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神情悠然,含笑看著紅顏,猶記得初見紅顏時,覺得這孩子像一個故人,如今仔細在眼前看著,容顏模樣固然不像,可總有些什麽,能勾起她從前的記憶。太妃看了眼玉芝嬤嬤,笑道:“我乏了,你與她說說便是。”


    紅顏聽這話,滿心以為太妃嫌她得寸進尺,不安地跟著玉芝嬤嬤出來,嬤嬤卻笑:“太妃娘娘心裏明白,可她一向不是能說會道的人,姑娘就聽我說吧。”


    “是,奴婢聽著。”


    玉芝嬤嬤笑道:“你與我們主子非親非故,僅僅見過幾次,太妃何必為了你出麵與太後對著來呢,可想想昨晚的事牽連了什麽人,主子出麵應承下,她與和公公要周全的,都是皇後娘娘的體麵。其實和你沒什麽關係,隻是看你可憐,好好的人兒年紀還那麽小,何必為了上頭的是非白白獻出性命。我說句不中聽的話,皇後就是皇後,你我都不過是皇家的奴才。”


    紅顏垂著腦袋,仔細想著嬤嬤的話,聽說太妃出麵收留自己,僅僅是為了皇後的體麵,不知怎麽她反而安心了。她是什麽人,憑什麽要這宮裏的風風雨雨都圍著她轉,若真是到了那地步,也不怪太後要除去她。


    嬤嬤很慈祥,安撫紅顏:“往後就在壽康宮住下吧,隻是這裏都是康熙爺、先帝爺的故人,難免有些死氣沉沉,本來寡居之人也不得熱鬧,你不怕悶也無心聖寵的話,就安安心心在這裏。”


    紅顏連聲感謝,又怯然問:“嬤嬤,那富察大人的事……”


    嬤嬤卻比了個噓聲,笑悠悠道:“沒有那回事,忘了吧。”


    如此,隨著壽祺太妃出麵收留紅顏,一切總算有了安定的結果。


    寧壽宮中,海貴人原是來陪太後說說閑話,可太後那般盛怒,她終究連門都沒敢走進去,半路上就折回來。回到啟祥宮時,嘉嬪正與其他幾位常在答應坐在屋簷下吃茶,見她沉著臉回來,揶揄道:“海姐姐怎麽不多陪太後坐坐,這就回來了?”


    海貴人上前行禮,其他人也都客氣,唯有嘉嬪冷笑:“不是我說海姐姐,你實在沒有眼色,這會子上頭正熱鬧呢,好歹看清楚了狀況再貼上去,可別真把自己當個人物,皇上都不在乎姐姐,太後不過同情可憐你,哪裏就真心相待了?”


    邊上幾位互相看著露出嘲諷的神情,她們也不是什麽如意之人,可海貴人還有太後的幾分情麵,在她們看來也容不下,一個個都盼著別人也不好過,這樣的人果然隻配與嘉嬪往來。


    “娘娘教導臣妾,應當應分。”海貴人卻道,“隻是不論太後如何待臣妾,也不該由您來指點,您就不怕對太後大不敬?”


    嘉嬪騰起身子,怒視著海貴人,可她真沒什麽可反駁的,方才都聽見她說的話,若是非要有人較真告一狀上去,她未必有好果子吃。


    “臣妾告退。”海貴人微微欠身,朝自己的偏殿而去。不想嘉嬪在身後冷笑:“若真是疼你,還把你留在這裏受氣?那你就老實待著,這輩子別想越過我。”


    白梨滿腹憤怒,但聽見主子輕聲念著:“這句話,你留著自己用吧。”


    之後兩天,宮內看似風平浪靜,皇帝在養心殿耽於朝務不入後宮,這樣的事雖然從前也有過,但他不論如何都一定會到寧壽宮向太後請安,這兩天卻隻有吳總管來替皇帝向太後問安,這麽多年來,除非皇帝病了,還是頭一回如此。甚至有傳言太後已經病了,病因則是那一日被皇帝衝到寧壽宮對母親怒言相向的忤逆,給氣病的。


    皇後雖然每日晨昏定省,但連一盞茶的功夫都不逗留,不知是她不願與太後多說話,還是太後根本不想見皇後,宮裏的氣氛詭異而壓抑,不過是維持著表麵的太平。


    相比之下,反是壽康宮中安寧一些,這裏的人都已褪去昔日的光環,放下塵世的一切糾葛,不論年邁年輕,都甘於生活的平淡,玉芝嬤嬤說是死氣沉沉,紅顏來了兩天,隻覺得是紫禁城中難得的清淨地。但她也明白,毫無疑問這樣的生活,對於皇帝身邊那些鮮活年輕的女人而言,絕對無法想象也沒有人會向往。而紅顏,依舊不願正視自己已經是皇帝的女人這一事實。


    後宮之中,人人都對這次的事有所察覺,但在太後與皇帝的關係緩和之前,誰也不敢貿然出頭。貴妃、純妃、嫻妃幾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各自在宮中安寧度日,縱然她們各懷心思,也絕不輕易摻和進來。


    又過了一天,晨起眾妃嬪到長春宮向皇後請安,皇後依舊往日的氣度,隻是散去時,她將海貴人留下。待旁人都離去,便毫不避諱地說:“皇上與太後有了隔閡,日子久了要成笑話,便也是我們的不是。太後一向願意聽你說說話,這會子你先到寧壽宮去陪太後解悶,我去請皇上,等下聖駕到了,你好歹勸太後見一見皇上。”


    海貴人忙應諾,皇後又吩咐:“不必議論是非,你隻管陪著太後哄她高興便好。”


    難得皇後有囑托,對海貴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雖然事情棘手一些,她是奉命前往,之後也是母子相對,與她並沒有什麽麻煩,仔細地應承下後,海貴人便往寧壽宮去了。


    千雅送海貴人到門外,見皇後的轎子已備下,便要去請主子,轉身卻見公主跑去了寢殿,母女倆片刻後就一同出來,皇後慈愛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不知說些什麽,公主雖不情願,還是低垂著腦袋走開了。


    “這就走吧。”皇後吩咐道,千雅一路將主子迎到門外,上轎子時伸手扶了一把,接觸到千雅的手,皇後愣了一愣,門簾放下時道:“天氣涼了,你也該加一件衣裳。”


    轎子緩緩而行,皇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微微的涼意還殘存在指尖,她忽然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忘記紅顏的溫暖。


    “主子。”此時千雅在轎子外喚她,輕聲道,“外頭傳話,富察大人求見。”


    皇後眉心微蹙,該來的還是來了,隻道:“告訴他,我得閑時再宣召他。”


    養心殿中,皇帝已知皇後前來,命吳總管要之後幾位等候覲見的大臣晚些進來,便撂下政務在內殿等候。皇後一路進門,見皇帝等在這裏,心下一暖,知道丈夫是要與自己說體己的話,而非在桌案前以高高在上的皇帝姿態。


    “坐下吧。”不等皇後行禮,弘曆指了指身旁,“說了隻怕你覺得是敷衍,朕也打算來見你,隻是朕這幾日連寧壽宮也不去,單單去見你,說不過去。想要宣召你來,又怕你不給臉麵。”


    “你這樣說,也把我想得太自以為是,我豈是那麽小氣的人。”皇後淺淺地挨著皇帝坐下,別著臉說這句話。


    弘曆笑:“你大度時,能容天下,鑽了牛角尖小氣起來,什麽都顧不得了,旁人不知道,朕還會不知道?”


    皇後抿著唇,忍耐了半晌說:“你不要招惹我哭,顯得你多寬容體貼,而我什麽也不是。”但此刻肩膀已被人摟住,稍稍用力便將她攬入懷中,溫和的聲音說著,“咱們好好的,朕說過會包容你的一切,朕做皇帝有多辛苦,也就明白你做皇後有多不容易,可咱們除了互相扶持並肩前行,還有什麽路能走?”


    “我知道……我也好好反省了兩日。”


    “安頤,這輩子隻可讓朕負你,不可你負了朕。”皇帝深情地說,又摟緊了妻子道,“答應我。”


    皇後何嚐不珍惜夫妻之情,也正因為知道自己在弘曆心中的分量,她才有膽量做出那樣的事,她知道丈夫一定會原諒自己,可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是自己無法原諒自己。即便此刻答應著皇帝,她還是忍不住問:“弘曆,往後紅顏怎麽辦?”


    但皇帝心中早有準備,紅顏對他的排斥和抵觸讓他心痛,她真的被嚇壞了,眼下能讓她安寧地過一段日子,比什麽都重要。他現在不管不問,才是對紅顏最大的保護。


    不久後,帝後同行去向太後請安,而壽康宮中,太妃們晨起誦經罷了,此刻各自回去歇息。壽祺太妃實在有了年紀,一點點疲乏都經不起,午膳前還要歇一歇,宮人們便都沒事做,玉芝嬤嬤拿了早膳太妃沒動的幾碟點心給紅顏,要她送去給和公公。


    見紅顏遲疑著不敢接受,嬤嬤笑道:“你難道一輩子在壽康宮裏不出去了,那早晚會憋出病來,和公公的住處就在附近,也走不遠。你路上小心些,避著該避開的人便是了。”


    紅顏隻能照嬤嬤說的去做,好在一路上沒遇見什麽人,到了和公公這兒,開門的是和公公收養的小宮女,那一晚紅顏便是和她住了半宿,小姑娘熱情地笑著:“紅顏姐姐,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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