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嗣妃劉氏和德妃竇氏死了!


    驟聞噩耗,馮靖頓時驚得魂飛魄散。


    僅僅因為背後幾句不敬之語,二妃便被天後賜死。


    他不禁想到了璫璫,她那裏是否還有什麽未盡的漏洞?


    李旦捂著臉子哭得稀裏嘩啦。


    事涉宮闈,外臣不容過問,縱然李旦敢說,馮靖卻不敢聽,更遑論多說一句了。


    “請聖上保重龍體!”考慮到德妃是徒兒李隆基的親娘,馮靖果斷截住了李旦的絮叨。


    他迅速拿捏好措辭,斬釘截鐵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千萬不可將兩貴妃的事告知皇子們,否則對誰都不利!”


    這話很有料。


    李旦不禁打了個寒噤,“朕……朕知道。”


    “請聖上立刻向天後上表,就說您要帶諸皇子移駕東宮。”


    “可東宮尚未修繕完畢。”


    “騰出紫宸殿並屈就東宮,是聖上向天下展示的一種姿態,天後那裏自有分寸。至於理由嘛……還是從孝道出發,越情真意切越好!”


    “好……好……朕這就上表。”


    “臣有肺腑一言,還請聖上斟酌。”


    “愛卿直說。”


    “天後是聖上的親娘,聖上乃真龍天子,大唐的江山遲早是聖上的。到了東宮,聖上一定要閉門謝客不涉閑雜,隻一味修身養性寄情書畫,切切切切!”


    什麽都沒說,什麽都說了。


    馮靖的遣詞用語都進行了精確拿捏,話不到而意全出。


    身在局中,李旦當然心領神會,“經此一劫,朕是真懂了!就依卿言。”


    “上善若水,吾皇萬歲。”


    非常時期,殺雞鎮猴!太後的手段老辣而精準。


    隨著劉、竇二妃的被殺,李旦將會乖乖地消停很長一段時間。


    安頓好李旦,馮靖趕緊安排王琦去向天後稟報案情,自己則飛馬出宮去找璫璫。


    ※※


    永寧公主府。


    馮靖和璫璫照例一番小親熱。


    末了,他盡量用一種不以為意的口吻,把劉、竇二妃被殺的消息撂給了璫璫,同時把飛鷹十三騎全部落網的消息也當成笑話徐徐抖出。


    震驚之中,璫璫腦中一片空白,喃喃自語道:“怎麽會……飛鷹騎一向……”


    她沒接受過任何特種訓練,這種反應純屬本能。在馮靖看來,她就是一碗清水。


    他立即打斷她的話,當頭一聲棒喝,“怎麽不會,掮客黃掌櫃已經被抓,什麽都招了,他就是中間人。”


    璫璫身子一軟,噗通跌坐在杌凳上。


    馮靖急忙扶住她,“璫璫你怎麽了?”


    璫璫渾身觳觫,“他……他都招了……?”


    艸!馮靖幾乎要笑出聲了:就這點能耐你也敢刺殺天後?


    嘴上卻說:“按姓黃的招供,是一個公主……”


    沒等他說完,璫璫便歇斯底裏一聲尖叫,“他放屁——明明是程武觀和他……”


    夠了、足夠了!馮靖忍不住笑起,其中的邏輯關聯已一目了然。


    整個案子的邏輯鏈條中,璫璫當初找的是掮客程武觀,而程武觀找的是掮客黃掌櫃,黃掌櫃後麵還有掮客……整個鏈條應該是單線聯係模式。


    由於那日事發緊急,璫璫便破了規矩直接去找黃掌櫃通報案情。


    從當時黃掌櫃隔著門縫和她說話這一舉動來看,說明黃掌櫃對她很有戒心,也間接說明了他(她)倆不熟。


    見他幸災樂禍的樣子,璫璫很不滿,“你……你為何發笑?”


    “我笑那黃掌櫃膽子很肥而身子骨不濟,沒打幾下就隔兒了屁了!”


    “死了?”


    璫璫精神一振,歘地站起,“你……你怎麽不早說?”


    “說不說又有何妨?反正跟你也沒啥關係。”


    到了此時她似乎有點清醒,“我感覺你好像在敲山震虎?”


    “誰是山、誰是虎?”他一臉愕然,“你啥也沒說、我啥也沒講,震什麽震?”


    直到這時馮靖才切切實實體會到,無論太平公主還是永寧公主,她們的身份地位決定了她們的語言係統天生就是“無腦體係”。


    出口就是懿旨,誰說話還用腦子?


    就像母豹,既然擁有鋒利的爪子,誰tm還用溫柔的舌頭?幹就完了!


    按市井之語,此乃典型的位高、膽肥、人傻。


    想到自己剛才給她所上的手段,馮靖突然內疚起來,二話不說便抱起她衝進了內室。


    璫璫嚶嚀一聲,渾身癱軟激烈哆嗦起來……


    事畢,馮靖匆匆穿好了衣裳。


    璫璫還躺在那裏華麗麗地叫喚著,“郎君……我還要……”


    匆匆趕回皇宮,馮靖遠遠看到,王琦和一個十四五歲的戎裝少年正在宮門前等他。


    剛要甩蹬離鞍,就見戎裝少年快步衝上前來,一把拽住了馬韁。


    馮靖剛一愕,少年躬身一揖,“三郎給師傅牽馬!”


    是楚王李隆基!


    馮靖輕抒猿臂,一把將李隆基抱上了馬鞍,“殿下無需多禮,你我師徒共乘一騎。”


    年少的李隆基朗然一聲,“諾!”


    王琦很有眼色,急忙上前牽起馬韁,“末將為楚王和大將軍牽馬墜蹬。”


    槖的一聲,宮門口兩排羽林的皮靴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一個個挺胸立正行執戈禮。


    想到懷中這個少年剛剛失去母親,馮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懵懂之中,李隆基興高采烈道:“師傅,父皇帶著皇妃和皇兄們都去東宮了,天後特意留我在紫宸殿跟師傅習武。”


    這麽快?


    馮靖暗暗一驚,李旦上表不假,怎麽說天後都應虛留一下,沒想到竟如此決絕!


    隨即,他便釋然了。


    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非常時期,天後要全力應對徐敬業反叛以及朝內的洶洶暗流,哪有心情虛應故事?


    也好!但願李旦從此遠離禍端,能真正躲在東宮修身養性靜觀事態。


    想到這裏,他嗬嗬一笑,“殿下邇前修習過何種武事?”


    李隆基一仰腦殼,不無驕傲道:“稟師傅,弓馬刀槍無一不精。”


    “好,從現在起,你被編入北衙羽林左衛,每日跟王琦將軍隨侍宿衛,閑暇我教你近身格鬥及兵書戰策。”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雄風偉烈的大唐,每個男孩都不乏從戎之心,皇子皇孫也不例外。


    李隆基聞言激動異常,學著丘八的樣子粗聲應道:“諾!”


    而對王琦來說,每日能形影不離陪著皇子隨侍宿衛,簡直就是一步登天了。因為眼前的皇子,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皇帝,至不濟也是皇朝的頂級重臣。


    怨不得大將軍說自己將來是柱國大臣呢,原來全應在這兒了?


    恍然間,王琦仿佛看到了輝煌的未來。


    馮靖緊接著又下了一連串命令


    “立即給三郎發放羽林盔甲!”


    “諾!”


    “從現在起,三郎住羽林營舍、吃羽林大灶!”


    “諾!”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富麗堂皇的長樂門樂坊。


    燈紅酒綠、鬢影衣香,京城的名媛闊少鹹集於此。


    名媛們是為了時尚來此觀摩舞藝的,而闊少們則純粹是為了獵豔。


    龜茲風格的鼓樂中,妖嬈性感的胡旋女在華麗的波斯地毯上隨樂旋轉。


    舞衣輕盈,似浮雲翻拂;容顏豔麗,如盛開的牡丹。


    角落裏,馮靖一身胡商裝扮,桌上的胡食和刀叉羅列。


    嘈雜喧囂中,他警惕的雙眼四向搜視,敏銳的雙耳分辨著八方之音。


    咣當……


    嘩啦……


    砰啪……


    忽然,前麵傳來一陣巨響,緊接著兩個華服公子激烈扭打在一起。


    案翻盤碎,老拳砰啪,中間夾雜著一連串喝罵。


    “媽的,敢跟爺爺搶女人,你也不打聽打聽爺爺是誰?”激烈扭打中,其中的一個豪橫公子邊打邊罵:“爺爺是盧國公府上的少公子,我踏馬弄死你信不信?”


    “盧國公算個球呀,早死八百年了,我爹是紀中書!”


    艸、敢情唐朝也興拚爹啊!


    馮靖噴一聲笑起,不禁想起未來那句著名的世紀豪言:我爹是李剛!


    看熱鬧的不嫌事兒大,座中的看客紛紛起身來起哄架秧。


    “程武觀,打啊——”


    “紀連魁,往死裏幹——”


    “打啊……打啊……”


    聽到程武觀三字,馮靖頓起警覺。


    盧國公——程咬金——程武觀——豪橫公子……瞬間,他便鎖定了目標。


    他的手慢慢抓起了麵前的肉叉。


    眾人架秧子吆喝煽風點火,程武觀和紀連魁間的互毆更加激烈。


    看著看著猶不盡興,大夥嘩一下圍到了前麵觀戰。


    僅僅兩個回合,程武觀便將對手操翻在地,缽大的拳頭雨點似砸在紀連魁的麵門上。


    波斯地毯中央,胡旋女還在繼續表演,絲毫未受鬥毆的影響。


    這種爭風吃醋的醉鬥場麵每天都在樂坊上演,她們早見怪不怪了。


    程武觀身大力不虧,死死將紀公子壓在了身下,邊捶邊罵道:“跟爺爺搶妞,我看你是活膩……”


    話未說完,陡見空中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肉叉淩空插進了他的後腦。


    隻見他的嘴巴猛然一張,眼珠頓時暴得牛蛋似,然後身子陡地一僵,直挺挺撲倒在紀公子的身上。


    血霧,噴泉似射向了空中。


    短暫的死寂過後,有人魂飛魄散一聲鬼嚎,“殺人了——”


    狼奔豕突,鬼哭狼嚎,名媛公子們開始四散驚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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