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貞定了定神,看著荷蕊說:“不可能!”


    荷蕊看她已經將信將疑,一指站在自己身邊的宮女們說:“她們白天也都不信,結果自己去宮裏打聽了一圈,現在不是都肯跟我們一起幹了?”


    陸貞凝目對那些人看去,一個宮女再也承受不住壓力,撲到陸貞身邊嚶嚶哭著說:“陸貞,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可是你不能一心隻想著太妃娘娘,不顧咱們的生死啊!”既然有人已經說了大家的心裏話,那些一直在看著陸貞的宮女們不禁也跟著哭了。


    柳絮不知什麽時候也站起來朗聲說:“你看看她們,都是些花朵一樣的姑娘,最大的也才十九歲,你就忍心看著她們活生生地給埋在黃土裏?”她這番話說中各人的心事,哭聲立時更加大了。


    陸貞隻覺得腦子裏轟轟的,心裏七上八下,最後一咬牙說:“太妃是好人,她不會這樣做的!無論如何,你們都不許給太妃下毒!”


    她一邊解開身邊丹娘身上的繩子一邊說:“這件事,我和丹娘肯定不會說出去,但以後,你們也給我收斂些!”她扶起因為受了驚嚇連腿都站不直了的丹娘,“我們走。”


    兩個人在眾人的注視中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回了陸貞的房間,關上了門,陸貞才舒了一口氣,丹娘忍不住放聲大哭,“她們居然敢謀害太妃!姐姐,我們該怎麽辦啊?”


    這個秘密也太大了些,陸貞茫然地說:“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丹娘又驚又怕,想到了一出,“你說,她們會不會殺了我們滅口?姐姐,我不想死,我還沒吃夠一口酥……”


    陸貞安慰著她,“不會的,剛才她們沒動手,現在更不會了。可是這樣下去也不行,一定得找個人,幫我出出主意……”她嘴巴上雖然這麽說,整個人仍是焦急地在屋裏走著,到底應該找誰給自己出主意?她想了又想,那個枯瘦的女官身影浮現在了自己腦海裏。


    陸貞就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趕緊奔了出去,一路直接往靜心堂跑,深夜裏大力地敲著門,好半天,內侍元壽才揉著眼睛過來開門了。


    陸貞認得他,現在看到熟人,不禁失控般地拉緊了他的手,“司儀大人呢?她在哪裏?”


    元壽看她一臉焦急,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兒,趕緊給她引到了杜司儀的房裏,陸貞這才放聲哭了起來,她之前雖然害怕,但一直努力克製著,眼下見了杜司儀,這才釋放了自己的情緒,一邊抽泣著一邊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說出來。


    杜司儀看她一直哭個沒完,沒好氣地說:“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就嚇得連魂都沒了!不就是殉個葬,死個人嗎?”


    陸貞沒想到杜司儀這麽滿不在乎,她愣愣地說:“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太妃娘娘是個好人……”


    杜司儀卻哼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她婆婆媽媽的敘述,“放屁!這宮裏就從來沒出過好人!她死了又怎麽了?都快八十的人了,也該上天去享福了,總好過在青鏡殿裏熬日子!你那麽害怕幹嗎?那兩個小蹄子上回想把你送到這兒整死,不也沒成事嗎?”


    陸貞聽出她話裏有話,她冷靜了一下,又問:“典侍大人,您能說清楚一點嗎?”


    杜司儀看著她,“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清楚,還想當女官?周太妃得病,是你害的嗎?”


    陸貞不解地搖了搖頭,杜司儀又問她,“她現在醒不過來,又關你什麽事嗎?”陸貞不明白她想說什麽,但她還是又搖了搖頭。


    杜司儀把最後的話說了出來,“那不就結了,周太妃不醒,你就不用殉葬。所以柳絮她們想幹什麽,你也不用管!到時候太妃死了,內侍局自然會治她們幾個大宮女服侍不周的罪,到時候是打死也好,還是罰去當罪奴也好,也就算幫你那太妃報了仇了!”


    陸貞有點愕然,沒想到杜司儀從來沒想過要救太妃,“那怎麽成,太妃她……”


    杜司儀看她話都說到這分上了,陸貞卻不開竅,也不想和她說下去了,“行了行了,要不是看在你幫我整理書稿的分上,我才懶得給你指這條明路呢。話說到這兒,想怎麽做都由你,放心吧,你要是忠心耿耿地去殉了葬,到時候朝廷自然會有封賞,中元十五什麽的,也就省得給你燒香了。”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嘴裏吩咐著門外的元壽,“元壽,幫我送客。”


    陸貞本準備還要再問幾句,但門外的元壽已經拉開了門,她隻有往外走去,身邊卻傳來杜司儀冷冷的聲音,“我要是你,這幾天就縮在屋子裏不出來,省得人家又打什麽壞主意!”


    陸貞愣在了原地,最後還是快步走開了。


    這天回到青鏡殿,她看著柳絮和荷蕊給周太妃喂藥,終究不敢再過問了,隻能把自己反鎖在房間裏,入宮這麽多時日裏,她第一次覺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是會這麽沉重地壓迫著自己的心,讓人難以呼吸。


    她癱軟在了地上,兩行清淚漸漸流了出來。


    第二天,王尚儀身邊的貼身侍女阮娘也跟著太醫一起來探望太妃的病情,聽了太醫的分析,阮娘臉色越來越沉,責罵身旁的青鏡殿宮女,“怎麽回事?太妃娘娘的病怎麽會突然加重?肯定是你們服侍不周!”


    一行小宮女們都嚇得不敢做聲,柳絮向一旁的太醫使了個眼色,那太醫心領神會地說:“阮姑姑,恕在下多嘴,太妃娘娘畢竟春秋已高,病情有些反複也是正常。與其忙著懲罰這些服侍的人,不如早做準備……”


    阮娘心中一驚,果然不再責罵宮女了,“您是說……”


    那太醫看著她,神色莊重地點了點頭。阮娘定了定神,問道:“那按您看來,還有多少時間?”


    太醫歎了一口氣,“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


    阮娘無奈地說:“我知道了,唉,這也是天命……”


    她又回身指著站在兩旁的侍女們,“你們,繼續給我盡心點!”


    陸貞跪在了地上,耳邊聽到她們連番的對話,心知是怎麽回事,卻五味交雜,咬緊了嘴唇,一雙手緊緊地扣住了磚縫,另一邊柳絮又給荷蕊使了個眼色,荷蕊忙上前說道:“阮姑姑,恕奴婢多嘴,太妃現在這個樣子,我看光吃藥紮針是好不了,幹嗎不試試跳神呢?”


    這一下陸貞完全沒想到,她抬起頭驚詫地看向了荷蕊,果然阮娘也不解地看著荷蕊,等著她接下來的說法。


    荷蕊又說:“娘娘是契胡人,那兒的巫醫聽說最靈了,如果能請一位巫醫進宮來為太妃跳神驅邪,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


    那太醫又適時地說:“嗯,在下雖然素來不信巫道,但也曾經聽說契胡巫醫自成一道,特別對於本族貴人,更是靈驗。”


    荷蕊突然垂淚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給阮娘磕頭,“姑姑,您就看在太妃娘娘素來平易近人的分上,找一位巫醫來幫她祈福吧”


    阮娘略有遲疑,“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回宮請示貴妃娘娘。”陸貞心想,這荷蕊生怕不能早點謀害了太妃,眼下裏卻又假惺惺地要給太妃祈福,葫蘆裏也不知道賣的什麽藥,不知道有什麽居心。


    陸貞等阮娘一行人都離開了青鏡殿,這才攔住了荷蕊,“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荷蕊用力地掙開她,“關你什麽事?”


    陸貞起了疑心,“不行,不說清楚你不許走!”她拉著荷蕊不讓她走,兩個人拉拉扯扯間,柳絮卻氣急敗壞地也走到荷蕊身邊問道:“荷蕊,你剛才是什麽意思?”陸貞心裏一驚,這事柳絮竟然也不知道?


    荷蕊突然又正色道:“陸貞,我的想法和你其實是一樣的。給太妃下藥的事情,其實最先也不是我的主意。我一時犯糊塗,被她們拿了當槍使,可後來想著卻總是後悔。畢竟,我也給太妃念了五六年的經,現在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死!要是能請到巫醫,也算全了我們的主仆之情,至於治不治得好太妃,那就看老天怎麽安排了……”


    陸貞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你會這麽好心?”


    荷蕊卻知道陸貞其實最心軟了,她哼了一聲,“信不信隨你!”便一甩袖子先走了。


    一來二去的,蕭貴妃還是同意了給周太妃請跳大神的來祈福,幾位巫醫很快就來了青鏡殿,這樣一來,整個青鏡殿上下的人都擠進了周太妃的房間裏,不敢出任何差錯。


    當中的一位巫醫突然拔出短劍,向天一刺,“長生天,請為貴人延壽!”


    眾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他們,伴隨著這一刺,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陣煙霧,散過之後,一張黃紙赫然穿透在了短劍上,那巫醫拿下黃紙,像模像樣地看了看,突然神情莊重地道:“你們當真想讓太妃娘娘立刻蘇醒?”


    陸貞有點懷疑地看著這一行人,總覺得這些人怎麽看怎麽都是騙子,但荷蕊搶先了一步說:“當然!巫醫大人,有何吩咐請盡管開口,我青鏡殿上下肯定全部遵從!”


    在一旁端坐著的阮娘也幽幽地開口,“你有什麽法子,就趕快說吧。”


    巫醫又說:“長生天說,隻要貴人喝下一碗神藥,她就一定可以康複!”


    荷蕊立時接話,“是什麽神藥?”


    那巫醫說:“說難也不難,你們這兒誰是太妃最喜歡的人?隻要割她一塊心頭肉煎成湯,太妃肯定能夠痊愈!”這兩人一來一回地說話,外人竟是一點都插不進話來,像極了唱雙簧。陸貞本還在狐疑地聽著,待到最後一句話一出,整個屋子裏的宮女都朝她看來,她心裏咯噔一聲——她們這是要借刀殺人了!自己竟然這麽天真,以為她們不會對自己怎麽樣!


    她一下就站了起來,“你們別聽她的,世上哪有用這樣惡毒的法子救人的?”


    荷蕊卻在一旁不冷不熱地說:“陸貞,你著什麽急啊!巫醫大人又沒有說一定要你割肉,難不成,你貪生怕死,舍不得犧牲一點血肉來救醒太妃娘娘?”


    柳絮也煽風點火,“我看太妃娘娘是白疼你了,枉她才把你破格提升成為二等宮女,一到關鍵時刻,你居然……”


    那巫醫又插話道:“對了,這心頭肉,一定得是太妃最近最親近的人才行。”


    陸貞本還隻存著那想法在心裏,現在事實確鑿,眼下這幾人早就串通好了要置自己於死地,她憤怒地說:“你們血口噴人!你們明明是聯合起來……”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一個健壯的宮女卻朝著她衝過來,一把將她按在了牆上。


    丹娘站起了身,“你們幹什麽,快放開陸姐姐!”


    荷蕊卻不理會她,隻是對阮娘說:“姑姑,這陸貞就是太妃最近最喜歡的貼身宮女。隻是她膽小怕死,事到臨頭居然不敢為主效忠,依我說,咱們不管三七二十一……”


    這一下變故太大,阮娘嚇得魂不附體,“這……這是你們青鏡殿的事,你們自己安排吧……”


    荷蕊等的就是她這句話,她立時拿過巫醫手裏的短劍,手一揮,幾個宮女拉走了丹娘,又來了幾個人按住了陸貞,她獰笑著說:“你們把她拉好,陸貞你放心,我隻要一點點,一點點肉,絕對不會傷著你的,這是為主盡忠的好機會……”那語調竟然像是在哄著孩兒一般,越發令人齒寒。


    一個聲音這時冷冷地在門外響起,“夠了,你們還想鬧到什麽時候?”


    陸貞趕緊轉頭去看這人是誰,另一邊阮娘卻驚道:“臘梅,你過來做什麽?”


    臘梅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屋,“尚侍大人聽說你們這兒鬧得烏煙瘴氣的,讓我過來瞧瞧。”她對滿屋子的人來回打量著,一臉不屑,口裏嘖嘖稱奇著,“看看,這兒又是請神,又是捆人的,敢情在唱大戲啊?”


    她站到了陸貞前麵,指著她對柳絮說:“你,把她放開。”


    荷蕊眼看一場大功就要功虧一簣,著急地說:“這位姑姑,不行啊……”


    臘梅臉色一沉,揮了揮手,身後的宮女立刻領意走上前來,對準了荷蕊啪啪就是兩個耳光,幾個宮女看她這般強硬,早就訕訕地放開了抓著陸貞的手。


    臘梅又看著陸貞一臉的泥汙,歎著氣說:“你這臉,怎麽還是這個樣子啊?”


    陸貞被她救下,想起之前自己是因為臉部紅腫才逃過一劫,她的意思是自己的臉怎麽還沒好?陸貞心裏一急,趕緊遮了遮自己的右臉,沒想到臘梅隻是說完這麽一句,就看向了阮娘,“青鏡殿的事,我本來不便插手。可今兒實在是鬧得不像話了,連尚侍大人也看不下去,所以才打發我來看一看。我說阮娘,你跟著貴妃娘娘和尚儀大人也好幾年了,怎麽還看不出來她們在搞什麽鬼?這會兒連挖人心的事都能由著她們亂搞,到時候皇上一個‘縱容巫蠱,死傷人命’的名頭怪罪下來,你擔當得起嗎?”


    阮娘經她這麽一提醒,不禁有點後怕,“我,我沒那個意思……”


    臘梅又打量起了一旁的荷蕊,“看你的服色,也是個一等宮女?”


    荷蕊不知其意,隻能回答:“是的,姑姑。”


    臘梅冷冷一笑,“能做到一等宮女,肯定是太妃娘娘的心腹了,你既然那麽相信巫醫大人的話,就自己挖塊心頭肉,給你家娘娘煎湯去。”


    荷蕊驚呆了,這殺身之禍,怎麽片刻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哆嗦著聲音說:“不……不……姑姑您饒命啊!”


    臘梅卻不留情麵,“傻孩子,你剛才不也在勸陸貞嗎,這是為主盡忠的好機會,怎麽又扯上饒命了?快著點動手,我還等著回去跟尚侍大人複命呢。”她氣定神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早有宮女遞了一杯茶來,臘梅細細品著。另一邊阮娘才回過神來,恨恨地看向了荷蕊,“好啊,原來你們是在蒙我!”


    荷蕊顫抖著手拿起了短劍,卻怎麽都對自己下不了手,又驚又怕,柳絮卻走到她身邊勸起了她,“好妹妹,自己動手還能留條命,就一小塊肉就夠了……”


    柳絮看荷蕊隻是拚命搖著頭,又說:“挖了肉,你說不定還能憑著治好太妃的功勞,求個賞賜出宮去呢!”她最後一句話好像是說中了荷蕊的心事,荷蕊咬了咬牙,拿著短劍朝自己的胸口刺去,一聲慘叫從她口中呼出,一屋子的宮女都偏過頭去不敢再看。


    臘梅卻滿意地看著柳絮,吩咐著她,“你,去拿她一塊肉,趕快給太妃煎了吧。”柳絮心裏一陣得意,好歹自己洗脫了嫌疑,她毫不猶豫地上前對著荷蕊又下了一刀。陸貞耳邊聽著荷蕊的慘叫,一陣心寒,這兩人本準備設計陷害自己,現如今這柳絮為了自保,竟然能對荷蕊下這樣的毒手。


    她看荷蕊在地上掙紮,心有不忍,上前想幫她包紮,荷蕊卻怨毒地一把推開了她,大聲對臘梅懇求,“姑姑,我為太妃娘娘割肉治病,也算是立了一功,能不能看在我為主盡忠的分上,賞我出宮治病?”


    臘梅好戲也看夠了,現在卻滿不在乎荷蕊在說什麽,隻是冷笑著,“賞你?太後娘娘的萬壽聖典近在眼前,你卻故意搞出這些血光之災……來人,把她拖去水牢,慢慢地治罪!”


    她看阮娘猶有阻止之意,心裏又怎麽不知阮娘隻是想配合王尚儀把陸貞弄死,現在卻賠了夫人又折兵,她又接口道:“阮娘,冷宮的大小事務,一向是王尚儀大人管理的,你看看今兒搞出多大的亂子!唉,我回去一定要向太後娘娘稟報。”


    阮娘又退回去了,一幫宮女上前去拖地上的荷蕊,荷蕊沒想到自己被柳絮騙了,淒厲地喊著:“救命啊!救命啊!柳絮姐,我可是聽你的話才……啊!”也不知道是誰踢了她一腳,她本來受傷就重,現在直接就昏死了過去。


    柳絮站在一旁,剛才荷蕊的一聲呼喚讓她嚇得魂都飛了,臘梅卻淡淡地吩咐著她,“柳絮,還不快去熬你那神藥!”她倒是巴不得早點聽到這句話,離開這是非之地,趕緊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往屋外走,因為心神不寧的,又被門欄絆了一跤。


    臘梅適時補充了一句,“這用神藥的主意可是你們出的,到明天要是太妃娘娘還沒好……嗬嗬。”一屋子的人都心神一凜,莫非她知道了什麽?


    臘梅看柳絮顫抖著走遠了,這才滿意地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好了,我也該回宮向婁尚侍大人複命了。”


    她又失望地看了看陸貞,說道:“你運氣倒是不錯,長公主殿下前兒還來信,請尚侍大人多關照一下你。唉,我今兒倒是救了你一命,可你這臉……快點想辦法治好,才有出去的機會啊。”


    她話裏的意思別人不懂,陸貞卻是十分明白,臘梅飄然而去,隻剩下阮娘在原地懊惱著,“今兒這差事可算辦砸了……哎,你們還愣著幹嗎?趕快收拾東西!把這個巫醫給我趕出去!”她說到最後一句時,滿是憤恨,也不知道是在氣誰。


    陸貞一直哆嗦著坐在了自己房間的門口,沿路上都是荷蕊剛剛被拖走留下的血跡,宮女們都在打掃著,丹娘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經此變故,兩個人都嚇到極點,此時此刻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緊緊靠在對方的身上,好歹還有熱度,證明自己還活在人間。


    陸貞心裏忐忑不安,陳秋娘的死,讓她看到宮廷的陰謀是多麽殘酷,這一次自己死裏逃生,卻讓她感到了前途的迷茫:未來,到底還有多少陰謀和陷阱在等著她?成為女官、為父報仇的路,到底還要多久才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自己是不是也要成為這樣的人,踩在無數人的鮮血上才能達到自己夢想的那一天?她用力地搖著頭,也不知道向誰在表示著什麽。


    第二日,陸貞又回了周太妃的房裏幫她擦起了身子,沒多久,周太妃悶哼了一聲,漸漸睜開了眼睛。


    陸貞沒想到周太妃這麽快就醒了,又驚又喜,“太妃,您醒了?”


    周太妃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凝目看著陸貞,想從床上坐起來,嘴裏說著:“我……怎麽還沒死呢?”


    陸貞連忙伸手扶她坐起身,“哎,您別亂動!呸呸呸,大吉大利,太妃您這回醒了,就算是今年過了一劫,往後好日子還長著呢,可別再亂說什麽死啊活啊。丹娘,太妃醒了,快把藥端過來!”


    屋外正在忙碌的丹娘應了一聲,“馬上就來!”


    周太妃艱難地笑了笑,“你這孩子,這嘴就跟澆了蜜似的。”


    屋外的丹娘這時端了藥走進來,福了福身,把藥倒進了一旁的碗裏,“太妃大安了,陸貞姐姐就該放心了,您這一病,她根本就沒睡幾天好覺,對您比親奶奶還要貼心!”


    陸貞接過她遞來的藥,嗔怪地看著她,“丹娘,胡說什麽呢。”她一口一口地又給周太妃喂起藥來,周太妃順從地慢慢喝完,幽幽地說:“就算丹娘不說,我也知道你們誰對我好。柳絮她們以為我這個老婆子不中用了,好多話說起來都沒顧忌。要照我以前的性子,早把她們一個個都砍了,可是現在,唉……”


    陸貞想了想,看太妃的臉色並不太好,安慰著她,“太妃您想那麽多做什麽?別人做什麽事,咱們也不用理會。您還是趕緊好起來,我上次學的櫻桃肉,您還沒嚐過呢。”


    周太妃怎麽不知陸貞是在繞開話題討自己歡心,她摸著陸貞的手,順著她說:“也就是你才真心對我好,唉,我死了也就算了,可還舍不得你呀!”


    陸貞像是想到了什麽,正在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一頓,這才笑著說:“太妃,才說了不許胡思亂想的,您快閉上眼睛,好好養下神吧。”


    周太妃嗯了幾聲又躺回了床上,陸貞擔憂地看著她,心裏想著之前宮女們說的話——契胡都有陪葬的風俗……


    她胡思亂想了幾日,這天看到宮女們在青鏡殿外燒著什麽,好奇地過去問,“你們在做什麽呢?”


    這幾日來青鏡殿誰不知道周太妃醒了,接下來最得寵的人一定是陸貞了,小宮女們都推了推丹娘,丹娘便對陸貞說:“太妃娘娘叫我們把這些東西燒了,唉,那麽好的東西,可惜了。”


    陸貞仔細看了看,大吃一驚,“這不是她老人家最喜歡的狼皮嗎?快,快拿出來!”


    宮女們都遲疑著,可也不敢違背陸貞的話,太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讓她們燒吧。”


    陸貞看太妃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走了出來,走過去扶著她,“太妃娘娘,您這是……”


    太妃淡淡地說:“這些東西,都是我最喜歡的,與其等我死了過後被內侍局收回去歸了婁氏,倒不如提前燒了,還能到地下陪陪我……”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陸貞一愣,“太妃,您才能下地,就又開始說這種話!您快別站在這兒了,奴婢扶您進屋去吧。”


    太妃隨著她走回屋裏,嘴裏傷感地說:“你還小,不懂我們這些老婆子的心思……”


    陸貞心懷忐忑地一路扶太妃躺下,看她睡著了,自己呆呆地看著她的麵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好半天,她像給自己鼓氣一樣,輕拍了一下臉,自己掙紮著露出了一個笑容,開始快手快腳地收拾起房間裏的東西。


    收拾到書案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上麵的白紙上隱隱透著墨跡,不禁好奇地拿了起來,不料對光一看,卻發現上麵隱隱約約地寫著“陸貞”“生殉”幾個字,她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認真辨認,在確定無疑之後,她顫抖著將紙在原位放好,透過窗子,她隱約還能看見正在為太妃燒東西的宮女們,再回想到自己最擔心的那件事上,不禁恐懼萬分。


    她愣愣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滿屋子亂轉著,“杜司儀?不行,她肯定隻會再罵我一頓!楊姑姑?她也是個宮女,沒那個能耐救我!對了,尚侍大人,還有尚侍大人!”她像是為了堅定些什麽,走到鏡子前,看著自己光潔的臉。


    此行十分順暢,臘梅對陸貞說:“你記住了,一切都按尚侍大人說的,回去後就找個法子裝病,保證過兩天就有好消息了!”


    陸貞不明所以地問著她:“尚侍大人能把我調出青鏡殿?”


    臘梅卻又遮遮掩掩,“這你就別管了,總之,你在那等著就是。”


    回了青鏡殿,陸貞綁起了自己的腳,謊稱自己扭傷了,她兀自躺在床上抄寫著給杜尚儀的書稿,不自禁地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裏喃喃地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房門卻在這時被人推開了,丹娘的聲音先傳了進來,“姐姐,你看誰來了?”


    陸貞有點驚恐地看向門外,看見是周太妃,她心裏更加過意不去,便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走去,“太妃,您怎麽能上我這來?丹娘,你……”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周太妃打斷了她,“不怨她,是我聽說你跌傷了腿,心裏著急,就硬要過來看看。”


    陸貞連忙扶她坐了下來,“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跌了一跤,走路不太方便,太妃容我告個假,再歇上兩天,估計也就沒事了。”


    周太妃歎了口氣,“你這個孩子,怎麽老是多災多難的啊?丹娘,你出去,關上門,我有話要跟你陸姐姐講。”


    丹娘前腳剛走,周太妃便拉著陸貞說起體己話,“別人老問我,說為什麽你明明才來沒多久我就這麽喜歡你。以前,我也沒想太清楚,現在我可算明白了,原來,你這性子,其實挺像年輕時候的我。”


    陸貞有點惴惴不安,“奴婢可沒有太妃娘娘的福氣。”


    周太妃又和藹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我今天來,一是來看看你,另外也有件要緊的事想問問你——我可能沒幾天好活了,可還有個心願,一直沒能完成。這件事要是辦不妥,就算是死了,我也沒法子瞑目。阿貞,你現在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近的人了,你能幫我嗎?”


    陸貞心想,她是要我生殉了嗎?


    她不禁發抖,“太妃,您肯定能長命百歲……”


    太妃卻漸漸正色道:“別說那些哄我的話,你就直說,願意幫我嗎?”


    陸貞想了想這些時日裏,這宮裏隻有太妃對自己最好了,咬了牙,“太妃有何吩咐,陸貞一定遵從。”


    太妃卻又問她,“連死都不怕?”


    陸貞一橫心,無非就是一死,看著太妃說:“不怕。”


    太妃看著她的目光卻漸漸變得柔軟了,有點傷感地笑著說:“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把給皇上的遺折寫完。丹娘……”


    她一句話說到這裏卻又沒往下接著說了,丹娘推開了門進來扶起周太妃往外走,走了幾步,她卻像偶然想起了什麽,“你這幾天要是悶著了,不妨多去後院轉轉,那兒有一株臘梅,是我最喜歡的,得閑的時候,你也幫我鬆鬆土。”


    陸貞看著周太妃漸漸走遠,身上早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找出紙筆來,開始給高展寫信。


    “高展,等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多半已經隨太妃娘娘去了。請不要傷心,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之前荷蕊她們謀害娘娘的時候,我袖手旁觀,本來已經良心不安……”她想了想,又加了幾筆,“殺我父親之人,定是趙夫人無疑。你我相交雖短,卻曾同生共死,如能代我為父報仇,我九泉之下,定當……”


    正寫到這裏,想到即將和高展生離死別,她不禁一陣心痛,再也寫不下去。


    遠處傳來丹娘驚恐的聲音,“不好啦,太妃娘娘升天了!”陸貞手裏握著的筆直愣愣從她手裏滾落到了地上,她心裏一涼,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但她卻未猶豫,立刻起身往周太妃房間趕去。


    一進屋,就看見丹娘惶急地站在一邊,附近有的宮女癱坐一邊,有的正在哭泣,榻上躺著的太妃麵如白紙。陸貞不禁心中惶急,她走上前去試了試周太妃的鼻息,發現她已經沒了呼吸。


    陸貞急道:“怎麽回事?”


    丹娘哭了出來,“我……我也不知道,平日晚上太妃都要起夜,可今天三更了還沒聲音,我進來一看,就……就發現她……”


    陸貞仔細地詢問著:“太妃晚上吃了什麽?喝了什麽?”


    丹娘抽泣的聲音漸漸變大,“沒什麽特別的呀,都跟平常一樣,我也驗過毒了……”


    她話說了一半,突然扶著額,踉蹌了一下。


    陸貞以為她是驚嚇過度,忙上前扶住她,“你怎麽了?”


    丹娘無力地說:“我的頭,突然好暈。”


    陸貞環視四周,“這房裏是什麽香,味道好怪。”


    她突然反應過來,“丹娘,醒醒,這香是什麽點上的?”


    丹娘不解地說:“太妃娘娘臨睡前讓點上的。”


    陸貞放下她,指揮著宮女,“這香有問題,大家快開窗子,把這香滅了,你,快打盆涼水來!”那宮女趕緊端了一盆水進來,陸貞淋了一些在丹娘頭上,她果然就清醒了。


    陸貞看這方法有效,便往太妃身上淋了一些水,隻見太妃的身體動了動,陸貞像是看到了什麽希望,趴到她胸口認真地聽了聽,趕緊吩咐著身邊的宮女,“太妃還活著,快去請太醫!”


    柳絮卻在這時候冒了出來,“等等,不能去!”


    陸貞看著她,“你什麽意思?”


    柳絮急急地說:“這沉香是太子送來的,宮裏管事的又是蕭貴妃,你現在去請太醫,不是想太妃死得更快嗎?”


    陸貞不明白她的意思,“什麽太子貴妃的,我聽不懂!”丹娘在一旁揣摩著,“她說得有道理,貴妃和太子是一夥的,要是太子有心害太妃娘娘……”


    陸貞這才明白過來,“那我去找太後娘娘!”


    沒想到柳絮又攔住了她,“也不成……太後娘娘為了萬壽法事,昨兒就出宮禮佛去了……”


    陸貞這下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我們就隻能看著太妃娘娘等死嗎?”


    柳絮卻顯得一臉的無奈,“你以為我想啊?可太子和貴妃娘娘都是權勢滔天的人,前兒還派了一個阮娘來和荷蕊搞什麽巫醫,我哪敢得罪她們啊?”


    陸貞看著她這麽熱心,心想這事興許和她脫不了關係,陸貞咬了咬牙,“我不管,太後請不動,貴妃不敢惹,那皇上總可以了吧?太妃可是他的親奶奶,我現在就去昭陽殿!”她準備往外衝,柳絮一把拉住了她,“陸貞,你別犯糊塗!”


    丹娘也趕緊對陸貞說:“姐姐你別去,私自闖宮可是殺頭的罪名啊!”


    陸貞回頭傷感地看著周太妃,這冰冷的後宮裏,隻有她才像一個長輩一樣關愛著自己,“太妃都寫好遺折了,反正左也是死,右也是死,我但求一個良心能安!”她幾下剪開了自己腳上的繃帶,飛快往殿外跑去。


    這時早已入夜,陸貞剛到昭陽殿外,就被侍衛攔住了,無論怎麽說,侍衛都不放她進去,隻說皇上已經休息了。


    陸貞焦急萬分,現在隻有皇上才能救周太妃了,她下定了決心,大聲嚷嚷著,“皇上,皇上,求您救救太妃娘娘,救救……”


    她一句話還沒喊完,就被侍衛堵住了嘴。那侍衛又氣又急,“你想死呀!”


    陸貞拚命掙紮,但她一個弱女子,又怎麽能掙開一個侍衛呢?


    這時,殿門卻突然打開,元福走了出來,“是誰在外麵喧嘩?”


    陸貞認出他來,心裏鬆了一口氣——太妃這次是有救了。她雙腿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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