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我了?你不自己去瞧瞧?又或是你早就算計好的,卻在人前裝糊塗。”若是道聽途說,嘉貴妃即便發作,也不至於闖來天地一家春給舒妃一巴掌,偏偏是她親眼看見,皇帝和納蘭如茵在亭子裏坐著,一個彈琴一個聽曲,納蘭如茵含情脈脈笑若春風,直把皇帝的魂兒都要勾走了。


    “娘娘有話好好說,您大呼小叫的隻怕驚擾了皇貴妃娘娘。”紅顏將舒妃護在身後,與其怕嘉貴妃再動手,她更怕舒妃找嘉貴妃拚命。


    可她的勸架也惹來嘉貴妃的憤怒,指著紅顏的鼻子罵:“少在這裏裝好人,你們成天姐姐妹妹肚子裏就沒藏好心思,一個外命婦動不動就在宮裏走動,像什麽話?果然是蛇鼠一窩狼狽為奸的下流種子。”


    “也不知是誰,一個端茶送水的下賤宮女,把自己送到主子床上去了,自己是個下賤東西,看誰都高貴不起來。”舒妃恨得咬牙切齒,她都沒心思去想什麽皇帝和如茵在彈琴聽曲,嘉貴妃那一巴掌,足夠她把金氏給撕碎了,若非紅顏死死拉著,三兩句話就要動手了,“你眼裏頭,能有什麽好兒來?”


    嘉貴妃卻大聲笑:“笑話,你這是罵你身邊這個好妹妹呢?不是我眼睛裏不幹淨,是你們這天地一家春裏盡養著狐狸精,有些人自己身上還沒洗幹淨,弄得這裏烏煙瘴氣,一進門就臭氣熏天。”


    從正殿那邊,有宮女緩緩而來,皇貴妃一身家常衣衫,發髻上不飾翠玉,這番樸素竟有幾分昔日皇後的風骨,隻是皇後從前素淨是為了悼念二阿哥,皇貴妃卻好像是沒有博君一笑、為己者容的興致才這樣簡簡單單。可天生有貴氣,如今更高人一等,她踩著花盆底子一步步走來,仿佛將嘉貴妃帶來的團團戾氣驅散了。


    舒妃見皇貴妃來,要捉嘉貴妃話裏的短處,被紅顏摁住使了眼色,兩人便都不做聲。眾人向皇貴妃行禮,雖說她不過比金氏高了半肩,卻是代掌鳳印主理六宮之權的人,不過是差一個皇後的頭銜,就能母儀天下,嘉貴妃在她麵前不得不低頭。


    嘉貴妃也知道自己方才說話過激,把皇貴妃也算了進去,此刻生怕舒妃和紅顏伶牙俐齒占了上風,不等皇貴妃開口,就一股腦兒地把那些事又說了一遍,甚至說皇帝現在就和納蘭如茵一同在亭子裏彈琴聽曲,皇貴妃一麵聽著,一麵將目光掃向邊上的宮人,幾十號的宮女太監團團圍著,她苦笑:“你這又是何苦呢,早些回去吧,有你受的呢。”


    嘉貴妃不懂她話裏的意思,叫囂著:“皇貴妃娘娘,是幫著自己宮裏的人說話?”


    皇貴妃都已經轉身了,她還以為是什麽天大的事兒,聽嘉貴妃說話,真真笑都笑不出來,給麵子才又側過身道:“你親眼撞見心裏震驚,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呀,皇上還和誰聊天聽曲,那都是皇上樂意。他們光明正大,能讓你撞見就不怕被別人撞見,你這樣大驚小怪地亂嚷嚷,等下幾十張嘴傳出去,不知要變成什麽不堪的言語,太後能饒你嗎?趕緊回去吧,別為難自己了。”


    嘉貴妃呆若木雞,皇貴妃不急不緩地離去,紅顏不願等嘉貴妃醒過神來再費口舌,拉著舒妃就往門裏走,避開外頭的人她才問:“如茵沒跟你回來?”


    舒妃剛才昏了頭,這會兒才冷靜些,急道:“我們路上走得好好的,她說我身上撲了蟲子,結果一下拍死了把髒東西都留在我衣服上,她說來回走好多路不樂意,就叫我先回來,正打算去叫上你,帶了孩子一道去平湖秋月用午膳呢。什麽亭子呀,什麽彈琴呀,她這是去哪兒了?”


    紅顏眉頭緊鎖,往門外看了眼,回身問舒妃:“春梅在哪兒?”


    舒妃道:“跟著如茵呐。”


    此刻外頭有人群離去的動靜,是嘉貴妃帶著宮人走了,而隨著她從天地一家春往九州清晏,方才被她誇大其詞嚷嚷出來的話,如皇貴妃所說在圓明園中迅速散開。之前為了令妃和富察傅恒幾句捕風捉影的話,挨罰挨打人心惶惶,都憋著一口氣不敢說,這會兒事情新鮮熱乎地出來,又有嘉貴妃號稱親眼所見,並另有許多宮女太監都看到了,仿佛坐實了富察福晉勾引皇帝的荒唐,巴不得鬧出一場大笑話。


    純貴妃聽見這話,最先衝來找嘉貴妃質問,顯然這一鬧破壞了她所經營的謠言,而嘉貴妃正在氣頭上,又驚又慌難免說話太衝,說到她為什麽會闖去那裏撞見,嘉貴妃恨道:“是皇上派人找我去的呀,你看我這盛裝打扮,我做給誰看?”


    純貴妃本就覺得蹊蹺,這下更明白了,皇帝就算有雅興,找誰也不會找嘉貴妃啊,連連搖頭:“你怎麽這麽傻,人家怕是上趕著等你去撞見。”


    “這叫什麽話?”嘉貴妃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怒道,“我把那個傳話的小太監找出來不就成了,把話說清楚,皇上還能冤枉我不成?”


    “你現在才提冤枉二字,你嚷嚷那些話時,想過冤枉皇上沒有?你怎麽不上前去問皇上在和納蘭如茵做什麽,你跑去找舒妃鬧什麽?”純貴妃要被嘉貴妃的愚蠢氣死了,“你現在去證明自己的無辜和清白,是要逼著皇上承認是他的錯?你還想不想活,想活的就閉上嘴。”


    吵吵嚷嚷,直叫人腦袋都炸開了,園子裏鬧得沸沸揚揚時,皇帝還在湖畔涼亭內聽納蘭如茵彈琴,他們的確是大大方方並不怕被人說去,當凝春堂的人尷尬地來請皇帝時,皇帝還不知道外頭已經傳得那麽不堪,很自然地與如茵別過往凝春堂去,這邊春梅陪在如茵身邊,忍不住輕聲問:“福晉,能行嗎?”


    如茵感激她道:“剛才遠遠就看到嘉貴妃怒氣衝衝地走了,我看能成,不然太後急著找皇上做什麽?總之回頭姐姐們問你什麽,你都不知道,你就一口咬定我們在這裏發現有一張琴,皇上聽著琴聲就找來了,這件事不會再追究下去,皇上難堪,我也難堪。”


    春梅連連答應著,如茵則此刻就要離園子去,福隆安她也不能去抱了,大不了等福靈安下了學,把弟弟一道接回去。如此,春梅是一個人回的天地一家春,照著如茵教的回應了紅顏和舒妃的疑問,聽起來,就像是皇帝的不是。


    且說弘曆經過那裏,聽見琴聲被吸引,遠遠看到春梅站在彈琴的人一旁,還以為是舒妃在此撫琴,多年來竟不知舒妃有如此好的琴技,便走上了涼亭。誰知彈琴的人,抬起傾國傾城的美麗容顏,秋波盈盈的雙眸含羞含怯,弘曆乍見美色,心裏竟是一顫,這麽多年納蘭如茵在宮闈進進出出,弘曆一心係在皇後和紅顏身上,從沒正眼看過她,此刻才知滿洲第一美人的稱號的分量。


    可如茵是臣子之妻,更是大行皇後的弟妹,弘曆如何能生出邪心歪念,當時彼此都尷尬,但弘曆對待女人向來風度翩翩,便索性與如茵攀談了幾句,又坐下聽她彈了一曲,且如茵落落大方,又有春梅在側,漸漸兩人就都不尷尬了。


    誰曉得這事兒,會被嘉貴妃大肆宣揚出去,皇帝到太後跟前一聽這話,自己都懵了,可他愧疚就愧疚那一眼的驚豔,他不能否認自己對納蘭如茵的美色的心動,而太後一見他臉上又尷尬,急道:“弘曆啊,你怎麽想的,你是安頤的弟媳婦。”


    皇帝這才急於辯解,但仿佛怎麽說都解釋不到點上,太後總是用那疑惑的眼神看著自己,要知道他這些年雖然守著後宮沒什麽多餘的事,可年輕那會兒,太後為他周全了多少事,如今留下的是看得見的,好些實在拿不到台麵上的,就都讓熹貴妃在當年就秘密處置了。別人不知道皇帝年輕時的荒唐,太後還不知道嗎?


    “我就說,一個外命婦總是出入宮闈不像樣,皇後在時我不便插手,如今她都不在了,舒妃也沒這麽大的臉,見天把妹妹招進宮裏,從今往後,這納蘭如茵就不許進宮了。”太後氣道,“富察家的人,你打算怎麽交代?”


    弘曆氣道:“子虛烏有的事,有什麽可交代的,要是交代,把咋咋呼呼的嘉貴妃處置了吧。”


    可見太後瞪著自己,嘉貴妃口快雖然是錯,可人家至少沒做荒唐事,而弘曆雖然自問清白,卻因那一眼驚豔的心動而弱了幾分氣勢,於是太後說什麽他便應什麽,走出凝春堂時,還不明白到底怎麽了。


    吳總管見皇帝問他,隻能怯怯道:“奴才勸萬歲爺立時就走的,可您……坐下了呀。”


    弘曆怒而不言,又聽吳總管道:“皇上這般盛怒,可想而知前些日子,令妃娘娘多委屈,還無處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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