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的人見令嬪帶走千雅,且是帶著包袱細軟,就知道千雅往後要在延禧宮了,她們在這裏也不知將來是什麽光景,盼著能跟一個好主子,便紛紛來求紅顏帶她們走。


    可紅顏自知沒有能力眷顧到所有人,而且這些底下做活兒的宮女和千雅的意義完全不同,她們不會有生命的威脅,最多是離了長春宮去別處,自然是沒有一處能像在長春宮這般體麵了。


    王桂去景山為皇後守靈了,也算是一種安排,回延禧宮的路上,千雅說她也做好了去守靈的打算,但皇上似乎想讓她守著長春宮,紅顏有些話不便在路上說,隻安撫千雅:“現在你什麽都別想,安心待在延禧宮,等我為你安排好一切,再也不能發生那樣的事了,再也不能。”


    紅顏忘不了瑞珠的死帶給她的震撼,早在被皇後一怒之下送上龍榻,一夜之間寒了她忠誠的心之後,那是又一次讓紅顏感到這皇城裏做奴才的無奈,宮女永遠是宮女,在主子眼裏,在上頭的眼裏,做奴才的不過是一件使著順手的工具,不要時隨手可棄。


    愉妃再見紅顏歸來,竟是帶著皇後身邊的千雅,她深諳禁宮之道,一眼就明白了紅顏方才為何那麽慌張,暗暗感慨紅顏如此重情義,她顯然也不在乎別人提起她曾經是宮女的過去,心胸坦蕩的人才能笑看風雲,但紅顏不見得有笑看風雲的心,她一貫是簡單地做著她能做的事。


    可紅顏雖是好心,到底做得衝動了一些,有欠妥當。當時她一頭熱血生怕千雅有什麽閃失,沒有顧慮到別的事,特別是長春宮裏那些同樣盼著能離開的人,這一日紅顏回延禧宮後,竟有長春宮的太監宮女再求上門來,這一下鬧得六宮皆知,說令嬪接走了長春宮的掌事宮女。


    原本旁人也和愉妃一樣,當是紅顏念舊情,可就是有那麽幾個嘴碎愛挑撥是非的人會傳出難聽的話,想著今天太後才剛剛訓誡六宮別打中宮的主意,要夾緊尾巴做人,這令嬪娘娘頭上卻是長角的,竟轉身就去收了皇後的人,上趕著讓自己和皇後比肩。


    流言蜚語在六宮遊走,鹹福宮裏好容易緩過一陣精神的純貴妃聽說,伏在枕頭上冷冷笑著:“她可真是花樣百出,倒是讓我省心了。”


    抱琴在邊上心想,您怎麽還有心思嘲笑別人,這鹹福宮算是完了,皇上已經半分情麵也不顧,您還打算怎麽著。


    純貴妃沒工夫來猜抱琴的心思,隻管吩咐她:“我們這裏一切照舊,是永璋丟了臉,和永瑢不相幹,皇上並沒有剝奪六阿哥的繼承資格,本來我就對永璋不抱有希望,但沒想到這孩子如此不孝。太後那句話,何嚐不是我自己想問的,難道這就是我生養的孩子?”


    “娘娘先安心養神,您氣色可不好呢。”抱琴也隻有這句話了。


    不想純貴妃卻冷幽幽道:“想要永璋不做我和永瑢的恥辱,就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讓皇上自己後悔,讓他追悔莫及……”


    抱琴直覺得背上一陣發寒,再不敢說什麽了。


    而寧壽宮裏,華嬤嬤一個轉身沒留神,就被嘴碎的宮女把事情送到太後耳邊,說什麽令嬪堂而皇之地帶走了長春宮的千雅,沒與任何一個人打招呼,這會子才敦促敬事房的人為千雅調檔案。華嬤嬤知道太後所有的事,也當然知道皇後當初與太後聯手給紅顏下藥的事,也許這不足以讓太後疑心千雅會背叛主子對紅顏說些不該說的話,可事情這麽突然,又有其他宮女太監放著長春宮裏的事不做,一個個跑去延禧宮要求跟著令嬪,眼下是什麽時候,皇後走了不足半個月,魏紅顏竟然就敢動長春宮的人?


    太後果然動怒,她派人傳話至延禧宮,命人將千雅帶去寧壽宮問話,紅顏知道這事兒是她做得不妥當,可皇帝再過一個時辰就回來了,她是想好了要向弘曆請罪,請求他的原諒和允許,沒想到太後這麽快就找上她,紅顏經曆了瑞珠的暴斃,委實不敢把千雅交給太後。


    紅顏決定親自來向太後解釋,吩咐小靈子和櫻桃千萬保護好千雅,哪怕把她藏起來,隻要能堅持到皇上歸來就好。但紅顏也是多慮了,太後並不急著要千雅的命,甚至從未想過要她的命,也許富察家另有安排,也許皇帝另有安排,可在她這兒,若非紅顏先把事情挑起來,她根本不會想到什麽宮女的事。結果兩邊沒有任何溝通,誤解疊著誤解,事情就這麽出了。


    紅顏跪在寧壽宮大殿裏,幾個時辰前她還與眾妃一起向太後保證會恪守本分謹遵教誨,這不出半天,兩邊就有人了矛盾,而太後本沒有疑心,現在也不得不多想,是不是自己給魏紅顏下藥的事,早就被千雅說出去了。一個高高坐在上首,一個把自己低到塵埃裏,彼此不過幾步遠的距離,卻仿佛一輩子都走不到一起,太後做婆婆也有好些年了,哪怕是皇後最倔強的那段日子,她也沒感覺到有麵對魏紅顏時才有的壓力,這個女人偷走了她兒子的心。


    “你該不會現在來對我說,是皇後遺願,讓你收留千雅?”太後冷幽幽一笑,“皇後不在了,你又是最後陪著她的人,是不是想怎麽說就怎麽說,可你也要明白自己的斤兩,你以為你說的話,旁人就一定要信?”


    紅顏不敢編造謊言,莫說千雅,皇後連公主都沒托付給她,那是一個一心想要活下去的人,她連話都沒說完就被病魔奪走了一切,她忘不了皇後苦苦等待女兒到來的一天一夜,她艱難而堅強地呼出每一口氣,直到聽說和敬有了身孕不能來,才真正放下了。


    想到這些,紅顏心內一陣酸楚,但眼下不是傷感皇後的時候,紅顏深深叩首道:“太後娘娘恕罪,千雅的事是臣妾失了分寸,臣妾念著曾與千雅一同伺候皇後娘娘的情意,就擅自做主把她調在了身邊。”


    “你也知道她曾經伺候皇後,那她現在就應該守在長春宮,你算什麽東西,你怎麽不把長春宮一並接收了,把皇後留下的東西也統統搬走?”太後嗬斥後,便吩咐華嬤嬤,“去把千雅帶來,我要問問她自己怎麽想的,若是不願跟著令嬪,那就是令嬪僭越尊卑擅作主張,宮裏自然有規矩治她。若是千雅甘願跟著令嬪,她就對不起皇後,不忠不孝背叛主子的奴才留來何用。”


    紅顏心慌意亂,膝行了幾步求太後道:“臣妾願意受罰,但求您將千雅留在長春宮,千雅忠心耿耿,她……”


    “閉嘴!”太後卻嗬斥,惱怒地瞪著地上的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和其他的女人又有什麽不同,今天你敢要皇後宮裏的人,明天你就敢要皇後的寶座。好啊,既然你甘願受罰,就別怪我不客氣。”


    華嬤嬤在邊上急道:“太後娘娘,皇上就要回鑾了,您就算要懲罰令嬪娘娘,也不急於今日。”


    可太後卻怒斥:“你怎麽還不去把那個千雅帶來?”


    華嬤嬤看看太後,再看看令嬪,深知她若強行去帶走千雅,令嬪會不顧一切地護著人,她是看著櫻桃挨打,也絕不肯喝下絕育藥的人,她心裏若有不能妥協的事,恐怕就是太後那性命要挾,她也會抗爭到底。因為對令嬪而言,尊貴榮耀不值什麽錢,她的人生裏還有更珍貴的存在。


    嬤嬤唯有一遍又一遍地勸說太後,而她掌管著寧壽宮裏的一切,沒有她點頭其他宮女太監還真不敢惹禍,到最後令嬪被拖出去跪在庭院裏受罰,這事兒一時還沒個結果,但隨著時辰推移,聖駕回鑾,皇帝已經進乾清門了。


    弘曆一進宮就得知寧壽宮裏的事,他本為了永璜永璋的無知愚蠢而痛心煩躁,誰知紅顏竟然會惹上這樣的事,他能理解紅顏要護著千雅的心,可她幾時這麽衝動,怎麽會把事情做得這麽難看。


    可皇帝到底還是來了,衣裳都沒有換,進乾清門換了肩輿就趕到寧壽宮,看到紅顏孤弱無助地跪在院中央,他想起曾經也有過這樣的場景,怎麽這麽多年了,太後和紅顏依舊針尖對麥芒,皇後走了不足半個月,這兩個人到底想把他怎麽樣?


    弘曆一身怒氣闖了進來,紅顏感覺到一陣風從身後來,一抬眼皇帝就在眼前了,那充滿怒意的雙眼,讓她渾身一顫,她知道自己惹怒了帝王,不論有多少理由,也不該在這個時候惹麻煩。


    他用全部心思來悼念皇後上尚嫌不足夠,還要來為她操心嗎?紅顏慚愧地低下了頭,她知道是她的錯。


    可弘曆沒想到自己,一見紅顏心就軟了,進門時還是滿腔怒意,四目相對竟瞬間就消失了,他開口問:“你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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