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神醫斟酌方子的當口,殷皎皎醒了。


    她懵懵然看著這個須發皆白的矮小老頭道:“董老先生又是你。”


    董神醫和秋茗都嚇了一跳,忙回身。


    “王妃應當頭次見我,何以說又?”


    殷皎皎這才回神,道:“夢裏好像聽人提起過您。”


    “聽王爺提起的吧。”秋茗捧起水杯,“董老先生是王爺請來的,好厲害呢,方才您的臉色可嚇人了,呼吸都要沒了,是董老先生幾針給拉回來的。”


    “哪有那麽誇張。”董神醫擺手,“王妃命大,劍刺歪了又有王爺及時救治,有驚無險,正好,借此機會好好調調身子,以後便連避塵湯都可免了。”


    “避塵湯是?”


    “就是……”董神醫頓了頓,“王爺沒告訴您?”


    “告訴什麽?”


    “董老先生!”蘇正清掀簾進來打斷了董神醫的遲疑,“王妃如何……誒,王妃您醒了?”


    他驚喜的上前,好好打量了一番道:“太好了,我馬上去通知王爺。”


    殷皎皎在秋茗的幫助下抿了口水,問道:“王爺在哪,他怎麽樣了,刺客呢?”


    “您放心,刺客和害您的人都已被押去府中地牢,王爺無礙,他……”蘇正清結巴道,“他送完縣主即刻就回來。”


    送縣主……


    殷皎皎哦了一聲,好容易打起的精神又萎靡了下去,傷口也隱隱作痛。


    她重新躺了榻上,話都不想再說,隻心裏罵,罵自己沒出息,竟把夢裏模模糊糊的假象當真,有了不切實際的期待。


    夢就是夢。


    什麽憐惜的歎息。


    什麽輕柔的安撫。


    什麽聽話,皎皎。


    呸!


    蕭元馳要是會對她如此和顏悅色百般遷就,她還會當著裏裏外外那麽多人的麵含冤受屈?


    殷皎皎捂著胸口抽氣,董神醫聽到動靜前來查看,訓斥道:“莫要激動,小心傷口!”


    她才不激動呢,她早就心如死灰了。


    今次真是棋差一著,若不是羅香身手還是不夠矯健,若不是夏蘭趁著她搗亂的時候下黑手,在背後推了她一下,她至於撲了出去再次被捅嗎?


    籌謀多日,躲了又躲,還是栽在夏蘭手裏,殷皎皎沮喪極了。


    “王妃,是淑妃娘娘非要王爺送孫夫人,不是王爺自己要送。”秋茗悄聲安慰,“王妃,秋茗知道您受了大委屈,還在閻王爺那轉了一圈,但秋茗真的不是故意哄您開心,先時顧婕妤在這帳前鬧,王爺還警告她了,連孫夫人一起都被警告了,讓她們見好就收呢。”


    若是以前她或許還能提起點興趣,但現在,不公平對待完了,再給兩句不痛不癢的所謂警告做樣子,這種行為不就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嗎?


    哦,還不是甜棗呢,頂多算個酸杏。


    “王妃,這回您奮不顧身救王爺,連淑妃娘娘都沒話說,王爺定是被您感動了!”


    上輩子倒是真救,也沒見他感動到哪裏去,殷皎皎越聽越挫敗。


    “我乏了秋茗。”


    “哦。”


    秋茗垂頭喪氣走到帳外,蘇正清擠眉弄眼道:“早說了,這王爺和王妃的事很麻煩,有時候越勸越糟糕,又碰一鼻子灰了吧。”


    秋茗本就有氣,被他一勸,更氣。


    “我碰一鼻子灰還不是你們害得,你和張先生一丘之貉都不是好東西,明明知道真相一個都不講,幫著那個壞女人欺負王妃,下梁不正上梁歪!”


    蘇正清被兜頭罵了一頓,你了半天反駁不出一句,他也委屈。


    “我們都是聽命行事,是王爺不讓追究啊,如今多事之秋,上回山匪這回刺客說白了都是同一撥,後頭多少雙眼睛,哎呀,一時半會解釋不清,況且也隻是明麵上不追究嘛,私下裏……”他猛地頓住,生硬的轉了話頭,“總之,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別搞錯。”


    秋茗長長的哦了一聲,忽地對著蘇正清身後行禮。


    “王爺,您回來了。”


    “王妃醒了?”


    確實無疑是蕭元馳的聲音,蘇正清渾身一抖,艱難地轉過身,扯出諂媚的笑:“醒了,王妃早醒了。”


    “打簾。”


    看上去似乎沒聽到方才他們的討論,蘇正清鬆了口氣,脆生生誒了聲,忙去打簾,蕭元馳旋即躬身,在邁入軍帳的那一刻,他道:“回去抄一百遍孫子兵法,三日後交給張先生,下梁。”


    蘇正清石化當場。


    ……


    殷皎皎到底重傷虛弱,蕭元馳進帳時,她又沉沉睡去,但瞧著臉色確實好了些。


    董神醫琢磨出了方子遞給小藥童。


    “此番是個良機,正可下猛藥調理一番,或可讓王妃藥到病除,也不算浪費這個人情。”


    “辛苦。”蕭元馳再次抱拳,“先生大恩,晚輩沒齒難忘。”


    “莫說這些。”董神醫斜眼瞧了瞧榻上女子,“王爺,聽我一句勸,你別的都好,有一處不好。”


    “先生請講。”


    “白長一張嘴。”


    蕭元馳罕見的愣住。


    董神醫笑道:“凡事啊莫要總藏著掖著,你覺得好,對他人未必好,我是個醫者,能治人身體上的病,治不了心上的病,身體上的病總能找到辦法,心上的卻不一定,且往往殺傷力更大,王爺,如果你在意就不要放任,如果你不在意……早些放手,對彼此都好。”


    蕭元馳默了片刻道:“先生所言,我記住了。”


    “嘴上記住沒用,心裏記住才行啊。”董神醫將藥箱拿起,“那方子有一味罕見藥引,需我親自去製,兩日便可,這兩日讓王妃不要亂動,不可亂吃,更不可生氣。”


    蕭元馳聽著醫囑一一記下,方才親自將董神醫送出門。


    救治結束,殷皎皎也被送回東院休養。


    如此,一切停當,蕭元馳來到府中地牢。


    東都上點台麵的大戶人家皆有私設牢房,一般是送官府前用來關押不老實的惡徒,但秦王府不同,秦王府的地牢與刑部大牢是同樣的配置,刑部有的刑具,秦王府樣樣都有,還更全麵。


    羅香被吊在架子上,腦後兩處大穴被施針,讓其渾身癱軟無法自戕,她兩側嘴角都是血,牙齒掉了三顆。


    張先生道:“王爺,三顆牙裏藏毒,若她咬碎一顆立時斃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死士想必是吐不出真東西了。”


    張先生歎道:“不瞞王爺,嘴很硬,身上也很幹淨,不留任何線索。”


    “那就查毒,立時斃命的毒藥,方子和藥材都不常見。”蕭元馳緩步走到箭筒前,抽出一根羽箭打量,“聽說你叫羅香,身手不錯。”


    羅香哼了一聲。


    蕭元馳又接過蘇正清遞來的彎弓,依舊淡然:“身法出自南海蒲陽郡,劍法又有劍南碧水庵的影子,培養你的人很下本,但既然如此下本,應當知道就憑你殺不了本王,他們從一開始就是讓你來送死,對嗎?”


    羅香眼眸微閃,仍是不答。


    “不過你雖殺不了本王,卻可以殺本王的夫人。”蕭元馳將羽箭搭在彎弓上,箭尖直指羅香的眉心:“你猜,殷皎皎死了嗎?”


    羅香一顫,終於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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