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


    聽完馮靖的陳奏,李旦當場便怒不可遏咆哮起來:“拓拓罪無可赦,一經發現就地正法!”


    身為至高無上的大唐君主,坐臥行止講究雍容肅穆氣象莊嚴,李旦此刻的表現卻很失水準,是那種完全沒有必要的失態。


    馮靖見狀暗暗一驚,“臣遵旨!”


    咆哮過後,李旦的臉色稍緩,“經天後恩準,朕封你為‘檢校千牛衛大將軍’,統掖宮廷禁軍。”


    大唐羽林軍歸兵部南北兩衙節製。


    北衙羽林主要負責宮廷禁衛,南衙羽林主要負責京師衛戍。


    “檢校千牛衛大將軍”一職就是皇宮羽林大統領,名義上歸北衙節製,實則聽命於天後和皇帝,說白了就是天後和皇帝的貼身大保鏢。


    馮靖頓時百感交集,早上還想著有銜無職,中午便成了大內羽林統領。


    然該職每天都要隨侍在天後和皇帝身邊,今後若想出來和璫璫撒歡兒解悶滾床單,機會恐屈指可數了!


    見他略顯猶豫,李旦眼含鋒銳道:“恩旨即刻下達,卿可在拓拓授首後即行履職。”


    也就是說還能在外麵蹦躂幾天。馮靖心一鬆,“謝陛下恩典!”


    出宮的路上,馮靖一再想起李旦暴怒咆哮的場麵,隻覺其表現很不尋常。


    按說拓拓乃叛軍首領十惡不赦,若能生擒此獠,依朝廷慣例一定會有隆重的獻俘儀式,借以昭告天下震懾藩屬。


    然李旦卻直接要拓拓的首級而不要活口,這說明他不希望拓拓開口講話,究其背後肯定有不可明狀的原因。


    想著想著靈光一閃:還是魚符!


    看來真應了當初的猜想,拓拓手中的魚符跟李旦是否私授千絲萬縷。


    還是先躲幾天吧,否則以天後的雄烈秉性和恢弘器宇,肯定要活捉拓拓大肆張揚。到那時自己可就真要坐蠟了!


    一抖馬韁,他撥轉馬頭疾速向京兆府衙門馳去。


    捉住拓拓前自己必須先躲幾天,目的是不讓天後找到。


    捉住拓拓後必須就地正法,這需要一個現場目擊者,目的是應付可怕的李旦。


    他想到了張邈和京兆府衙門。


    ※※


    清晨,龍首宮市。


    熙熙攘攘人來人往。


    馮靖和張邈坐在酒樓的二樓雅間裏,警惕眼神在街上反複搜尋。


    手下的一幹捕快則化裝成小販在街上逡巡搜視,掃街一樣甄別著行人。


    然整整兩天過去,拓拓的鬼毛都沒o見。


    馮靖百思不解:問題到底出哪兒了?


    慢慢收回眼神,他疑惑地問道:“張兄,我們預設的偵察方向是否存在紕漏?”


    張邈一時不解,“何謂偵……偵察方向?”


    “就是我預先認定的,拓拓等人會扮成唐人以隱藏身份。”


    張邈的眼睛還緊盯在街上,漫不經心回了一句,“萬事皆有可能,也許他還會扮成波斯人或天竺人,無可而無不可。”


    啪——馮靖一拍腦殼恍然警醒。


    拓拓曾在長安生活了三十多年,先是太子洗馬後是安北副都護,位高權重交遊甚廣,如果扮成唐人則等於恢複了其在長安時的舊貌,很容易被故舊熟人當街認出。


    所以,他可以偽裝成任何人,唯獨不能扮成唐人!


    正暗悔不迭,奉命埋伏在馮靖府內的王捕頭匆匆跑來。


    王捕頭氣喘籲籲道:“二位大人,刺客落網了。”


    馮靖興奮站起,“人在哪裏?”


    王捕頭低下腦殼非常沮喪,“死了!”


    “怎麽死的?”


    “暗箭滅口!”


    按照馮靖的安排,張邈於前天晚上派了十個精幹捕快埋伏在馮靖府中,以期守株待兔抓捕刺客。


    前晚一夜無事。


    昨晚五更,刺客再次潛入了馮靖府中。


    刺客剛一落地便被十個捕快給圍了,一陣激烈打鬥,刺客寡不敵眾,匆忙躥上牆頭打算逃之夭夭。


    捕快們抄起手弩一陣密集亂射,刺客褪部中弩墜落院外。


    捕快們尋著刺客留下的血跡一路急追,最終在南郊外的竹林裏捉住了體力不支的刺客。


    然就在他們押著刺客準備回衙時,不料一支冷箭陡然飛來,刺客當場斃命。


    放冷箭者則趁著晨霧朦朧,迅速消失在茫茫竹林中。


    ……


    看到刺客屍體,馮靖著實大吃一驚,是錢穆!


    最讓他吃驚的並非錢穆本身,而是其身上的一襲唐服裝扮。


    他不禁暗讚了一句:狗日的拓拓確實狡猾!


    自己千算萬算反複推敲,不料拓拓一夥最終還是扮成了唐人。


    再想:錢穆屬於拓拓身邊的高級斥候,幾乎沒有突厥人的典型特征,而拓拓從小在長安長大,也沒有明顯的突厥特征。


    由此可見,拓拓這回又玩了一把“示之以實、疑之以虛。”


    略一沉吟,他對張邈說:“這個刺客我認識,其真實身份乃突厥斥候。”


    看到屍體身上的衣裳,張邈也很意外,“怎是唐人裝扮?”


    馮靖不動聲色道:“以此類推,躲在他背後的拓拓肯定也是唐人裝扮。”


    此時的錢穆躺在地上,僵硬的身體蜷成一團。


    一支利箭從他的額頂貫腦而過,從後腦貫穿而出,曾經紅潤的扁臉此時蒼白如紙。


    箭頭上帶出了少量的腦組織,豆腐腦也似。


    中箭部位在最致命的腦部,中箭的同時他便咽氣了,沒有經曆痛苦的掙紮。


    由此可見,此乃典型的殺人滅口,目的是丟卒保車!


    但令人費解的是,要了錢穆小命的這支冷箭並非突厥式的雙翼精鐵箭,而是大唐軍隊的三棱青銅箭。


    冷箭滅口相當於遠距離狙殺,為了保證一箭斃命,箭手一定會用自己最趁手的弓箭。


    由此逆推,那個冷箭手絕非突厥人,也就是說,拓拓的背後還有同夥!


    想到這裏,馮靖心念陡然一轉。


    甘泉一役自己主要是戰役籌劃,相當於高級參謀,拓拓要報仇也應找李旦或黑齒常去,為何自己卻首當其衝遭遇刺殺?


    這隻能說明,拓拓背後的同夥隱藏在廟堂之上,此人對甘泉戰役的戰略計劃知之甚祥,所以拓拓會先拿自己這個狗頭軍師泄憤。


    然隨著錢穆的被殺,這條線索在這裏斷了!


    清風徐來、竹葉唰唰,馮靖微微打個寒噤:隱藏在拓拓背後的同夥到底是誰?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錢穆頭上的那支箭,果然又發現了一些與眾不同之處。


    這支箭雖係唐軍製式箭矢,卻進行過精細的二次加工。


    首先,其尾羽用的是野雉翅翎,堅硬致密外形規整,而普通軍用箭矢皆用家雞尾翎。


    其次,為了穩定重心,箭杆尾部還纏有配重的銅絲,以減少箭矢飛行時的蛇形運動。


    總之,該箭進行過特殊加工,目的是為了提高射擊精準度、飛行穩定性以及有效殺傷距離。


    ※※


    噅兒……噅兒……


    一陣馬嘶突然從竹林深處傳來。


    馮靖驀地抬頭,快速打了幾個手勢,大夥循著聲音向竹林深處警惕包抄過去。


    那是一匹鐵青馬,馬韁係在粗壯的毛竹上。


    此時它正焦躁不安的刨蹄噴鼻打著轉轉。


    濃密竹蔭下,鐵青馬渾身露水,周圍數灘馬糞,馬糞表麵均有凝露。


    馮靖用竹棍撥拉一下馬糞,“馬糞及馬身上的露水說明,五更之前此馬就拴在這裏了。”


    張邈的反應很到位,“錢穆從你府中逃離後便直奔這片竹林,說明該馬的主人就是他。”


    馮靖點點頭,“馬糞中尚有兩成黃豆未及消化,說明飼料中的精料至少占了五成,而客棧之中絕不會這樣飼喂客馬,因為成本太高沒有利潤。”


    張邈心領神會,“賢弟的意思是拓拓沒有住店,而是隱藏在某個高門大戶中。”


    “沒錯,窮人慣娃娃、富人慣騾馬,”馮靖點了點頭,“龍首一帶的監視可以撤了。”


    張邈一愕,“為何?”


    馮靖耐心剖析,“龍首在城北,此處在城南,我家剛好處於兩者之間。拓拓一夥若潛藏在龍首,錢穆出來行刺絕不會騎馬先到城南這裏,然後再徒步折返回去刺我。”


    “如此看來,錢穆一定是從東南或南邊直接騎馬過來的。”


    “我敢肯定,拓拓一定藏在終南山下的豪華別墅區。”


    “何以見得?”


    快速捋著思路,馮靖繼續分析,“綜合馬糞及唐服諸因,說明拓拓一夥是晝伏夜行,其隱身必在深宅大院,所以他們無需顧忌個別同夥的突厥特征。長安城東是少陵原,多為布衣,拓拓與他們交集甚少,而終南山下的行館別墅多為高官巨宦的度假山莊,平時人很少,便於拓拓隱藏。”


    “賢弟的意思是,拓拓在廟堂中有內應?”


    “從這支冷箭的出處看,那個內應在軍界的勢力極大。”


    “應該如此。”


    說到這裏,馮靖皮丟丟一笑,“一開始我們小看拓拓的能量了,所以把注意力全放到了龍首。隱於龍首隻能算中隱於市,現在看來,拓拓這逼是大隱於朝了。”


    “好吧,那就先從行館別墅的歸屬查起。”


    馮靖有意啟發他,“那些別墅主人全是高官巨宦,怎麽查?”


    “我……”張邈臉一紅,“還請賢弟教我。”


    馮靖莞爾,“核地契!”


    “我真笨,心裏明明有,關鍵時刻就是說不出來。”


    “術業有專攻,探案乃雕蟲小技。”馮靖真心讚:“我兄雄才大略,小技無關宏旨。”


    “慚愧,那就先去長安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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