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派出所每一個房間燈火通明,統一行動抓捕帶回了兩輛中巴車的男男女女,連天井、食堂、樓梯都站滿了。大廳牆上的大鍾,已經指向淩晨一點四十分。已經網上比對核查出了一個江 西逃犯。


    辛小豐剛進所外大門,一個喝著可樂提神的警察就看見了他,啊,好手來了!讓他去做指紋!老豆太慢了!伊穀春從審訊室窗外看了一眼,心裏頓然有點舒暢。


    嚴格、規範地說,協警隊員是不允許染指檔案材料製作等警務工作,但是,在警力不足的實際工作中,資深的、有靈氣的協警隊員,甚至比一般警察還要能幹,更別提新警察。登記、拍照、取指紋、訊問記錄,半夜三更的派出所,比白天的大菜市還熱鬧,到處都是人。來加班煮麵線糊的食堂阿姨,忙碌進出中,對那些滿屋子裏蹲著站著的渣滓們,十分不屑動輒疾言厲色。哈修像衛兵一樣跟護著她。一聽門外響起辛小豐的腳步聲,哈修豎轉了耳朵,立刻奔了出去。


    它跳起來就撲舔辛小豐。


    一個女警員路過,說,忒!又久別重逢啊!傍晚才分手不是!


    辛小豐進去。伊穀春讓他給一個一看就一肚子壞水的姓毛的家夥取指紋。那家夥笑眯眯地對辛小豐說,嗨,我又沒有幹什麽,要指紋有什麽用呢,白辛苦麽。旁邊,老豆突然大喊一聲,使勁打了一個他正在取指紋的家夥的頭,叫你別動別動!你他媽心虛什麽!再動老子剁了你的指頭!


    辛小豐這邊姓毛的家夥笑著說,哎呀,兄弟,你就配合人家一下嘛,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麽。君子坦蕩蕩……辛小豐抬手甩了他一耳光。


    老豆瞪著牛眼,老子踢死你!誰他媽是鬼!——這混蛋你仔細做,自行車坐墊底下藏一大串鑰匙,還硬說不是他的,說不準就是大慣偷!


    老豆他們已經磨好了采集指紋的油墨。把油墨在玻璃上塗上均勻的薄薄的一層,再把嫌疑人的指紋輕輕滾壓過去,然後,再把沾上油墨的手指頭,輕輕均勻地壓滾在指紋卡上。這個活非常麻煩,有時一遍取不清晰,再來一遍,再不清晰可用,再來,甚至做了幾十遍取不好。運氣不順的時候,取一套指紋可能半個小時。這個活不僅要心思細致,而且要有技巧,比如,如何控製好對方的手指,若控製不好,他暗中使勁,指紋就模糊報廢了。還有些家夥的指頭,可能是在工地搬磚弄水泥幹粗活,或者自己摳摳磨磨,指紋磨損不清,取起來相當不容易。要幫他清洗徹底,甚至要等它們重新恢複長好。


    姓毛的指頭就是這樣模糊不清,尤其是兩手的食指。辛小豐現在就在給他洗手,每個指頭第一節指肚都洗得很徹底。姓毛的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都有點像打蠟似地幹硬發黃,塑料皮一樣;左手的幾個指頭都有點毛拉拉的,發黴似地,看著惡心。辛小豐看著他的手,又盯著他的眼睛。那個家夥閉上眼睛,不看辛小豐,嘴上還是笑眯眯的。辛小豐把那個毛拉拉的左手指頭,狠狠反折了一下,那家夥殺豬一樣籲地叫喚起來。


    辛小豐指他的手,說,怎麽回事?


    做工的人麽,哎唷……開這個玩笑……我運海沙麽……


    辛小豐又在看他幹黃如蠟皮的右手指肚。那人怕辛小豐突然又拗折他的手,連忙說,那是我幫我老婆拿電熨鬥不小心燙了……


    左右手十個指頭取完,a4紙大的識指紋卡上,左手毛拉拉的指紋,還基本清晰,右手如蠟皮的指紋卻非常淺,基本無法識別。辛小豐又重新給他洗右手,又做了一遍。還是沒什麽改善。那家夥看出名堂了,說,做工的人麽,印不印手印還不是都一樣……我早就跟你說了,浪費時間——哎喲……


    辛小豐出手極快,一巴掌已經甩了過去。


    伊穀春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辛小豐後麵。


    姓毛的叫起來,哎,警官啊,現在警察都文明執法不怎麽打人了,這些雇來的狗腿子,怎麽……怎麽打了我兩巴掌嘢……我什麽都沒有幹……


    伊穀春沒有表情,誰打你了?


    辛小豐也毫無表情。


    姓毛的看看伊穀春,再看看辛小豐,又看看伊穀春。他很快就感到心虛。這兩個人很相像,眼光冷厲,卻麵部肌肉和平柔順,像是極其專心認真地聽你說話,卻散發出冷森森的、強悍的默契力量。


    好好好,沒有打,是我自己臉皮痛……


    伊穀春直接提審了姓毛的。姓毛的堅持不改口,死活說不知道車屁股裏藏有鑰匙,這是他上個月才買的二手車,三十塊錢,其他一概不知。他說他哪裏想得到這裏麵還能藏這麽多鑰匙,他好好坐著騎,又沒有硌屁股。他說,你要抓抓前車主,抓我是冤案。


    次日下午,受製於羈押期限,姓毛的被放出去。一個小時後,分局指紋比對結果通知下來,盡管姓毛的右手指紋不清,但警方掌握的至少四個入室被盜現場,留有姓毛的左手指紋。可惜,姓毛的已經消失在人海中。伊穀春和辛小豐扼腕。


    最後證明,僥幸脫逃的姓毛的,不是一般小偷小摸,而是一個服過消防兵役的江 洋大盜。他擅長徒手攀爬高樓排水管,精通門鎖。他的作案頻次、效率令人驚歎,幾次被警察圍堵,還是成功脫逃了。但最終,他還是落到了辛小豐手中,隻是捕獲他的關頭,辛小豐自己的運也走到了致命的轉折點。這是後話。


    比覺領著尾巴在醫院辦理住院手續的時候,楊自道在大街上奔忙拉客。在銀行中心門口,客人下車時,很意外的,痛經女孩背著一個大手袋,奔跑過來。她hi——hi——hi笑著拉開車門,說,太好啦!老天有眼!我爸有事走了,我還要去領新的身份證 ,你就從天上掉下來啦!走,送我去高橋派出所。


    楊自道笑著說,傻妞,的士車到處都是。


    我就是喜歡碰到你呀,女孩說,包皮整個丟了,所有的證件 、手機卡都要一一重辦,麻煩死了。本來讓我哥代勞,他一天拖一天,天天都是今天沒時間。今天我老爸陪我,才取了銀行卡,他們廠裏就來電話說有事,又把我丟下了。


    爸爸有車是嗎?


    我哥也有。


    那你為什麽不自己開呢?不會開是嗎?


    會。他們不讓我開了,說我賠人家的錢,比打的更多。


    楊自道笑。


    我哥說我腦神經和手腳運動神經還沒有連接利索,所以,我想打方向二十度,我的手隻打了五度或者五十度;我想刹車也不一定能刹準,最後那次撞車,是前麵的車突然刹車,我也趕緊刹,但是我的腳去踩了油門。


    楊自道笑得咳嗽起來。


    我覺得你的技術不錯,心地也還湊合,所以,你當我司機我還是比較滿意的,我哥我爸媽也同意。楊自道說,其實,開車這東西,不過是熟能生巧了。


    算啦,他們兩個自私的家夥,也不喜歡我搶他們的車開,我家又沒錢再買車。我的買車份額,已經預算為打的費了。我媽說安全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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