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尾巴拿著補網的小梭子,站在魚排的朝陽中。她要幫老陳補一個她昨天看到的漁網破洞,因為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島去海星幼兒園。老師布置的作業是,小朋友周末要幫大人做一件事。


    多雲的天,卻異常的明亮,沒有風,每家魚排上的發電風葉都不怎麽轉動。海平麵像菠蘿塊一樣一方方地輕輕晃動,二三十隻白鷺整齊地站在阿鼎家的魚排網箱那裏。圭母家魚排上有兩隻大狗,很賣力地追攆想偷魚的白鷺。


    比覺在小廚房煮地瓜稀飯。魚排的生活是艱苦的,每一天吃什麽,完全看老板過來帶什麽菜,林老板最喜歡帶包皮菜,土豆,一帶帶三五天的量,外加一條五花肉。也就是說,這樣的食譜,要一吃好幾天。大人多吃了都膩,尾巴從小胃口不振,所以,她不挑食,但是,你不叫她吃飯,她可以餐餐不餓。最多吃點酸奶膨化食品。楊自道和辛小豐總是給她買很多。好在地瓜稀飯,再加點比覺自己醃製的蘿卜皮,她還能多吃一點。


    不過,她今天拒絕吃飯。在漁網麵前,她保持著像大人一樣的認真忙碌姿態。


    今天外海漁船要回來,比覺要趕去買魚食,那是一場爭奪戰。所以,著急的比覺反複催促她吃飯時,小家夥很不高興。比覺再次大聲嗬斥時,小家夥拿著魚梭走到一堆沒有清理的漁網麵前,咚的,她把比覺忘記收起來的一大罐魚藥“呋喃西林”踢進網箱水中,緊跟著,一隻魚食塑料大方盤,也被踢下水。比覺嚇得從屋內奔出,他以為小家夥發生了意外。一看這樣,比覺過去就給了尾巴屁股一巴掌。小家夥哇地哭了。


    比覺不理睬她。每個魚排人家都有一個叫“小機”的機帆小船。那是海上交 通工具,好像陸地上人家的自行車。比覺剛發動小機,林老板的妻子海珠在別人的小機上,大呼小叫地開過來了,手裏提著送來的菜。比覺熄了火,躍回魚排。小家夥還在那裏胡 亂踢著要補的漁網。海珠上來跟她打招呼,她噘著嘴巴不說話。


    海珠問明尾巴生氣的理由,拉過比覺到屋內,悄聲說,上次我跟你說的那個收廢品的,還想領養尾巴,他老婆去幼兒園看過她了,喜歡得不得了。你現在再不給,孩子再大點,人家也不樂意要了。


    你怎麽老操心這事?比覺說,我沒考慮它。


    嗨呀,明顯的,你一個大男人,帶她不合適!船上也苦,夏天曬死、冬天冷死!她還這麽小,又沒有戶口,以後上學都是問題,你怎麽辦?你還要結婚的,拖個黑孩子,誰敢嫁給你?


    我沒準備結婚啊。


    屁話!你們男人我見多了!


    尾巴不會肯去的。她從小在這裏。我帶她也越來越習慣了,再說,她市裏還有兩個爸爸,根本不同意。


    他們管得著嗎!都什麽人啊!大傻瓜!你要糊塗過我也沒辦法!海珠在比覺腰上狠狠掐了一把,很重,比覺沒敢叫,因為小家夥在外麵。因為他沒有反應,海珠又氣得推了他一把,真是豬一樣的東西!我這是為你好懂不懂?


    海珠是一個比覺說不上來的女人,三十多歲。她對比慧夫婦還不錯,還為他們的失蹤掉了眼淚。愛哭泣,但很剽悍。林老板和她不僅吵架,有時還打架,打架時她敢動刀,林老板說,怕了怕了。說是這麽說,林老板也確實是挨千刀的貨,沒那麽安分老實,尤其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人也日益財大氣粗,在外麵應酬喝花酒,一夜 不歸也是常事。海珠懷疑他有人,可是毫無辦法。


    比覺接管魚排和尾巴之後不久,有一次他和楊自道、辛小豐在外麵,說到有人想領養尾巴的事。阿道沒有說話,他的眼神卻很詫異;辛小豐的眼睛像刀子淩厲,嘴裏卻笑著,他說,我一直說你是個自私的家夥,還不承認嗎?


    比覺火了,我不是為自己!船上太苦,你看不到嗎!再說,這事輪不到你評價!


    辛小豐冷笑。楊自道說,要不,等她上完幼兒園,把她接到我們這來?


    誰帶?!辛小豐站了起來,一二年級的小孩上下學還要接送的!誰有時間?全他媽是白癡說話!


    雇人!我出錢!比覺火冒三丈,他覺得辛小豐更自私。


    你出錢?辛小豐哼了一聲,你四五百塊錢還不夠你抽煙!你出錢!


    又是一年過去了,比覺平心而論,阿道和小豐確實很疼愛尾巴,完全像一個盡心的父親。尾巴上幼兒園的大名陳楊辛,是三個人一起起的,就是宣示他們都是孩子的父親。說起來,一開始,比覺是害怕撫養一個孩子的,他毫無思想準備。可是尾巴對他寸步不離,他的心裏稍有一點不耐煩,尾巴就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來,孩子會站在他麵前,很小心地問他,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比覺當時就受不了孩子的眼光。而這兩年,大人孩子的感情一天天加深,無論是尾巴對他們,還是他們對尾巴。現在說分離,確實是痛苦的事了。


    出事的時候,比覺正好運了八大盤魚食料回來。小機還沒有靠近,就看到阿鼎家的雇工在比覺的魚排屋子前,猛烈揮手,神態驚惶嚴肅。比覺一驚,趕緊靠上自家魚排,那雇工已經把毯子包皮著的尾巴抱了出來。掉海裏去啦!不醒!那雇工本來就是大嗓門,比覺耳朵被震得絲絲耳鳴,感覺情況更加危急。不料,尾巴卻在毯子裏醒了過來,濕頭濕臉的,看著比覺笑。比覺心裏一鬆,頓時生氣,吼道:怎麽又不小心!


    我小心啦,尾巴說,突然太陽到眼睛裏啦,我才跌倒的……


    燒兩大壺水,抱著尾巴洗了頭又快速洗了澡,比覺還是有點生氣,但又隱隱有點擔心,尾巴今年已經是三次掉下去了,兩個月前和年初,她都是滑進網箱裏,這次居然掉網箱外的海水裏。太危險了。她總說她不是故意的,是頭暈。為什麽老說暈呢,還有喘,今年下半年以來,孩子動輒喘氣,有時上島去幼兒園她都央求比覺背她。一開始比覺不理她,甚至訓斥她,她就隻好自己走,走著走著,她就蹲了下來。


    阿道和小豐認為是魚排上吃得太糟糕,孩子嚴重營養不良 貧血所致,所以,他們每次來,不是帶土雞、就是帶活鱉、鵪鶉之類,但尾巴並不怎麽愛吃,結果,還是三個爸爸自己大吃大喝。吃飽喝足他們又責怪比覺廚藝太差,尾巴也附和說所以我才不吃飯。比覺感到累,現在,比覺越來越懷疑尾巴可能有其他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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