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自己害怕看見去世的人,拉著紅顏說:“貴人,咱們去回皇後娘娘吧,這事兒敬事房的人會來處置。”


    紅顏知道,此刻若去看一眼,恐怕一輩子也忘不掉,可昨日瑞珠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又怎麽會忘記,就差一天,瑞珠怎麽會等不及,想著出宮想著家中母親的人,為何要突然尋死?


    “去敬事房找人來為瑞珠善後,就說……是皇後娘娘的意思,為瑞珠厚葬,善待她的家人,之後我會代替皇後娘娘過問這件事。”有內務府的人隨她來處理皇貴妃遺留之物,紅顏這般吩咐他們,有人照著去辦之後,才將皇貴妃的東西搬走。由於櫻桃攔著,她始終沒有看瑞珠一眼,最後看到的,也隻是她被草席裹起來抬出去的樣子。


    皇貴妃的東西搬完,紅顏本該去鹹福宮賀喜,但此刻再沒有這樣的心情,她徑直回長春宮稟告皇後,她方才擅自做主,以皇後的意思來處理瑞珠的身後事。但皇後此時有客,幾位親王福晉進宮來說話,紅顏不便到跟前稟告這些事,千雅出來應對,她細細與千雅說了,千雅寬慰她:“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必然會覺得您做得對,魏貴人且回去歇息,奴婢一定把話帶到。”


    “千雅……”紅顏欲言又止,最終隻道了一聲,“麻煩你了。”


    她離開長春宮,未免有些失魂落魄,儲秀宮裏說不出的淒涼,可卻不是因為皇貴妃離世,而是從她第一次踏足那個地方至今,那裏從未有過改變。


    可她不明白這份淒涼到底該算在誰的頭上,皇帝嗎?是他的多情風流,是他的喜新厭舊,才造成了皇貴妃的悲劇嗎?可她魏紅顏,也終有一天會色衰恩馳,她從沒想過自己能一輩子“得寵”,難道將來她也要這樣悄無聲息地在延禧宮中走完一生,可她早就想好了,即便沒有了帝王恩寵,她也好好好活下去的。


    “主子。”快到延禧宮門前時,櫻桃掏出紅顏原本準備給瑞珠的銀子,小聲道,“這些銀子,讓和公公找人送給瑞珠的娘親可好?托給敬事房的人,指不定就叫他們吞了。”


    紅顏頷首答應,又眸中一亮,道:“請和公公來一趟吧,我有些事想問他。”


    且說和公公年事已高,但腿腳利索精神矍鑠,自稱再活個十年不在話下,而宮中人都敬著他,無一件勞心勞力之事,帝後亦善待他,果然要長命百歲不難。今日來的路上,就猜到紅顏為了什麽找他,他特地繞去敬事房看了眼,親自送了送瑞珠,與那裏的人說了幾句話,心中有了數目,才轉來延禧宮。


    紅顏坐在院中等,見了和公公就請他也坐,和公公笑道:“主子跟前,豈有奴才坐的地兒?貴人上座,有什麽話,您隻管吩咐奴才。”


    “即使如此,我也開門見山地說。”紅顏想好了便開口道,“和公公能否找人去替我查一查,瑞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昨日還好端端的人,今日就尋了死。”


    和公公躬身道:“猜想貴人是要問這件事,奴才來延禧宮的路上,去看了一眼。那裏奴才關照過,他們會妥善處理瑞珠的身後事和家人,還請貴人放心。”


    紅顏謝過,依舊滿目期待地等著和公公答應她,但和公公卻道:“瑞珠忠心事主,皇貴妃娘娘一去,她不忍娘娘孤零零上路而自盡殉主,是宮中佳話,魏貴人又何必深究什麽緣故,不如成全瑞珠一片忠心。”


    “公公……”紅顏長眉微蹙,眼見得和公公說的一臉肯定,她明白自己再問,就有些不識相了。可對著和公公,她可以說不能說的話,但若是對著皇帝或皇後,她就該閉嘴了。


    “瑞珠是必須死,是不是?”紅顏到底問出了口,她曾是皇後身邊的宮女,她曾是跟著寶珍見識紫禁城這個世界的人,寶珍什麽下場她比誰都清楚,可是對於皇後而言,卻早已經遺忘在記憶裏,一個曾經在她身邊十幾年的人,消失了也就消失了。皇後她早已有了看淡這一切的能力?心胸?還是冷血無情?


    “魏貴人慧心善悟,奴才就不必多說什麽了。瑞珠的事會有人善後,貴人若是信得過奴才,就教給奴才去辦吧。”和公公篤悠悠地說著,並不打算告訴紅顏什麽真相,知道或不知道,都改變不了什麽,不是每一個在紫禁城忠心一場的人,都會有好結果。瑞珠跟了皇貴妃一輩子,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看見的不該看見的,太多太多,皇家不會容許這樣的人走出紫禁城,從她自己提出要出宮的那一刻起,生命也就走到頭了。


    和公公看得太多,瑞珠脖子上那兩道不同位置的勒痕他早已見過無數回,是被勒死的還是上吊死的,不論是皇帝的意思,還是皇後的意思,現在都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沉思許久,紅顏終於又提起精神,冷靜地看著和公公道,“辛苦您跑一趟,紅顏受教了。”


    那之後,紅顏隻再次向皇後做了交代,就再也沒人提起瑞珠來,但紅顏委托和公公派人關照瑞珠在宮外的家人,如何做和公公會妥善,紅顏也不再過問,而她的“冷漠”也被皇後看在眼裏,她看到紅顏的成長與能力,明白紅顏是值得栽培也值得來日依靠的人,總有一日自己會精力不濟,屆時紅顏可以成為她最值得信賴也最可靠的幫手。


    儲秀宮收拾好後,二月下旬,皇帝與皇後便帶著眾妃嬪,侍奉皇太後到圓明園小住,雖說是小住,這一去恐要入秋才能歸來,各宮打點行裝便準備兩三天,出發那一日,紅顏的馬車跟在諸位娘娘的後麵,半程中皇後卻將她喊去前頭同輦,宛若當年主仆出行的光景,提起紅顏曾暈車嘔吐,回想起來,竟已經過去那麽多年。


    到圓明園,皇太後依舊居凝春堂,皇帝與正大光明殿與韶景軒處理日常朝政,皇後獨居長春仙館,而妃嬪們則照例住進九州清晏。舒嬪、陸貴人幾位入宮後,還是頭一回隨皇帝來圓明園,這幾年中他雖然來圓明園小住過,但都是獨自前來散幾天心就回去,仿佛是沒有心思常住下,隔了數年,舒嬪終於有機會來開開眼界。


    而她與陸貴人幾位一樣,不過是隨眾住在九州清晏裏,原是安排在皇貴妃昔日住過的地方,舒嬪死活不答應,最後打發了幾個不得寵的常在答應住進去,園子裏的人為她另選了一處住下,但依舊是在九州清晏,哪裏像某一位,再來圓明園已不是昔日的身份,皇帝更獨獨辟出平湖秋月那樣清淨的地方,給她一個人住。


    平湖秋月在福海以西,距離九州清晏有些距離,距離長春仙館倒近一些,而皇帝的韶景軒離九州清晏最近,妃嬪們也不能說紅顏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至少如今她離皇帝最遠。


    可住得遠怕什麽,隻要心離得近,皇帝也能每日不辭辛苦地繞去平湖秋月看他心愛的人,車架每每從九州清晏前頭過,直看得人心內酸楚。


    紅顏曾隨太妃住在瀛台,飽覽水天一色的仙境,紫禁城裏延禧宮雖好,高高宮牆之下難免壓抑,而今平湖秋月麵臨福海,視野開闊且清淨,最最要緊的是,四周種滿了桂花樹。待得金秋時節丹桂飄香,不知是怎樣的美好,紅顏如今光看著綠葉抽芽的樹木,都仿佛能聞到香氣。


    二月時節,天氣尚冷,園內春色未濃,太後似乎路上吹風染了風寒,到圓明園後臥病了一段日子,皇後、愉妃每日在身旁照顧,皇帝也日日前往凝春堂探望母親。紅顏則在長春仙館代替皇後支應一些日常瑣事,倒是很少再見到嫻貴妃的身影,自從她晉封了貴妃之後,太後便悄無聲息地撤去了她協理六宮的權利。


    原本有了兩位貴妃,皇後肩上的擔子該輕一些,可太後卻示意皇後不必再交給嫻貴妃做什麽事,既然皇後願意用魏紅顏,她並不介意,隻是另派了愉妃相助,至於嫻貴妃、純貴妃,不過是空有尊貴的頭銜。


    千雅與紅顏留在長春仙館時,提起這些事,千雅道:“雖然太後時常會讓娘娘和皇上都覺得無奈,但連娘娘自己都說,太後是一心一意為他們好的。如今嫻貴妃在後宮一人之下,太後就開始防她了,隻不過皇貴妃昔日自己想不通,折騰盡了陽壽,我看嫻貴妃娘娘每日在園子裏散步散心,日子過得平和又安寧。”


    這一切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嫻貴妃、純貴妃二位就很好地應對了太後的冷漠,前者從來對什麽都不在乎,後者則一直不得太後喜歡,她們比起從前的皇貴妃,都要看得開,而隻要看得開,富貴榮華享用不盡。


    轉眼入了三月,皇太後身體有所好轉,而從去年起,皇後定下了每年三月親蠶務農的約定,今年皇帝也早早為她預備好,倒是太後心血來潮,說想跟著一起去開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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