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擦了黑,楚春麗匆匆趕到隊長老許家。


    屯子裏的大小事務都是五十多歲的老許忙活。


    剛踏進老許家的院子,她運了運丹田之氣,放開嗓門。


    “哎呀……我的老天爺啊……你咋這麽不開眼呐……”


    音調拉得老長,擠著眼淚推開房門。


    老許全家剛吃過飯,媳婦大鳳在收桌子,哭喪一般的聲兒讓老許皺了皺眉頭,吧嗒吧嗒抽旱煙的嘴都僵住了。


    一進門的楚春麗就添油加醋地說桂芝一家怎麽欺負她,自己多麽委屈,著重強調,隊上的槍竟然被楚燈芯給偷了。


    這下不拿正眼瞅她的隊長老許,坐不住了。


    “啥?偷槍?”


    楚春華擦了擦臉上的鼻涕,嗡聲嗡氣。


    “你說這隊上的槍都敢偷,咱屯子隻有大隊上有槍,她哪裏來的。”


    老許趕緊起身,披上縫縫補補的軍大衣,兩手一背,走得急匆匆,一點不管後麵忙不迭地上爬起跟上的楚春麗。


    寡婦家的門可不好進,要不是出了偷槍這碼子事,他這個當隊長的避之不及。


    跟在後麵屁顛顛的楚春麗,他也不願意搭理,屯子裏嚼老婆舌最厲害就是她,誰都不待見。


    心裏隻想著,這幫老娘們,沒一個省心的。


    剛一推開寡婦門,就看見了收桌子的桂芝。


    “隊長你咋來啦?”


    老許冷著臉,黝黑的臉此時更黑了,雙手還背在身後,剛一進門他就看著炕沿邊上的槍。


    前後腳進屋的楚春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再不是剛剛擠出兩滴鱷魚眼淚的模樣。


    楚燈芯猛地站起,抓起獵槍,將槍口指向老許身後的楚春麗。


    這回楚春回的臉一下白了,腿肚子都開始打顫。


    “隊長,她要殺人。”


    老許臉上的皺紋展開了些,語氣放緩。


    “燈芯兒,我看著桂芝長大的,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咋個不好好過日子,還偷槍呢?”


    獵槍被她穩穩托在手上,並未有一絲的晃動。


    “過日子?孤兒寡母馬上就要餓死也算過日子的話,這日子不過也罷。”


    老許歎了口氣。


    “這時候,家家都難,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


    “我爸死了,你們說他違反紀律,死了活該,口糧給我們的減得不剩下啥。”


    “我借得秦遠山的槍,給自己掙點活命的口糧,咋就不行了?”


    聽到這話,老許默不作聲,一旁的楚春華目瞪口呆,這剛來的知青軍人咋就攀上了?


    “隊長,誰知道她是不是偷的人家軍人的槍,人家咋會借給她?”


    “滾滾滾,滾回你家去,一天吃飽了沒事幹,哪都有你!”


    老許一把將楚春麗推出門去,害的她差點又摔一跤。


    來不及委屈,趕緊趴門口聽聽到底咋回事。


    他還沒傻到相信一個18歲的小姑娘能從軍人手裏偷槍出來,既然這小丫頭自己謀生路,也好過孤兒寡母等死。


    這秦遠山剛到沒幾天,屯子裏沒獵戶,上頭派他來守屯子。


    “隊上也沒什麽辦法,畢竟你家欠著那麽多家錢,以後咋樣,看你們折騰吧。”


    楚燈芯點了點頭。


    一旁心驚膽戰的桂芝大喘了一口氣,繃著的身子軟軟地靠在黃泥牆上,懷裏是縮在一起的蟬花杜鵑。


    剛要轉身走的老許卻被楚燈芯拉了回來。


    “隊長,這是我媽準備好給你家兒媳婦的。”


    隻見一個包袱捆的五花大綁,歎了口氣的老許接過,雙手一背,走了出去。


    趴門上正偷聽的楚春華被猛地推開的門板狠狠撞在鼻梁子上。


    “哎呦!”


    一股熱流從鼻子裏淌了出來。


    老許像沒看著捂鼻子的人一樣,大踏步離開。


    隻留楚春麗在門口幹跺腳。


    “隊長你,你,我鼻子……”


    嘩!


    一盆剛剛泡兔子肉的血水兜頭潑了她一身。


    她剛要破口大罵,屋門‘砰’的一聲關上。


    小風一吹,渾身濕透的她打著哆嗦。


    這不趕緊回家換衣裳,就得一命嗚呼。


    罵罵咧咧嘴唇發紫的楚春麗一路小跑,逃似的沒了影兒。


    炕上的母女幾個笑的打滾,桂芝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真舒坦!”


    蟬花跟杜鵑在炕上蹦噠不停,像是為大姐加油助威。


    “你以後別跟鵪鶉似的,別學咱爸那套歪理邪說,啥得饒人過且饒人,你饒別人,別人就要騎到你腦袋上去。”


    躺在炕上的桂芝,感慨萬分。


    “說得對,咱家一輩子都窩囊,你爸死得更窩囊,從今往後,咱家就聽你的,那句話咋說來著?”


    楚燈芯摸了摸炕沿邊的獵槍。


    “人不狠,站不穩。”


    剛回到家的老許把包袱往炕上一丟,拿起了炕頭的草編籃子,抽出煙杆子,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媳婦大鳳見老爺們臉色不好,就拆開裏外三層的包袱。


    “肉?”


    隊長一回頭,煙杆子都掉地上了,是麅子肉。


    “哎呀,這麽大一塊,兒媳婦這兩天吃不上啥好的,正好拿給她補補身體。”


    大鳳摸著麅子肉高興不得了,自家老爺們真厲害,還能帶塊肉回家。


    兒媳婦剛小產,冬天都在貓冬,天天吃土豆子白菜,臉都蠟黃蠟黃,也不知道能不能養過來,以後怕懷不上孩子。


    撿起地上的煙杆子,老許歎了口氣。


    “這是桂芝她們給的。”


    “啊?她們家那情況,不餓死都不錯了,咋還有肉給你?”


    “我哪知道?人家給你的你就收著吧,明天把家裏的高粱米裝點過去。”


    趕緊下炕的大鳳推了一把老許,趕緊拿著麅子肉去燉上。


    “那還不是念著咱家的情,沒咱家的救濟,早餓死了。”


    “去去去,就你話多。”


    他又想起了桂芝的男人楚愛國,人老實,當兵回來就在隊上伐木頭養家,一家老小都照顧的好。


    這不喝酒的人突然喝了酒來上工,被砸癱了,這桂芝借錢也要治,那時候他就知道準沒個好。


    那老楚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燈,那楚春麗更不是個好鳥,一進門他就知道沒憋好屁。


    以前燈芯見人就躲,說句話都臉紅,怎麽這性子一下變了?


    敢拿著槍指著那長舌婦。


    他搖了搖頭在炕沿子上敲了敲煙袋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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