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長眉深蹙,為和敬憂慮不已,道:“她從小最愛皇後娘娘,小時候恨自己不是男孩兒,終日騎馬射箭學得像個男孩子,以為這樣就可以保護皇後,可以讓皇後高興。出了我的事後,她對我的恨也是包含了各種各樣的情緒,說到底,還是心疼她的母親。”


    如茵歎道:“對公主而言,她的母親無可取代,皇後之位自然也無可取代,但皇上這就急著選好了人做好了安排,她心裏必然過不去。”


    紅顏無奈地說:“皇上也有難處,他要給太後交代,給文武百官一個交代,皇上正當盛年,朝臣們豈能讓皇上中宮虛懸,早些年惦記晚些年惦記都是一樣,隻不過晚幾年才讓人覺得情感上過得去罷了。”


    如茵道:“卻不知和敬是不滿意皇貴妃,還是不滿意任何人,若是姐姐你來做,她會不會就答應了?”


    紅顏搖頭:“哪怕和敬能認同我,哪怕連太後都點頭,我也不要做皇後。昔日慧賢皇貴妃活著的時候,最希望的是能回到王府她還隻是侍妾的時候,哪怕在宮裏做個小常在小答應,她也心滿意足。這份不安和惶恐,如今我也懂,而我更看盡皇後的眼淚和悲傷。如茵你別笑我沒出息,從前我因為妻妾有別而難過,麵對皇後娘娘明著暗著的顯擺張揚而無奈,可現在卻覺得做妾未必不好,至少我就能心平氣和地去忍耐,既是妾,心氣生來就矮一截,好些事也就不會去計較了。”


    如茵是不能體會這種想法了,她是傅恒的唯一,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們納蘭家的大詞人說的話,也是如茵此生守護的幸福,可是對紅顏來說卻是一輩子最遙不可及的事。


    如茵道:“富察家與那拉氏一族,是世家故交,這些日子更是往來熱絡,他們也滿心期盼我們富察家能共同扶持皇貴妃,隻是家裏還沒把小阿哥的事查清楚,不願貿然投入太多精力和感情,暫時不冷不熱地應付著,且看之後如何。我和傅恒自然是全心全意支持姐姐的,不管姐姐做不做皇後,在我們家必是姐姐為先,不管將來遇見什麽麻煩事姐姐都別怕,外頭有我們在呢。”


    紅顏深知自己一路走來雖然諸多坎坷,可遇見一個又一個貴人,太妃們也好和公公也好,還有眼前的如茵,她萬千感激的話語不知如何說起,隻拉過如茵的手默默不語,反被如茵笑道:“咱們這樣動不動就執手相望,像情竇初開的小情人似的,真叫人害臊。”


    紅顏故意道:“人家對你真心真意,娘子這話真叫人傷心。”


    如茵竟真的臉紅,嗔道:“姐姐沒個正經。”


    兩人有笑聲傳出,舒妃在外頭聽見,讓春梅櫻桃看好佛兒,自己閃進門裏來,責怪道:“從前總說我不懂事,如今看看你們倆,就算是七月了,也不該這樣放肆地笑,外頭人聽見可不好。”


    紅顏笑而不語,如茵道:“皇後娘娘未必在乎那些人的哀悼,她一定更希望我們能過得好。但的確該收斂些,幾時宮裏又大擺筵席張燈結彩,那時候才真正不必在乎了。”


    舒妃在邊上坐下,問紅顏:“皇上給不給嘉貴妃的小阿哥擺滿月或是百日?”


    紅顏搖頭:“皇貴妃吩咐是從簡,小阿哥的身體也……”不好的那種話,紅顏說不出口,轉而道,“反正太後和皇上的意思都是不辦了,到時候我會和愉妃娘娘把東西準備好送去啟祥宮,慶賀的規矩總還是有的。”


    舒妃看一眼紅顏,又看一眼如茵,說道:“有句話我想說很久了,可自知沒那個資格,回頭你還煩我。”


    紅顏不解,但聽舒妃說:“我們倆如今都在妃位,和愉妃姐姐是齊肩的,她是不在乎誰高誰低的人,可是紅顏啊,你和愉妃姐姐一起共事那麽久,還曾把佛兒托給她照顧,可你到如今還是‘娘娘、娘娘’地稱呼著她,合適嗎?喊一聲姐姐吧,她一定歡喜極了。”


    不同的稱呼,的確有著別樣的感情,皇後生前就愛聽如茵喊她姐姐,就盼著傅恒能喊她姐姐,紅顏一直敬重愉妃,也因為不願給彼此惹麻煩而保持距離,但她心裏對愉妃沒有任何的不放心,隻不過一直那樣子,很自然地習慣了。愉妃本身也沒表示過任何不妥,紅顏聽她喊自己妹妹,也沒覺得不合適。


    “哪天你就不聲不響地改了口,你再仔細瞧瞧愉妃姐姐的神情,一定大不一樣。”舒妃笑悠悠道,“我當初能住在景陽宮邊上,得到她的照顧和開導,是自己的福氣了。”


    誰都知道愉妃好,更知五阿哥好,如茵說富察家的人也都看重五阿哥,但皇帝眼下的態度明顯是不想把五阿哥捧得太高,仿佛給予他們母子榮譽,不如為五阿哥挑選好的師傅諳達,先把孩子培養成才再捧不遲。


    舒妃亦道:“皇貴妃娘娘也是多年無所出,雖比不上你我,也不算被皇上虧待,看樣子咱們是一路的命數,沒指望的。我看皇上未必不是看中這個,他就能安心栽培五阿哥。”


    無心插柳柳成蔭,愉妃用自己的善良友好,為她的兒子換來更多的保護,而那兩位一心為自己的孩子謀前程的,卻是得不償失的下場,嘉貴妃尚好些,在旁人眼裏鹹福宮的純貴妃,早就沒指望了。


    嘉貴妃還在坐月子,這一次分娩把她折騰的夠嗆,九阿哥亦是孱弱不堪不好養活,她雖然霸道蠻橫,對自己的孩子還有真心,這些日子為九阿哥憂愁,月子裏也不得好生安養。這日純貴妃來探望她,見到產婦憔悴蒼白,她自己是過來人,不免勸:“妹妹這樣可不成,月子裏最養身體也最傷身體,可要當心些。”


    嘉貴妃在人前自然撐足了體麵,更何況她如今與蘇氏齊肩,且皇帝對她顯然更好些,嘉貴妃比上不足,欺欺純貴妃綽綽有餘,笑道:“剛想我躺著不能起身給貴妃姐姐行禮,冷不丁才記起來,妹妹如今也是貴妃之位了,皇上聖恩浩蕩,姐姐就別怪妹妹失禮了。”


    純貴妃在邊上坐下,笑悠悠:“我們十幾年的姐妹,還在乎這些?我是來賀你再添小阿哥,這紫禁城裏膝下能有三位皇子,莫說皇上這一輩兒獨你一人,往前數一數,也是少有的,妹妹好福氣。”


    嘉貴妃得意地白過一眼:“福氣擺在眼前,我心裏清楚得很,不需要姐姐再提點。”


    純貴妃道:“你分娩那日,我就在宮門外,可惜遇見皇上,皇上說這兒人多手雜,我不宜再過來,所以沒能來幫忙,你可別見怪。”


    嘉貴妃揉了揉額頭道:“那日愉妃和令妃在呢,自然沒姐姐什麽事。”說著又不好意思地抱歉道,“姐姐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什麽意思?”純貴妃苦笑,“不過是我失寵了,哪怕身在貴妃之位,在皇上眼裏大概還不如一個答應常在。”


    嘉貴妃眉毛高高聳起,冷笑:“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什麽都沒說。”


    眼前的人卻道:“這還要說嗎,明擺著的事。”


    嘉貴妃細細打量純貴妃,她這會兒說的話,顯然不是昔日那高貴冷清的純妃了,看得出來她是來向自己示好的,三阿哥出了那樣的事,她是真的沒指望了。令妃舒妃那邊,她怕是吃不開,就想來拉攏自己嗎?她這算退而求其次,還是打算找更好的依靠。


    嘉貴妃心裏暗暗想,她可不見得就比令妃舒妃差些,她好歹有三個兒子傍身。


    “裕太妃離宮有一陣子了,前些日子聽說婆媳不和睦,府裏雞犬不寧。”純貴妃苦笑道,“裕太妃的個性咱們都知道,難為和親王福晉了,原本是家裏說了算的女主人,如今要伺候婆婆,還要看婆婆的臉色。”


    嘉貴妃道:“裕太妃在宮裏要看太後的臉色,還有溫惠太妃壓著她,我是她我可寧願去兒子府裏作威作福,誰還敢不尊敬自己。”


    “可妹妹你想過沒有,我們這些帝王的女人,一生富貴,黃金珍珠擺在眼前都不會多看一眼的。”純貴妃的神情看起來淒楚又虔誠,像是在向嘉貴妃說掏心窩子的話,“外頭的人說我摔了小公主,是個狠心的母親,可話說回來,公主她跟著令妃那樣的寵妃,不是比跟了我強百倍,你看我如今什麽境遇,還不如慧賢皇貴妃那會兒病著好呢。”


    嘉貴妃月子裏未上妝,可她有一副好皮囊,細長的眉毛不畫而黑,此刻高高聳起,不解地看著蘇氏:“姐姐來,到底要與我說什麽?”


    純貴妃望著她道:“我是沒指望了,可四阿哥八阿哥還有九阿哥,前程似錦,皇貴妃多年無所出,可見沒有子嗣運,那大清的江山,將來該落在誰的身上?妹妹,將來我必然要尊稱你一句聖母皇太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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