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東郡東武陽縣。


    雖然天色已經正午,但天空卻依舊灰蒙蒙一片,陰沉無比。


    蒼穹之下隻見無數士兵好似螞蟻般在平原上廝殺著,倉頡陵廟已然隻剩下殘垣斷壁。


    隨著一輪箭雨從漢軍陣前升起,一片黃巾士卒頓時一聲不吭的倒下。但不等他們咽氣,後排帶著黃色抹額的教徒便立刻怒吼著端著長矛狠狠的衝了上來。


    此刻人命完全如同草芥一般,轉瞬即逝。


    不過魏哲卻完全沒有多愁善感的心思,眼見本陣“應旗”前移,他立刻麵色肅然的盯著雲車處。果不其然,隨後雲車下的力士便敲起重鼓,魏哲隻一聽這節奏便確定這是“鼓馬之聲”,當即麵色一正,命麾下義從上馬侯令。


    但別看魏哲剛才做的輕巧,私底下卻沒少下苦功夫。


    畢竟戰場不是兒戲,軍令更不是簡單的“聞鼓則進,鳴金收兵”就能傳達清楚的。


    尤其是像這種數萬人級別的會戰,光靠人聲壓根無法及時的傳達軍令。


    在這個時候,便需要“金鼓旌旗”的變化來傳達主帥的命令了。


    其實剛才從中軍大纛下傳出的鼓聲,光是節奏就分為七種,分別是“鼓旌旗,鼓車,鼓馬,鼓徒,鼓兵,鼓卒”,不同的擊鼓次序就代表著不同的軍令。


    而且“戰鼓七令”還是比較簡單的,因為軍中常常會用不同樂器配合使用。


    實際上金鼓之聲中的“金”,在漢軍中就是四種樂器的統稱:


    以金錞和鼓,以金鐲節鼓,以金饒止鼓,以金鐸通鼓。


    所謂“鳴金收兵”,指的其實是聽到金饒搭配戰鼓的變化後便退兵。


    每種樂器都有獨自代表的命令,同時還要和戰鼓聲進行配合。


    正是通過這套完整的指揮體係,作為主帥的皇甫嵩才能指揮漢軍進行各種精密操作。


    比如此刻,戰鼓三鼓後魏哲身後又響起了金鐸聲,並且所部“認旗”也左傾三次。


    見此情形,魏哲當即果斷手握長鈹,提韁躍馬,領兵出陣繞左擊之。


    沒辦法,軍法森嚴。


    金鼓旌旗,各有其令,麾之左則左,麾之右則右。


    不從者,立誅!


    當然,誤聽軍令,或執行錯了軍令,也是死罪!


    ……


    “殺~”


    亂軍之中,隻見魏哲蕩開麵前的幾把長矛,長鈹微挑,策馬掠過時一名短髯黃巾便首級飛起。


    由於鈹比長矛更長,首為尖鋒,兩麵皆刃,形如長劍。相比於難學難精的長戟而言,長鈹算是最常見的騎兵武器了。


    長矛叢林中,魏哲不知何時已雙眸血紅,滿臉鮮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


    不過魏哲並未在意,因為他發現在戰場上越是想活就越不能怕死。


    於是很快魏哲與座騎的甲葉上便多了些“雜草”,但一人一馬卻越發瘋狂。


    不一會兒,眾騎兵便以太史慈與魏哲為箭頭捅穿了麵前的黃巾方陣。


    然而魏哲見狀卻沒有停下,反而帶領麾下遼東義從從另一個方向重新殺了進去。


    其實騎戰之法無非就是以快打慢,以高擊下。


    騎兵一旦喪失了速度,那麽就和死沒有什麽區別了。


    而在轟隆的馬蹄聲中,魏哲前方的黃巾教徒終於難以抑製的麵露惶恐之色。


    他們終究不是教中好酒好肉培養的黃巾力士,麵對騎兵時克製不住本能反應也正常。


    於是本來還在堅持的陣腳開始變得搖搖欲墜,魏哲見狀精神一振,當即再度衝殺。


    但凡事總有例外,一名黃巾軍明明已被刺穿卻拚死抱住胸前的長鈹,而後另一名黃巾軍便立刻殺來,魏哲見狀當即果斷放開長鈹,反手便抽出環首刀劈下,卻沒想到這位竟然也麵容扭曲的迎著刀鋒上前,即便大口大口的吐著鮮血也試圖抱住刀將他拽下馬,與此同時,第三名黃巾軍則手持長矛刺向他。


    依靠兩名袍澤的犧牲,眼看著魏哲就要死在一名黃巾小卒手中。


    “嗖~”隨著一支長箭擦著魏哲的耳邊掠過,那名黃巾長矛兵頓時應聲倒地。


    “子義,好箭法!”魏哲當即大笑著拖刀劈斷麵前黃巾軍的雙手,一刀送其歸西,而後隨手從戰場拔起一柄長矛就再度策馬衝陣,沒有半點耽擱。


    不遠處的太史慈見狀也微微一笑,緊隨魏哲身後,將敵陣徹底撕開。


    “嘩啦啦~”甲葉碰撞間,隨著眾騎的橫衝直撞,此處黃巾方陣終於徹底崩了。


    即便一名滿臉橫肉的黃巾頭目親自下場試圖穩住陣腳,但被魏哲斬首後也就潰了。


    眨眼間,戟、矛橫陳,旌、旗倒伏,鮮血好似流水一般染紅了腳下的農田。


    “敗了~敗了~”


    隻見先前還悍不畏死的黃巾士卒,此刻卻像換了個人般再無先前氣勢,隻知道慌張的驚呼著,茫然失措間下意識便倉皇的向後逃竄去。


    魏哲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當即領著眾騎好似驅羊一般將潰兵趕往更深處。


    隨著一陣陣惶恐的驚呼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黃巾大陣終於起了連鎖反應,因為其他局部戰線上也在發生著類似的事情。


    而見陣腳鬆動,前陣大有潰散之勢後,黃巾大旗下的卜已不由的麵色一白。


    但相比於波才而言,卜已的軍事才能顯然要差一個檔次。


    麵對皇甫嵩的試探性攻擊,他不僅分不清哪處是虛,哪處是實,而且竟然選擇盡數支援,甚至連中軍處的預備部曲都調上去了,果然立刻就穩住了陣腳。


    但漢軍大纛處的皇甫嵩見狀卻不憂反喜,見卜已沒有後招心中頓時大定。


    以有備擊無備,必勝!


    事實也確實如此,隨著北軍長水、射聲兩營以及三河騎士等漢軍精銳傾巢而出之後,在皇甫嵩精準的進攻下黃巾軍左支右拙,最終土崩瓦解。


    黃巾帥旗下,卜已見狀臉色立即變得慘白,知道大勢已去。


    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立刻迅速翻身上馬,逃之夭夭。


    於是黃巾軍喪失了最後一絲反敗為勝的可能,徹底一潰千裏。


    ……


    隨著東郡黃巾軍大潰,東武陽城外的大戰也接近了尾聲。


    由於卜已逃竄時並未做後續布置,故此遍野的黃巾潰軍逃亡時完全不成章法。在漢軍的追擊下,這支黃巾軍幾乎算是全軍覆沒,此戰僅斬首便有七千餘級。


    然而有所得便有所失。


    因為率先棄軍而逃,導致漢軍遍搜周邊也沒有找到黃巾渠帥卜已。


    與此同時,滿身血汙魏哲在戰場遍尋不得卜巳後,略做思索便下令道:“走,去倉亭津!”


    說罷他便果斷撥馬向北疾馳而去,太史慈、鍾扈等人也不問緣由,立刻縱馬緊隨其後。


    幸好,魏哲這回沒有辜負他們的信任。


    由於魏哲等人是徑直趕往倉亭津,期間並不需要躲避追兵或繞行,導致他們在最後時刻及時趕到。


    一方是全無戰意,一心隻想逃竄的潰兵,另一方則是士氣正盛的漢騎。


    什麽樣的結果,自然不言而喻了。


    在太史慈以連珠箭射落卜巳身旁的幾個親衛後,魏哲率眾騎僅一個衝鋒便將這群人徹底拿下,而隨著長鈹掠過,卜巳的首級終於成為魏哲的戰利品。


    ……


    兩個時辰後,天色漸黑,東武陽城外的漢軍大營漸漸被夜幕籠罩著。


    而皇甫嵩的中軍大帳內,此刻則是一片歡聲笑語。


    當看見魏哲帶回了卜巳的頭顱後,帥位上的皇甫嵩當即撫須而笑:“自此東郡無憂也!”


    帳眾諸將聞言看向魏哲的眼神頓時滿是羨慕,恨不能以身代之。


    不過在得知魏哲擒殺卜巳的全過程後,皇甫嵩卻忽然含笑的看著他道:“你又怎知卜巳一定會走倉亭津呢?”


    魏哲聞言也不隱瞞,當即有條不紊的解釋道:


    “自五月來將軍與朱中郎先滅波才於陽翟,後殺彭脫於西華,一舉平定了潁川、汝南、陳國等三郡黃巾。大河以南的黃巾隻剩下盤踞宛城的南陽黃巾還在苟延殘喘。並且旬日前將軍與朱中郎分兵後,南陽黃巾也陷入了漢軍的包圍之中,眼看時日無多矣。”


    “故此卑職料想卜巳應該不會南逃,而是準備北竄廣宗,投奔張角。”


    畢竟天下黃巾之中就要屬冀州黃巾的實力最強,這對卜巳來說無疑是個安全區。


    即便廣宗城外也有盧植率領數萬漢軍威脅著,但總比宛城那種死地好。


    當然,如果卜巳願意就此隱姓埋名,那麽魏哲也認了。


    與此同時,隻見魏哲以劍鞘為筆在帳中空地畫圖示意道:“戰前卑職曾經探查過周圍地形,東武陽城緊鄰大河,附近唯有倉亭津可渡,故此卜巳若要北竄廣宗,必經此處。”


    隨著魏哲話音落下,帳中諸將看他的眼神又是一變。


    先前認為他隻是運氣好才蒙對方向、撿了便宜的眾將,此刻都不由收起了輕視之心。


    上首的皇甫嵩更是欣賞的看了魏哲一眼,而後便喚他入座。


    隨即皇甫嵩則對左側首位的護軍司馬傅燮滿意的頷首道:“南容,此戰你部當為首功,我必上書天子,為爾等請功!”


    魏哲這才知道,原來卜巳部另外兩個小渠帥張伯、梁仲寧竟然都被傅燮率兵生擒了。


    所以此戰說傅燮部為首功,還真是一點都沒有水分的,畢竟魏哲也是傅南容麾下。


    不過傅燮聞言倒是絲毫沒有得意之色,依舊麵色肅然道:“職責所係,分內之事爾。”


    見此情形皇甫嵩也沒在意,畢竟傅燮的剛直朝野皆知,在皇帝麵前他也這樣。


    這其實也是魏哲不願意轉投孫堅麾下的原因之一。


    對於當下的魏哲來說,傅燮這個上司還真的要比孫堅這個漢末諸侯更合適。


    因為傅燮是個君子,但魏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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