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裏,那蘇圖夫人帶著女兒磕頭行禮後,太後就讓華嬤嬤領小戴佳氏去吃點心,但她早已不是小孩子,哪裏會嘴饞幾口好吃的,知道太後是有話要私下與她母親說。


    四月天,春光明媚,小姑娘站在屋簷底下,比廊下盛開的鮮花還要嬌媚。熱孝在身的人兒,卻穿著緋紅的褂子,隻有那白嫩嫩的臉蛋上幾分尚未散去的悲傷和充血的眼眸,才讓人想起這孩子剛剛沒了阿瑪。


    她的額娘是繼室,與阿瑪老夫少妻,最大的哥哥與額娘差不多年紀,哥哥們雖然對繼室母女愛答不理,但阿瑪老來得女,一直將她當掌上明珠。阿瑪雖老了些,也是她最大的依靠,如今阿瑪不在了,額娘在家族的處境很是尷尬,論理無人可動搖夫人的地位,可論人情,誰又把她們母女放在眼裏。


    額娘似乎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自己十來歲時,就為娘兒倆的將來做好了打算,此刻熱孝在身,府裏一片縞素,她們母女卻身著華麗的衣衫穿過白慘慘的府邸,一路往紫禁城來,起初她不願穿上紅衣裳,可額娘卻對她說:“皇太後是什麽人,便是你太奶奶死了都沒資格在太後跟前稱孝,紫禁城又是什麽地方,我們怎麽能戴著孝進宮?”


    小戴佳氏歎了口氣,胸口因哭得傷心而微微發痛,她不自覺地捂了胸口,華嬤嬤端著一碟蜜餞來,溫和地說:“這是陳皮,酸甜可口舒胸解抑,小姐含一片會舒服好些。”


    “多謝嬤嬤。”她擇了一片含在嘴裏,酸酸甜甜果然開胃,胸前的隱痛也消失了不少。


    華嬤嬤剛才過來,見到小姑娘盈盈而立,那模樣直叫人移不開眼睛,這般美色若是被皇帝相中,必然前程似錦。但皇上如今一顆心都在令妃娘娘身上,美豔如穎貴人、白常在她們,都不過是擺著看的花瓶,太後費盡心思也沒能扶起來,而太後一直不肯放棄,非要等到兒子低頭的那一天,華嬤嬤已經無話可說了。


    內殿中,太後早已給那蘇圖夫人賜座,她近近地挨著太後坐在圓凳上,已經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太後此刻道:“將來你閨女進宮,你可別著急盼著她得寵,一兩天一兩個月是急不來的,要慢慢來。皇帝的喜好我好歹知道些,你要告訴你女兒,進宮後千萬要聽我的安排,不照著我的意思去做,做錯了我可沒法子為她挽回,但若照著我的意思做,就一定錯不了。”


    那蘇圖夫人心裏很明白,其實她並不盼著女兒能取代誰成為什麽樣的人物,女兒的模樣擺在那裏,皇帝就算不喜歡也絕不會討厭,那蘇圖夫人求的是自己在家裏的地位,是自己能不被那些繼子欺負,能有一口安穩飯吃,所以隻要女兒能哄得太後高興,讓太後成為她們的靠山就足夠了。可女兒若能得到皇帝的寵愛,若能飛黃騰達,那更是錦上添花的事,那蘇圖夫人一輩子都不用愁,甚至能惠及她的娘家。


    “妾身明白,如今日夜教導女兒,都是要她聽太後娘娘的話。”那蘇圖夫人道,“那孩子很聰明悟性高,將來您和她相處久了,就能看出來。”


    “模樣兒真真沒得挑,比前兩年更加漂亮了。”太後道,“可光是模樣兒好沒用,宮裏新來的幾位也是百裏挑一的美人,但性子不好腦袋瓜又不好使,都是扶不上牆的。”


    “太後娘娘,您放心,妾身一定好好調教這孩子。”那蘇圖夫人知道宮裏那點事兒,太後與令妃不和,如今幾乎與皇帝不和,她的女兒就是太後想要扳回一城的籌碼,她的女兒不需要有自己的人生,她隻要好好伺候皇帝哄得皇帝高興,讓太後滿意,讓做親娘的她在宮外能挺直腰板,就足夠了。


    許久後,小戴佳氏又被叫進去向太後磕頭,太後和顏悅色看著十分可親,但小戴佳氏已經明白將來彼此的關係,她沒法兒從內心親近這位老太太。她隻是記著額娘日日夜夜的教導,要聽話,太後讓她往東,她絕不能往西,從今往後她再沒有自己的人生,她是太後手裏的棋子,是額娘的依靠。她若是不好,額娘在外頭就會被哥哥叔伯們欺負,額娘會被趕出家門,會變得很慘很可憐……


    看似清純柔靜的小姑娘,這個年紀已經懂得人事,額娘甚至在阿瑪去世兩天後,還問過她什麽時候該怎麽做。額娘很明白地告訴她,想要留住男人的心,就要留住男人的魂,而女人風情萬種的身體,可以把他們的魂牢牢鎖住。從最初的膽怯抵觸,到如今的習以為常,除了她的身子還是幹幹淨淨沒有被人碰過,該怎麽做,如何才能做得好,小姑娘已經全懂了。


    她甚至比這宮裏那些經曆人事,侍君多年的妃嬪都明白,該如何在床上討一個男人的歡喜。


    小戴佳氏恭恭敬敬地給太後磕頭,抬起一張精致絕美的臉,太後再次細看,眯著眼笑道:“真真美人兒,這般眼中帶著幾分淒楚,看著就讓人心疼。”


    那蘇圖夫人慌道:“太後息怒,那蘇圖生前極寵愛這孩子,阿瑪沒了她傷心欲絕,夜裏偷偷地哭,這才在您麵前失禮。”


    太後卻笑道:“不失禮,瞧著本本真真的,又是個孝順孩子。這模樣叫人心疼,我們皇……”她輕咳了幾聲,衝那蘇圖夫人意味深長的一笑,“帶回去好生養著,有我在自然不會有人欺負你們娘兒倆,將來的事,我自有安排。”


    且說太後有心栽培小戴佳氏,早已不是什麽秘聞,宮裏的妃嬪們都等著有一天這小美人會進宮,幾位還是新人的貴人常在就很不服氣,這日那蘇圖夫人帶著女兒進宮,她們都在背後議論。


    因穎貴人也曾得太後扶持,可結果不上不下也就那樣兒,不免有人覺得,如今傳聞皇帝和太後母子不合,穎貴人就因為算是半個太後的人,才突然就被皇帝撂開手,所以都覺得太後明著栽培這小戴佳氏,就不怕皇帝連看都不看一眼?


    同是這日,皇帝並沒有在內宮遇見這對母女,他甚至覺得熱孝在身的人,怎麽能在這時候進宮,想好了不論母親將來用什麽手腕,對戴佳氏也總有限,更何況現在八字還沒一撇,說不定他將來大手一揮把戴佳氏送給弘晝,誰又能說他什麽。是以皇帝根本不在乎,而他不在乎的事紅顏心裏都明白,兩人相見時,紅顏連一句吃幹醋的玩笑話都不會說。


    不過得知為了六阿哥的事,早晨在寧壽宮有些麻煩,弘曆心疼地問她:“額娘又為難你了。”


    紅顏卻笑:“臣妾全須全尾的在您眼門前呢,算得上什麽為難。臣妾如今在妃位,有協理六宮之權,但凡沒有天大的錯,太後也不能把臣妾怎麽樣,那些太監們也絕不敢再押著臣妾動粗,過去的事不會再有了,皇上千萬放心。”


    偏偏是過去的事,讓他們都梗在心裏,弘曆輕歎:“朕的額娘,朕比誰都了解,她如今不是不夠狠而是顧忌著朕,先帝爺在時,她……”話到嘴邊,皇帝咽下了,也許那些事不值得再提起,又是最最值得提起。不可否認他的母親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曾經披荊斬棘,可這是好聽的說法,也許那些從她手裏消失的人,從不是什麽荊棘更不是什麽阻礙,但她容不得人的心,至今沒變過。


    自從徹底寒心後,紅顏再也不會勸皇帝要與太後如何如何,她自己辦不到的事,有什麽資格要求別人去做好,皇帝對此的寬容是紅顏最大的安慰,這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縱容妻妾對婆婆不管不問,更何況是皇帝,就為了這一份成全,紅顏也絕不能為了新人美人就以為皇帝對自己變了心,皇帝這麽做鮮有,而享有這份待遇的紅顏,恐怕也是獨一無二了。


    弘曆不願提起不高興的事,對紅顏道:“皇後能站在你這邊,朕很欣慰,之後她的冊封大典,你也多多費心。冊封儀式後,咱們就搬去園子裏,入秋後朕就下旨南巡之事,過了年就走。”


    紅顏笑問:“真的要南巡?”


    弘曆見她眼中有憧憬,卻道:“自然要去,可惜朕不能帶你去,要把這宮裏的事交給你才放心。”


    “臣妾也不想去。”紅顏笑悠悠,轉身走開,丟下一句,“誰稀罕?”


    弘曆忙道:“朕逗你的,不過是個玩笑。”


    紅顏眼波婉轉:“可不就是玩笑,臣妾若不接著,就沒意思了,這樣一來一去,皇上才不白白開個玩笑。”


    弘曆氣道:“這張嘴,越來越招人恨了。”


    紅顏將纖纖玉指點在如櫻紅唇上,柔柔一笑:“真是招人恨?”


    皇帝眼中有熱情溢出,往她腰裏伸手,就湊上臉來,輕聲道:“真真是又愛又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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