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鏡洲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他那張極其華貴、俊美的臉上,本就帶著病態的蒼白。


    聽到陸今晏說什麽懷孕,路燈下,他麵色更是慘淡得仿佛無邊的霜雪,都在他臉上凝固。


    他一直都是強大的,好似無所不能。


    但此時,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軀,仿佛佇立的山巒,出現了裂痕。


    好像一陣風吹過,就會轟然傾塌。


    “秦副局,你的傷好些沒?”


    宋棠也沒想到秦鏡洲會出現在這裏。


    她永遠都不可能回應秦鏡洲的感情,她希望他能早日想開,遇到真正喜歡的姑娘。


    不過,他畢竟多次救過她的命,出於禮貌,她還是關心了他一句。


    看到秦鏡洲,陸今晏身上瞬間寫滿了戒備。


    仿佛捍衛自己領地的雄獅,他用力將宋棠軟白的小手握在掌心,寸步不讓,“秦副局怎麽會出現在我家樓下?”


    秦鏡洲沒立馬接話。


    他的思緒,止不住飄得很遠很遠。


    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的夢境。


    昨晚,他又夢到了上輩子。


    上輩子,為宋棠擋下那枚淬了劇毒的暗器後,他竟活了下來。


    隻是,兩年後,他還是死了。


    他的父皇簡直喪心病狂。


    父皇忌憚陸家的權勢,怕他們功高震主,陸守疆、陸煜、陸少遊都戰死沙場後,他堂堂一國之君,為了讓世間再無陸家軍,竟勾結外敵,斷了陸家軍的軍餉,想把陸今晏困死在戰場上。


    他看穿了父皇的真麵目。


    他的確厭惡陸今晏,因為他是他的情敵。


    可他是一國太子,接受百姓供養,便要守護百姓平安。


    他違抗聖旨,籌集軍餉,帶兵去邊境支援陸今晏。


    那場戰爭,血流成河。


    陸今晏帶領手下的陸家軍血戰三天三夜,終於全殲敵軍,讓外敵短時間之內,不敢進犯。


    隻是,那場戰爭,他們也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陸今晏帶去的七萬將士,折損大半,最終隻剩下了三萬病殘。


    而他帶去的親衛,全軍覆沒。


    他為了守護城中百姓,萬箭穿心,幸好,他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斬下了敵將的首級。


    他曾經,與陸今晏是死對頭、是一生之敵。


    那場戰爭,他們卻並肩作戰,冰釋前嫌。


    因為在家國大義麵前,曾經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值一提。


    他生命的最後一瞬,用盡全力,隻對陸今晏說了一個字。


    反。


    他是太子,自然希望秦家江山,綿延無疆。


    可也因為他是太子,他更希望百姓再不必經受戰亂之苦、顛沛流離。


    而唯有陸今晏,能顛覆父皇手中這腐朽河山!


    他死之後,魂魄竟沒有立馬離開人間。


    他看到陸今晏、宋棠攜手並立,一路收複城池,最終,攻破長安。


    帝後恩愛,攜手站到了最高處。


    那時候,已經是三年之後。


    他也看到了宋棠給陸今晏生的那對龍鳳胎。


    陸慕唐像極了陸今晏,不過是四歲多,舉手投足間,便已經有了王者之氣。


    陸傾宋則是像極了宋棠。


    看著軟軟糯糯的陸傾宋窩在宋棠懷中撒嬌,他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宋棠,拿著一枝杏花,俏生生地喊他太子哥哥,他的魂魄,竟淚流滿麵。


    看到腐朽的王朝被生機勃勃的新朝取代、看到宋棠收獲幸福美滿,他的魂魄,也隨著他的執念消散,離開了這人間。


    此時,看著與陸今晏十指緊扣,並肩站在一起的宋棠,恍惚中,他有些分不清前世今生。


    不過,不管前世還是今生,能讓她露出真心笑顏的人,都不是他。


    這輩子,找到她之後,他想過去搶、去奪。


    甚至想不顧一切,把她困在他身旁。


    可那樣,她不會快樂。


    “宋棠……”


    仿佛過了幾輩子那般漫長的時間,秦鏡洲才慘然一笑,如同夢囈一般說,“我騙了你。”


    “上輩子,你並沒有嫁給我,更沒有為我生下一雙兒女。”


    秦鏡洲的聲音很輕,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他一顆心疼得好似在刀尖上漫步。


    但哪怕心如刀割,他還是繼續一字一頓說道,“上輩子,你從未對我有過半分男女之情。”


    “自始至終,你愛的隻是陸今晏。”


    “你和他……你們很幸福,兒女雙全,兒孫滿堂。”


    “這輩子,你們亦會如此。”


    “騙了你們,抱歉。”


    說完這話,秦鏡洲沒再停留。


    他驀地轉身,逃一般離開。


    他走得很快很快,痛徹心扉,卻再沒有回頭。


    因為他怕,他若回頭,便舍不得放手了。


    他的念念不忘、一往情深,注定得不到她的回應,卻會成為她的負累。


    他怕她的癡纏,會遭她厭煩,甚至遭她憎惡,他隻能放手,成全她的幸福……


    “秦副局,你也會幸福的!”


    遠遠的,秦鏡洲聽到了宋棠的聲音。


    他努力想揚起唇角,卻止不住紅了眼圈。


    幸福啊……


    前世今生,他所求的幸福,都很簡單。


    不過就是身邊有她,一生有她。


    可最簡單的幸福,最難求。


    他注定求而不得,一生孤單。


    他沒回應她的祝福,隻是加快了腳步,默默在心中說,宋棠,這一生,你會比上輩子更圓滿。


    上輩子,陸守疆、林荷戰死沙場。


    敵軍抓走了林湘虞,想用她威脅陸煜投降。


    林湘虞不願成為陸煜的負累,咬舌自盡。


    收到林湘虞死訊的那天,陸煜血染疆場、死無全屍。


    陸少遊、阮清歡也在幾天後,死在了戰場上……


    這輩子,陸守疆、林荷等人都活著,與他們感情頗深的宋棠,會過得更好、更快樂……


    ——


    宋棠確定,她剛才會孕吐,就是因為她有點兒暈車,再加上今晚沒吃東西。


    回到家後,吃了一碗陸今晏做的熱乎乎的小雞燉蘑菇,她胃裏瞬間熨帖了。


    她洗完澡,陸今晏把她抱到主臥床上後,折回了浴室洗她換下來的衣服。


    她百無聊賴地趴在床上,想三想四,也想他。


    她正想得入神,就聽到了他那帶著濃重酸味的聲音,“宋宋,秦鏡洲還是放不下。”


    宋棠好無語。


    秦鏡洲都祝他倆兒孫滿堂了,他怎麽還亂吃飛醋啊?


    她不舍得他沒有安全感,直接從床上跳下去,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上去。


    “陸今晏,秦副局都祝福我們了,他以後肯定會看開,你以後能不能別總是亂吃飛醋啊?”


    陸今晏耳根紅了紅。


    他也知道,他沒必要亂吃飛醋。


    但他就是控製不住。


    看到別的男人討好她,他心裏會酸,看到有人對她一往情深、念念不忘,他心口也酸得要命。


    隻是,他不想讓她覺得他小肚雞腸,沉默了許久,他還應了聲,“嗯。”


    方才她親了他頂多也就是三秒鍾,完全無法撫慰他這顆酸溜溜的心髒,想了想,他又帶著濃重的別扭說了句,“你好好親我,我就不吃醋。”


    剛才不是已經親了?


    宋棠覺得他腦子發黃,完全無法溝通。


    可莫名的,看著他這副耳根滾燙的模樣,她心髒又軟得一塌糊塗,她還是再一次踮起腳尖,選擇了縱容他。


    夜色漫長,有情人的糾纏,才剛剛開始……


    宋棠現在懷著孕,陸今晏肯定不能用計生用品。


    但兩人親著親著,還是差點兒擦槍走火,把她累得不輕。


    “不親了,困死了,我要睡覺……”


    感覺到陸今晏死死地將她箍進了懷中,宋棠生怕他又親起來沒完沒了,哪怕困得要命,她還是閉著眼睛嘟囔了句。


    陸今晏沒再親她嬌豔欲滴的紅唇,隻是眷戀、深情地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


    “好,不親,睡覺。”


    聽到他說不親了,宋棠鼓起的腮幫子,總算是慢慢恢複了正常。


    很快,她就窩在他懷中,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看著她恬靜、嬌美的睡顏,陸今晏心口溫軟又滿足。


    他又輕輕吻了下她的唇角,才閉上眼睛,抱著她入眠。


    陸今晏又夢到了上輩子的事。


    他夢到,她嫁給秦鏡洲,是因為他用她全家族的性命威脅她。


    她最終,還是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她還懷孕了,他陸今晏要做父親了。


    知道她懷孕的那一瞬,他覺得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男人。


    就是秦鏡洲一直賊心不死。


    他與宋棠大婚後,秦鏡洲竟還時不時向宋棠獻殷勤。


    秦鏡洲知道宋棠孕吐,喜歡吃錦記的梅子糕,他就每天讓人往將軍府送梅子糕。


    宋棠懷孕後,越發喜歡牡丹,秦鏡洲就遍尋牡丹,討她歡心……


    哪怕每一次,宋棠都拒絕了,並告訴秦鏡洲,以後別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陸今晏心裏依舊酸溜溜的。


    “宋宋……”


    今天早晨,他要送宋棠去《白蛇傳》劇組那邊,他定了六點的鬧鍾。


    鬧鍾一響,他下意識睜開了眼睛。


    想到夢裏秦鏡洲對她窮追不舍,他忍不住用盡全力,死死地將她箍在了懷中。


    “別離開我,永遠都別離開我……”


    他抱她抱得太緊,宋棠被他吵醒。


    聽著他這帶著濃重患得患失的聲音,宋棠心中無奈又心疼。


    她往他懷裏蹭了蹭,哪怕困得睜不開眼睛,她還是嘟囔了句,“不離開……我和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將軍,我和孩子,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夢裏,他亂吃飛醋的時候,她如是說。


    陸今晏怔住。


    看著懷中軟糯、甜膩的姑娘,仿佛穿越千年,前世、今生,他們的靈魂,徹底重疊。


    緊緊地抱著她,他的心中,也終於得到了真正的圓滿。


    前世是她。


    今生亦是她。


    生生世世,他們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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