓得很低,頭垂得更低,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覺他聲音好聽,手腳也麻利,很快就將地上的東西收拾整齊,雙手捧還給永琰,“奴才罪該萬死,請十五阿哥恕罪!”


    永琰對他笑笑,並不在意他的冒犯,伸手接過書包,便領著侍衛繼續朝尚書房走去,卻不知身後,那太監恭敬地跪在地上,嘴角卻一點點向上勾起。


    不久,尚書房裏衝出一人,急急忙忙進了延禧宮。


    延禧宮內,慶妃陸晚晚正在魏瓔珞這裏做客,慶妃手裏一根牙簽,簽上插著片蘋果,還沒等她將蘋果送到嘴裏,那太監便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氣喘籲籲道:“令貴妃娘娘,慶妃娘娘,十五阿哥出事了!”


    蘋果失手而落,陸晚晚與魏瓔珞同時起身,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十五阿哥怎麽了?”


    人很快就送回延禧宮,小小一團蜷在帳內,嘴裏不停發出受傷幼獸似的嗚鳴聲,他這一哭,陸晚晚也就跟著哭了起來,魏瓔珞心裏也不好受,不停問太醫:“怎麽樣了?”


    太醫仔細診完脈,又用手指頭撥開永琰的眼皮子看了看,最後得出結論:“十五阿哥是中毒了。”


    好在中毒不深,太醫用甘草衝蜂蜜水,喂給永琰服下,永琰總算不再打抖,安靜的在陸晚晚懷中睡去。


    “你來說。”魏瓔珞叫來永琰的貼身侍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十五阿哥怎麽會中毒的?中的是什麽毒?”


    此事一陣蹊蹺,要知道永琰身邊一直有人跟著的,且每日膳食都有人檢查,對方到底是什麽時候,在哪裏下的毒?


    “毒下在這上頭。”侍女雙手捧著一隻托盤,盤裏盛著一根毛筆,筆尖的墨水幹涸了,沒有洗去,“阿哥在下筆前習慣把筆尖放入口中潤一潤,有人將在狼毫上下了毒,也是阿哥命大,今兒寫到一半,劉師傅見筆心喜,硬是討去賞玩……”


    陸晚晚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快步出了宮,魏瓔珞一愣,朝她喊:“你去哪?”


    “我知道凶手是誰。”陸晚晚咬牙切齒道。


    兩人很快找到納蘭淳雪。


    “永琰才六歲,你敢下這樣的毒手!”陸晚晚一反常態,撲過去與她廝打起來,麵貌之凶狠,如同護崽子的母獸。


    “你在說什麽呀?放手,放手!”納蘭淳雪掙紮道。


    魏瓔珞忙喊人將她們兩個拉開,陸晚晚仍凶狠地看著對方:“狼毫是你送的,上頭有毒!永琰已經中毒了!一個六歲的孩子,你怎這麽狠的心!”


    納蘭淳雪可算知道她的來意,先驚後怒道:“狼毫是我高價在琉璃廠買的,我可以對天發誓,從未動過手腳!況且你也不動腦子想想,筆是我送的,真出了事,我跑得掉?這是嫁禍,嫁禍!”


    陸晚晚氣道:“筆墨隻經你我之手,誰會嫁禍你?”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五阿哥不中用了,四阿哥進了宗人府,永琰要是也沒了……你覺得誰會漁翁得利?”


    陸晚晚倒抽一口冷氣,脫口而出道:“十二阿哥?”


    疑心一起,便覺得繼後樣樣都可疑。


    “好呀,表麵上不聲不響的,背地裏卻如此歹毒,害了一個又一,如今還牽連到我身上來了。”納蘭淳雪咬牙切齒道,“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我要去告訴太後!”


    “你冷靜點,這件事紕漏太多,不像皇後的手筆。”魏瓔珞勸道。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魏瓔珞與繼後交鋒多時,最是了解她這個人,若她真要對付一個人,絕不會髒了自己的手,而是要想方設法讓別人替自己動手。


    可無論是納蘭淳雪,還是陸晚晚,此刻都聽不進她的話,兩人相攜去了太後處,狠狠告了繼後一狀。


    太後本就厭惡繼後,如今得了她的把柄,也不事實真假,立刻將人叫來,嗬斥道:“跪下!”


    繼後一楞,見她麵色陰沉,不得不跪下道:“臣妾不知所犯何錯,竟惹太後動怒,請太後明示。”


    太後冷冷盯著她:“隻要你安分守己,好好管理後宮,從前的往事,我一概不計較,沒想到你當皇後膩煩了,一心捧著十二阿哥,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即便心裏有過這樣的念頭,嘴上也不可這樣說,繼後忙辯解道:“太後!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臣妾想都不敢想,不知何人在背後挑唆,這是讒言,是構陷,臣妾一心一意照拂後宮,孝敬太後,絕無貳心!”


    “人苦不知足,既平隴,複望蜀!”太後卻全不信她的話,丟下一句,“你在這兒跪一炷香,好好清醒清醒!”


    繼後來的莫名其妙,跪的也莫名其妙,咬牙朝她膝行幾步,喊道:“太後,您有千萬個指責,也得容臣妾分辯啊!”


    太後竟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頭也不回道:“我不想聽那些汙糟的事兒,隻一件事你記著,皇後有照拂皇嗣之責,再有紫禁城的阿哥格格出了事,甭管誰所為,都要治你個失職之罪!”


    她道自己是秉公執法,但在繼後心裏,卻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炷香時間不長,繼後卻像跪了幾十幾百年,連心都跪成了石頭。


    珍兒扶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將她送回了承乾宮,弘晝送來的那隻鸚鵡已經養熟了,一見她,就在架子上喊著:“皇後萬福!皇後萬福!”


    繼後見它食盒空了,便讓珍兒給它加了些食水,自己則疲憊地坐倒在椅內,揉著太陽穴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引得太後對我如此憎恨?舒妃,慶妃,還是——魏瓔珞?”


    “慶妃沒那膽子,舒妃沒那腦子,定是令妃了!”珍兒一邊給鸚鵡加水,一邊憤憤道,“賊喊抓賊,我看呀,分明是她自己給十五阿哥下的毒,最後嫁禍到您身上!”


    繼後卻不認為是魏瓔珞幹的。


    就像魏瓔珞了解她,她也了解魏瓔珞,這女人雖然心機頗深,但不是個會拿自己孩子當棋子用的人。


    但不是她,會是誰呢?


    “娘娘。”陰柔似蛇嘶的聲音,音色如此特殊,一聽便知是袁春望,他慢條斯理從外頭走進來,“和親王有話讓我帶給您。”


    繼後皺皺眉,不悅道:“你怎麽又去見他了?”


    這風雨飄搖之際,繼後要明哲保身,一切容易引來誤會的事,她都不會去做,一切容易引來誤會的人,她都不會去見,其中就包括弘晝。


    “和親王聽說了您的事,憤慨無比,打算去太後那為您討個公道,卻不料皇上也在那。”袁春望豎起一根指頭,貼在唇前,“雖非故意偷聽,但最終還是聽見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繼後懂他的意思,用眼神看了看左右,伺候在屋裏的太監宮女便都退了出去,隻留下一個珍兒還在身旁。


    “說吧。”繼後道,“什麽消息?”


    袁春望:“和親王說,皇上要冊立令貴妃為皇貴妃。”


    繼後楞了好半天,才猛地站起道:“不、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我還好端端站在這兒,大清朝怎麽會有皇貴妃!”


    一時之間,繼後心中酸楚無比。


    太後不相信她,皇上……也不相信她嗎?


    “皇後娘娘,大清立國以來,除孝獻皇後董鄂氏外,隻有貴妃病重不治,才給予皇貴妃殊榮,又或者……”袁春望歎了口氣,“紫禁城沒有皇後,立皇貴妃代管宮務。本沒有皇後在位,還要另立副後的道理,皇上還說……”


    “他還說什麽?”繼後麻木地問。


    “皇上還說,皇後既然病了,就該好好養病。”袁春望嘴上恭敬,一雙眼睛卻在時刻打量她的神色,“皇上這麽做,是要徹底架空您的權利。一旦此事傳揚出去,文武百官、大清百姓會怎麽想?他們會認為,皇後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才被剝奪屬於皇後的榮光!”


    繼後緩緩跌坐在椅子上,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頭人,好半天,才麵無表情道:“什麽時候?”


    袁春望不明其意地看著她。


    “什麽時候正式冊立?”繼後的聲音裏藏著火山即將爆發前的熔岩。


    袁春望的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揚了一下,然後恭敬道:“南巡回宮。”


    “南巡。”繼後將這個詞在嘴裏咀嚼一會,最後冷冷道,“袁春望,你替我去見和親王,就說——”


    見她到這個時候了,還猶豫不決,袁春望順勢推她一把,裝作一副為她不平的模樣:“皇後娘娘,皇上預備將所有權柄交托令貴妃,您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令貴妃三個字已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眼看著三個字就要變成四個字,令皇貴妃?繼後再不猶豫,咬牙道:“你告訴弘晝,無論如何,我必須與他見一麵!”


    “嗻。”袁春望恭敬道。


    他離開後,繼後獨自一個人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隻覺自己的容顏變了,弘曆的心也變了,世上的一切都變了,忍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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