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止於長橋之前,眼看著皇帝走過去,橋那邊有一位年輕佳人等候。她周正地行了大禮後,皇帝便與她雙雙往內宮而去,一雙人的背影看來實在般配,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隨壽祺太妃避居於此的答應魏氏。而人群之中,傅恒亦在其列。


    那之後三日,皇帝皆親詣壽琪皇貴太妃梓宮致祭,但之後喪儀一切從簡,至五月追諡太妃為皇祖愨惠皇貴妃,另加封溫惠太妃徽號,下旨待溫惠太妃身體康複,即刻接回京城。


    然而等溫惠太妃身體康健的日子沒有定數,老太妃的喪事並沒有讓她們費多少心思,反是一陣熱情盼著魏氏這個小美人歸來,卻落得一場空,她依舊安安靜靜地在瀛台住著,皇帝不僅不急於將她接回來,連平日裏的探視也幾乎沒有。相反在太妃喪儀之後宣布,登基以來首次侍奉皇太後詣盛京謁陵,一路上觀各地風光,行圍打獵,謁永陵、福陵、昭陵身邊相伴的,唯有皇後一人。


    七月離宮時,皇後與太後將嫻妃叫到跟前,把六宮事務都托付在她一人身上,自然也包括孕中的純妃,要她時常去鹹福宮關心留意。


    如此一來,當年純妃生三阿哥時,宮裏忙著先帝爺的事無人照管她,時隔八年之久她再次成為愛新覺羅的功臣,皇帝竟又帶著太後與皇後去遊山玩水。


    到頭來還是昔日的側福晉如今的嫻妃來照顧有孕的純妃,她有苦說不出,麵對嫻妃的關心,又不得不接受。


    宮裏有傳聞,說嫻妃、純妃之上尚有貴妃,要說貴妃身體不好是緣故,但也可以讓她與嫻妃共同協理六宮,卻形同虛設幾乎當她不存在似的。而去年臘月辦的那一樁泄密案,兩位涉案之人,其中鄂容安發軍台,仍在上書房行走,但與高氏一族關係密切的仲永檀卻死於獄中,彼時皇帝還沒來得及判定罪過,他便死了。


    到底是皇帝秘密處死了這個人,還是高氏一族唯恐泄露更多的機密而將他殺人滅口,宮內宮外眾說紛紜,若非壽祺太妃病故衝淡了這一話題,貴妃在儲秀宮中每日惴惴不安,而皇帝如今待她,早已大不如前。貴妃時常在愉嬪麵前說,她早晚要被家族所累,這條命活不長了。


    於是再看如今六宮光景,嫻妃從早年開始協助皇後,到如今正宮不在她便獨自挑大梁,純妃雖在妃位,眼下有著身孕不好說,但隻怕她肚子裏沒孩子,太後也不會把這些事交給她。


    私下裏提起妃嬪之間誰高誰低,純妃心裏很明白:“貴妃一旦不在了,就該是嫻妃為尊。”這一句話本不稀奇,可叫抱琴聽得心驚膽戰的卻是:“可若皇後不在了,我就不願輕易讓給她了。”


    偏偏嫻妃對這一切都無所謂,因壽祺太妃的喪禮從簡,傅清沒有從鄂爾坤河趕回來,嫻妃想見他一麵的希望落空後,對什麽事都意興闌珊。


    這次被委任留在京城管理六宮,她渾渾噩噩地接受下,隻等帝後與太後都離京,才恍然明白自己要做什麽。好在宮裏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大事,隻是隔幾日就要遞折子出去告知帝後與太後宮內的情況,她不得不時常來儲秀宮探望純妃。


    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王府時的光景,那時候家裏忙得團團轉沒有人關心有孕的蘇格格,側福晉那拉氏便成了她的依靠。隻是彼時地位懸殊的兩個人,如今都在皇帝的妃位,而嫻妃依舊是過去的模樣,純妃卻已將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將來若要分高低,她實在不願輸給一無所出的那拉氏。


    念著昔日的情分,嫻妃是純妃唯一能友好看待的人,而嫻妃安寧嫻靜的性子,每每相見也不需要費心說太多的話,她們隻是簡單地聊幾句,坐一會兒就散了。


    轉眼已是八月,今年的中秋節沒有帝後與太後主持,宮內冷冷清清,不過是幾位妃嬪之間走動走動,嫻妃來探望大腹便便的純妃時,正有其他妃嬪也在,眾人見過禮落座,這裏的人繼續方才的話題,有人說起:“聽說這一次官員調動,涉及很廣,皇後娘娘的兄弟們加官進爵,最小的弟弟富察傅恒才升了戶部右侍郎,九月就要去山西做巡撫,那位遠在鄂爾坤河的富察大人也要回京了。”


    妃嬪本不該議論朝政,但這種已經傳開的事,偶爾當閑話說說,隻要沒人追究並不算什麽事,純妃本閑來且聽聽,可聽見這句話時,卻看到嫻妃眼中一亮。這個仿佛對什麽都無所謂的人,竟露出了難得的神情,至少純妃認識嫻妃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到她如此閃亮的目光。


    散了後,純妃站在門前看著眾姐妹離去,嫻妃行色匆匆顯然要急著去辦什麽事,抱琴上前請主子去歇著,純妃卻問:“你還記不記得,太後五十壽誕時,你對我說你撞見的事?”


    抱琴晃了晃腦袋,過去太久她記不清了,反問主子:“娘娘記得什麽?”


    純妃微微皺眉,問抱琴:“那天你撞見富察家傅二爺與嫻妃在一起,雖然他們家二夫人也在,但是你說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神情十分尷尬,傅二爺與夫人臉上的表情,很古怪。記不記得?”


    經主子提點,抱琴想起來,回憶當時的光景,說道:“特別是二夫人那神情,像是遇見瘟神一般。”


    純妃臉上露出淡淡笑容,竟已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摸了摸渾圓的肚子,眼中有難以掩飾的得意,輕聲念叨:“這就好辦了。”


    聖駕從盛京返京,因侍奉太後同行,前進緩慢,隻等入了十一月才剛剛到達近郊,彼時已是大雪紛飛,但盛京早已進入隆冬,京城較之算是南邊,倒也不覺得多冷多艱難。


    太後與皇後這段日子朝夕相處,皇後親自侍奉太後一路起居,婆媳倆時常促膝長談,將多年未解的心結一一解開,皇後有皇後的委屈,太後有太後的顧慮,如今能敞開心扉說個透徹,也就能體會彼此的不易。


    弘曆眼瞧著婆媳倆越來越親密,心中一塊大石頭落下,而隨著隊伍抵達京城,他不得不惦記起心裏另一個人,雖然這半年多時常有瀛台的消息傳到耳邊,他知道紅顏一切安好,可再一次的分別,又是對彼此情意的考驗。


    弘曆甚至擔心自己如今不再像從前那麽擔心紅顏,是不是對她的情意淡了,可車架一到京城,那強烈地想要見到紅顏的心情,就讓他明白,不是對紅顏淡了,而是紅顏長大了沉穩了,是紅顏自身足以讓他放心。


    入城前一天,皇後獨自來皇帝的車架見他,卻是讓他明日抽空去一趟瀛台,弘曆有些驚訝,皇後卻笑:“入宮後你再去,又是好些是非,不如明日悄悄地去看看她是否安好,然後與溫惠太妃商定回宮之日,到時候一下子都接回來,何必拖泥帶水讓別人生出那麽多閑話,紅顏是照顧太妃有功的功臣,該是行賞論功讓旁人羨慕的,怎麽輪得到她們說三道四,她們閑在宮裏養尊處優,可是什麽正經事都沒辦過。”


    弘曆知道皇後說那麽多,無非是照顧他的心情,妻子越體貼他自然越愧疚,可是安頤這半年來變化很大,去盛京的路上她主動向皇額娘敞開心扉時,弘曆就感覺到皇後正在為了什麽而努力著。


    他不願她勉強,可看到她每天真心實意地開心著,和皇額娘在一起時,仿佛回到了他們新婚那會兒的光景,弘曆便不願打消她的熱情和心意,一路默默守護到現在,也終於親眼看到婆媳之間消除芥蒂,變得和睦如初。


    “去吧,別扭扭捏捏的,年輕那會兒你氣我的事還少嗎?”皇後心中有主意,笑道,“我可是等著紅顏回來,做我的左右臂膀,我會好好待她。弘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我也不能再任性了。”


    隔天聖駕入城,皇後陪在太後身邊,做母親的隻當皇帝好好在禦輦中坐著,哪裏直到他早已提前入城去瀛台,之後算著聖駕回紫禁城的時間會趕回來,此刻婆媳倆算著純妃分娩的日子,皇帝已經到達瀛台。


    白雪皚皚的仙道,靜謐若無人之境,早有吳總管派人來打點,皇帝一到就有人將他往魏答應所在的地方引,壽祺太妃過世半年有餘,瀛台上悲傷的氣氛早已經散了,弘曆卻不知道紅顏心中的悲傷,能不能淡一些。


    這會子紅顏正帶著櫻桃、小靈子幾人,在蓬萊閣附近堆雪人,是當年他們約定皇帝不再偷偷來看紅顏的地方,可遠遠看過來,隻有紅顏穿著香色大氅站在雪人前,小靈子在邊上捧著傘伺候著,紅顏手中一串青金石十分亮眼,她雙手合十正默默祝禱。


    弘曆要走上前,卻見另一處櫻桃跑了回來,小宮女穿著鮮亮的桃紅襖子,蹦蹦跳跳就去了紅顏身邊,她們耳語了幾聲,櫻桃羞羞答答的,紅顏卻異常欣喜,順手解下自己的氅衣,給櫻桃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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