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王朝末年之時,總有人感慨人心淪喪。


    但什麽是人心呢?


    簡單來說,也就是士農工商之心。


    如果再精確一點,其實無非就是士、農而已。


    前者掌握了極大部分的權利,後者則承擔了極大部分的生產任務。


    並且後者也代表著天下間數量最多的一個群體。


    黃巾之亂爆發,說明最底層的黔首小民對朝堂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涼州之亂的爆發,則說明一部分“士”也開始對漢室絕望。


    事實上黃巾之亂還沒有平定的時候,涼州就脫離了朝廷的掌控。


    中平元年十一月,羌人北宮伯玉、李文侯起兵叛亂,自號將軍。而他們叛亂之後便劫持了邊章與韓遂這兩位涼州名士,讓兩人統領軍政,一同作亂隴右,先後斬殺金城郡太守陳懿、護羌校尉泠征等地方長吏。


    當然,邊章與韓遂兩人最初是被裹挾從賊。


    雖然兩人後來將錯就錯真的造反了,但最初或許並沒那麽想反。


    如果魏哲是個方士,或許還能神神叨叨的說漢室氣數未盡。


    但是幾年之後的張舉、張純叛亂,那就真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要知道張純可不是白衣儒生,曾擔任過中山相的他是貨真價實兩千石。


    至於與他一同叛亂的張舉,也曾經擔任過泰山太守。


    當這種兩千石高官都開始反叛漢室了,那說明漢室真的沒有基本盤了。


    因此之故,在邸報上看到張舉的名字後魏哲不禁油然而生一種緊迫感。


    “日月逝矣,歲不我與!”


    看著忽生感慨的魏哲,戲誌才有些莫名其妙。


    不過他雖不知道魏哲為何忽然變得急躁,但還是安慰道:“如今諸事皆備,明公又何必心急?”


    魏哲聞言當即點了點頭:“唉~是我躁切了。”


    在與戲誌才討論完這期的邸報之後,魏哲便徑直離開了縣寺。


    他今日的工作內容,便是視察海冥船屯。


    ……


    古人觀落葉因以為舟。


    經過千年來的發展,大漢朝的船隻也變得多種多樣了。


    其一是富商巨賈所用的遊玩小艇,此類船體輕巧,會在拱篷上開有天窗,以便在自家湖泊中賞玩景色。


    其二便是“貨艇”,也就是在內河運輸使用的簡易貨船。


    這種船一般船身短而寬,首尾狹窄,中部較寬,平底,船艙在中部,船蓋為拱形篷頂,可以隨意拆卸,十分簡便。


    如今中原郡縣,便有不少河流多用此船。


    至於第三種,便是耕種所用的小艇。


    其實這種小船魏哲也沒有見過,是海冥船屯的主事所言:


    “縣君有所不知,這種船多附於水田旁邊,船身形如月牙,船內僅有前後兩道坐板,沒有艙也沒有篷,甚至沒有甲板,十分簡陋,隻能用來在水田上來往運輸。老朽年輕時曾在江東見過。”


    這位老師傅喚作滕煜,乃是管氏派來的造船主事。


    此人經驗豐富,以上三種船隻基本上入不了他的眼。


    因為他最擅長建造的,是海戰所用的樓船,以及尋常販貨的海船。


    說著老者便領著魏哲上船向著一處海島而去。


    由於海冥營這邊海島繁多,故此海冥船屯直接就設在了一處島上。


    “此島何名?”


    “哈哈~大家都叫船島,老朽也就這麽跟著叫了。”


    魏哲聞言也不禁笑了,不過下船之後他卻不由眼前一亮。


    隻見十餘間石塘已然在島上有序的排列開來。


    所謂“石塘”者,即後世所言船塢也。


    不過當下的石塘可沒有後世那麽寬廣,就魏哲所見的這些,塘廣不過六十五步,長不過三百五十三步,顯然造不來什麽巨舟。


    但即便如此,魏哲已經很滿意了。


    隻見一群操著青徐口音的壯漢一邊抬著巨木,一邊喊著號子,有條不紊的將一根足足有十丈長,四五尺粗的樹幹搬到石塘內的木架上。


    待他們安放好的之後,立刻便有一群木匠三五成群,肩挑手提著各種器具,滿身飄著桐油香從另一邊跑來,隨後叮叮當當的斧鑿之聲便響了起來。


    隨著一聲聲號子與斧鑿之聲此起彼伏,竟然有種莫名的韻律。


    說來也是魏哲催的緊,否則他們也不用這麽急迫。


    要知道正常造船所需的木料,都需要提前陰幹一年左右。


    但是眼下為了能有船用,一時間也顧不得了。


    別看他們都是造船的老師傅,但眼下這批船基本都用不了幾年。


    不過滕煜倒是看的挺開,尤其是對這批流民讚不絕口。


    “縣君有所不知,此間竟然有不少流民都頗懂木工之事,倒是讓我等省了不少功夫,否則工期還要延長。”


    魏哲聞言當即輕輕點了點頭:“若是人手不夠,滕翁盡管開口。”


    話說眼下這處船屯建造的乃是管氏常用來運貨的海船,平底方頭,結構堅固,江河湖海皆可航行,適航性極強,最適合魏哲現在的情況。


    至於樓船什麽的,魏哲眼下壓根想都沒想過。


    “夠了夠了,不過……”滕煜猶豫片刻後還是開口道:“這批船縣君當真全部用橡木建造?”


    由於魏哲是管氏的女婿,對於滕煜這個船屯主事也算是半個主人,所以有些話他也不藏著掖著。


    “這橡木雖然質地堅硬,但老朽以往確實沒有用過。”隻見滕煜麵帶憂色道:“船隻下水之後效果如何,老朽實在不敢保證。”


    以往他在青州之時,大多都是用杉木、鬆木、柏木、柚木來建造船隻,這橡木雖然也見過,可是此物多用來作精炭,供富貴人家取暖之用。


    如果不是魏哲要求如此,滕煜還真不敢冒然嚐試這種新船材。


    而見他這麽一說,魏哲當即灑然一笑道:“滕翁,放心吧,便是出了事兒也是我擔著,管氏那邊若有責問我來處理!”


    說起來魏哲也是無奈。


    沒辦法,誰讓這樂浪郡最多的就是橡樹和銀杏樹呢。


    尤其是在人跡罕至的森林裏,十丈多高、一人環抱不止的橡樹幾乎比比皆是。


    如果拋開橡樹不用,那麽魏哲光是在木材這塊就要浪費不少時間。


    所以即便知道有些魯莽,但魏哲還是讓滕煜冒險一試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橡樹密度大、耐水濕、材堅重,確實是造船的好材料。除了生長周期極為緩慢之外,幾乎沒什麽缺點了。


    也就是樂浪郡地廣人稀,周邊蠻夷部落也尚且沒有發展起來。


    否則但凡過上四五百年,再想見到如此多參天橡樹估計是不可能了。


    不過任魏哲將橡樹誇出話來,滕煜還是半信半疑。


    “其實造船最好還是得用豫章楠木!”隻見滕煜忍不住砸吧嘴道:“這種木材造出來的船最好,經久耐用,也隻有這種木頭才能打造出萬斛巨舟!”


    聞聽此言,魏哲頓時無語的搖了搖頭。


    他倒是想要這麽一艘萬斛巨舟,可那是他能造的起的麽?


    於是他隻能無奈打斷老頭的囈語,詢問船屯內船隻的體量來。


    滕煜聞言頓時如數家珍道:“方才所造不過是三千斛的小船,長十餘丈,高出水麵二丈,可載人三百,海河皆可通航。”


    其實這處海冥船屯所造的船隻,幾乎都是這個體量。


    倒不是滕煜造不來更大的,而是送來的橡樹最高也就十餘丈。


    再加上魏哲催的又急,他隻能因地製宜,選擇建造最快的船型了。


    若無意外,四個月後魏哲便可擁有一支由十餘艘三千斛海船組成的船隊了。


    而見他這麽一說,魏哲暗自算了算,頓時鬆了口氣,


    還好,剛好能趕上管休與三韓各部約定的交易時間。


    對了,這支船隊是魏哲的,海冥船屯是管氏的,並非縣寺官營。


    公是公,私是私,這點魏哲還是分的很清楚的。


    畢竟當今是大漢天下,都歸入官營了那上司一封調令就能拿走。


    其實前麵繳獲的田、張兩家的財貨,按照慣例他拿大半都沒問題。


    隻是魏哲為了能多招攬一些移民,這才主動貼補了進去。


    凡是知道此事的帶方縣官吏,幾乎對魏哲無不佩服。


    做官撈錢的他們見的多了,做官清廉不貪的雖然少見,但也見過。


    可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貼錢做官的,甚至以往都沒聽說過。


    也就是魏哲沒有士族出身,又沒有一個好老師,否則就憑這一件事兒他就能揚名天下,獲得莫大聲望了。


    畢竟名士、名士,沒有名人幫你吹捧算哪門子的名士!


    且不說魏哲心中有什麽怨念。


    從海冥船屯離開之後,他便又開始忙碌起來。


    畢竟造船可不僅僅是有巨木就行的,鐵器、桐油、蠣灰、生漆和藤、棕、麻等等,諸多材料那都是必不可少的。


    有些帶方縣可以生產,但有些這裏實在沒有就隻能采買了。


    也幸好老丈人送給他四艘船,否則光是準備這些東西都能愁死他。


    不過現在好了,從海冥港口出發橫渡東海,不過幾日就到東萊郡了。


    倘若所有原材料都要走陸路運輸,恐怕造船的工期還要延長一倍。


    ……


    ……


    與此同時,元駿在單單大領以東的穢貊各部也是如魚得水。


    與三韓之地不同,這單單大嶺以東曾經其實也是漢地。


    《茂陵書》有載:


    臨屯郡治東暆縣,去長安六千一百三十八裏,十五縣。


    真番郡治霅縣,去長安七千六百四十裏,十五縣。


    早在數百年前,前漢武帝攻滅衛氏朝鮮之後,次年就在單單大嶺以東設立了臨屯郡,不過當時此地少有漢人,百姓幾乎都為穢貊人。


    故此前漢昭帝始元五年【公元前82年】,朝堂又撤除了臨屯郡,真番郡,將兩郡剩餘的領土並入了樂浪郡。


    如此一來,彼時的樂浪郡都變得十分龐大了。


    所以當時樂浪郡將單單大嶺以東,劃為東部都尉的轄地。


    對了,當時朝廷習慣將穢貊人稱為沃沮人。


    不過隨著前漢覆滅,本朝建立之後,海東的局勢又發生變化了。


    前言曾經說過,本朝世祖光武皇帝對外采取保守態度。


    故此在本朝建立之後,光武帝再次更改建置,索性樂浪東部都尉罷去。


    至於嶺東的沃沮人由其首領管轄,還敕封穢貊渠帥為不耐侯。


    之所以封為“不耐侯”,主要是在大漢統治時,曾將單單大嶺以東劃分成七個縣,分別是:東暆、蠶台、不耐、華麗、邪頭昧、前莫、夫租七縣。


    嶺東七縣中尤以不耐縣人口最多,故有此封號。


    不過隨著歲月流逝,光武帝所封的不耐侯早就斷了傳承。


    別說是不耐侯的血脈了,便是他的部落都早已消失。


    故此如今的嶺東七縣,完全是穢貊各部共居,誰也不服誰。


    先前頻頻騷擾帶方縣的索盧部,其實是被趕出來的失敗者。


    正是因為在嶺東七縣沒有立足之地,他才會侵占帶方周邊的土地為草場,並且時不時還會劫掠三韓人,結果反倒讓他強大了起來。


    如果不是被魏哲一鍋端了,索盧虎恐怕早就打回去了。


    不過元駿的運氣卻是要比管休好不少。


    穢貊人雖然桀驁不遜,但人口卻遠沒有三韓人多。


    元駿這一路打探下來,發現嶺東七縣最多也就四萬多戶,十六萬人。


    穢貊七部每部的人丁其實也就在兩三萬人上下。


    各部能拿出手的青壯騎兵,其實和索盧部差不多,隻是武器裝備太差,多為皮甲、骨箭。


    對了,由於地勢原因穢貊人也是沿海而居,這倒是讓元駿方便不少。


    靠著鐵錢開道,他直接從穢貊人最東邊的東暆縣,一路走到最南邊的夫租縣。


    一路上也遇到過不少廝殺,但幸而都讓他渡過了。


    即便是穢貊人也明白能出塞的漢人商隊有多稀缺。


    所以對於元駿而言,這一路上最危險的反而是因為各種原因離開部落,在荒野山林之中流浪的穢貊野人了。


    於是最後他索性雇傭起這群失去部落的穢貊野人。


    殺掉不聽話的,留下守規矩的,一路走一路篩,商隊規模竟然不減反增,變成了三百多人。


    這讓元駿頓時有了新的想法,於是在收購穢貊各部皮毛、牛馬的同時,也開始了兼職起了人販子。隻要是能騎馬的青壯俘虜,他都來者不拒。


    深夜,夫租部大帳。


    想起這一路所見種種,元駿思量再三後終於給魏哲寫了一封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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