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嬪虔誠地望著太後,仿佛太後的每一句話,都能賜予她錦繡前程,柔柔一聲“是”應得那樣恭敬順從,哄得皇太後滿心安慰,撫摸著她嫩滑白皙的手背說:“放心吧,我在紫禁城裏度過了大半輩子,三十多年來什麽樣的人才能笑到最後,心裏比誰都清楚,孩子,你的好兒還在後頭。”


    一麵說著,太後讓華嬤嬤送來她年輕時的首飾,挑了一支與忻嬪今日粉紫色的宮袍十分相襯的簪子,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說:“知子莫若母,皇上若不朝你看,我也白做他的親娘。”


    果然,不僅僅是皇帝朝忻嬪看,她隨著太後款款而來時,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粉紫色最挑人,穿得不好就是豔俗,雖也足夠亮眼,卻會是個大笑話。


    但這樣的色彩在忻嬪身上,不會過分張揚更不會嫌低調,恰到好處的明媚與柔和,將她白皙的肌膚、精致的五官,和那巴掌點兒大的一張小臉,襯得更加光彩奪目,但見蓮步輕移,衣衫上手繡的花瓣似隨行而動,飄逸悠揚真假難辨。


    皇太後將兒子的神情都看在眼裏,他顯然是被美色所吸引,但礙於麵子才收走了目光,眼瞧著皇帝來迎接自己,她將身旁的忻嬪往前推了推,說:“皇上這幾日太忙碌,都沒仔細多看一眼新人吧。”


    弘曆欠身道:“隻因朝務繁忙,兒臣都不能在您跟前盡孝,如何敢多看一眼新人。好在忻嬪早就在內宮行走,過去也時常相見,她又溫柔懂事,不會計較這些的。”


    皇帝攙扶太後入席,皇後亦在身邊,待得眾人入座,皇後率眾妃嬪向太後請安,太後又要眾人恭喜皇後和小公主,待得禮畢,便見忻嬪盈盈而出,於帝王麵前穩穩當當地拜下道:“臣妾戴佳氏,再拜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曆眉頭微微一動,朝身旁皇後看了眼,繼後雖不是富察皇後那樣能與皇帝一心同體,卻是個“盡忠職守”的存在,忙就會意弘曆的意思,溫柔一笑:“忻嬪快起身吧,今日家宴,不必太拘禮。”


    皇帝不出聲,皇後代為開口,這裏頭的親疏顯而易見,忻嬪能站得起來卻抬不起頭,好在太後身邊有她的位置,不至於要與底下那些正在嗤笑她的女人們同席。


    今日因舒妃不列席,紅顏隨愉妃坐在一處,愉妃上手是嘉貴妃帶著十一阿哥,但聽她嗤笑一聲,似乎在說:“敢情咱們萬歲爺,沒見過女人……”


    因聽得不清楚,也不曉得她在說什麽,愉妃和紅顏是管不著的,她們倆正商量等下誰先回天地一家春照顧舒妃。這會子是慶嬪在那裏,慶嬪也是實心眼兒,一心一意對舒妃,反是這種能在皇帝跟前露臉的好事兒,從不在乎。紅顏越見她們姐妹情深,就越不忍任何一個受傷害,不是她非要逞英雄把一些事扛在肩上,而是團結在一起的人之中,總要有一個主心骨,她們這些姐妹裏,當仁不讓就是她了。


    鼓樂聲響,台上唱的是太後喜歡的戲碼,尷尬的氣氛漸漸變暖,枯燥的宮廷生活,戲文是一大樂子,而皇帝明擺著不給忻嬪麵子,今日注定少一場戲看,女人們漸漸都把心思放在真正的舞台上了。


    那一邊的喧囂,襯托出這一邊的寂寥,忻嬪恭敬地為太後布菜斟酒,言行舉止無不透著大家風範,可再美麗的容顏再嫻靜的性情,都不值得在座的人多看一眼。該看她的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不該看她的人,卻賞畫賞器皿似的審視著她,還不如從前她以那蘇圖家女兒的身份進宮時來得自在,那時候她是嬌小姐是客,如今……進了這道門,果真就身不由己了。


    宴席過半,櫻桃到皇後席前替主子稟告要回去照顧舒妃的事,皇後自然答應,還提醒說讓慶嬪也來喝一杯小公主的滿月酒,紅顏便起身朝上首行禮後,便要離去。


    令妃起身,其他妃嬪少不得起身相送,席間一時有些動靜,太後回首,便見忻嬪的目光隨著令妃而去,她冷冷一笑:“看見了嗎,好好的宴席,人家看似不顯山不露水,關鍵的時候卻走了。不為別的,為了那可憐的舒妃,為了她的好姐妹,人家不和你比容顏比出身,比一顆姐妹情深的心,多感人?”


    忻嬪忙收回目光,太後又道:“別著急,還有很多很多事等著你學,飯總要一口一口地吃。”


    “臣妾記下了,多謝太後娘娘提點。”忻嬪展顏,露出甜美的笑容,眼底是對太後無限的崇拜,這讓太後十分滿足,安撫她道,“日子還長著呢,便是今日,皇帝也記下你的好了。”


    這邊廂,紅顏回到天地一家春,勸慶嬪去凝春堂應個景,舒妃也勸她別不把自己當回事,這才讓白梨櫻桃給打扮整齊,體體麵麵地送去凝春堂,紅顏陪舒妃盤膝坐在明窗下,將從宴席上帶回的菜肴點心擺開,都是皇帝囑咐人留給舒妃的,可舒妃懶懶地歪在一旁,絲毫沒有興趣,苦笑道:“皇上是覺得咱們缺一口吃的嗎?”


    紅顏一麵將甜糯的桂花藕遞給她,嗔道:“不過是心意,有時令上的新鮮蔬果,給你嚐個鮮兒。”


    舒妃擺手推開,冷冷道:“倒是皇上,該在這好日子嚐個鮮才對,那麽水靈靈的人擺在眼門前,眼珠子都轉不動了吧。”


    紅顏笑:“皇上還真沒正眼瞧。”


    舒妃哼道:“你這是高興?他眼睛裏沒瞧,心裏一定偷著樂呢,等有一天那小美人輕狂起來,你就懂了。”


    紅顏不與她爭辯,隻道:“今日是皇後娘娘的好日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忻嬪,她就挨著太後坐,連嘉貴妃也越過了,可皇上索性隻對皇後說話,一並連太後都不看一眼。要緊的時候,他可不會做出讓咱們寒心的事,不是我非要擠兌忻嬪,她這樣把目的寫在臉上,一副不得勢不罷休的姿態進宮,誰又能善待她?”


    舒妃嗤嗤一笑:“你看你假正經的,吃醋就吃醋,不待見就不待見,還給自己戴這麽多高帽子,你是怕太後惦記你,還是怕我低看了你?”


    紅顏見舒妃嘴角上揚,雖然不是什麽歡心的笑容,可也好過之前終日以淚洗麵,她方才說的都是真心話,到底出於什麽目的,自己也不曉得,她都能對皇帝說,有了別的女人不論是什麽樣的存在,她都容不得,又何必在舒妃跟前裝模作樣,自己揀了糖藕吃,從嘴裏甜到心裏,說著:“我不會故意針對戴佳氏,我惹誰也不能惹太後啊。”


    凝春堂那邊,慶嬪因遲來赴宴,到上首向皇帝皇後與太後解釋,太後淡淡的,弘曆倒是熱情問了她幾句舒妃的事,皇後更說她席麵上的菜肴都涼了,邀請她與自己同席。


    慶嬪是守規矩的人,如何敢與皇後並肩同坐,硬是辭了皇後的好意,坐了自己該有的位置。


    可就是她對舒妃的姐妹情深,在帝後跟前的本分老實,這日小公主滿月喜宴後,皇後自稱一雙稚兒嗷嗷待哺,接秀山房裏不得半刻清淨,求皇帝另選其他妃嬪侍駕,順手就把慶嬪推給了皇帝。


    論姿色,慶嬪不過中上乘,性格又內斂靦腆,一直都不是出挑的人物,昔日尚比不過舒妃,如今更是比不過年輕靚麗的忻嬪。可照理該是新人得臉的日子裏,她卻格外得到帝後的恩寵,是好事還是壞事,她自己不在乎,在人家眼裏就要緊了。


    那日宴席散後,皇帝去了慶嬪的身邊,之後連著幾日,也都是慶嬪到韶景軒伺候著,皇帝白日裏來天地一家春看望舒妃,舒妃直言不諱,求皇上別欺負了陸妹妹,弘曆隻是笑悠悠:“朕心裏有分寸,到底是你們這邊的人,最叫朕安心。”


    而皇帝見舒妃漸漸打起精神,六宮又太平無事,紅顏答應他的事果然都做到了,感激之餘更不願辜負她的好,有心多陪伴,反被紅顏勸說:“既然這些日子是陸妹妹伺候著皇上,皇上就別辜負人家的心意,陸妹妹最老實本分,傷了老實人的心,可沒得補救。”


    彼時弘曆纏著她問:“那是說,魏紅顏的心不老實?”


    紅顏毫不客氣地白他一眼:“不過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些閨房私語,都是情趣,外頭不會有人知道,可相愛的人站在一起,渾身都會散發出甜蜜幸福的氣息。偶爾在六宮皆在的場合裏,紅顏身上這樣的氣質,或是她與皇帝對視時流露的神情,一分一毫都被忻嬪捕捉在眼睛裏,但這樣的美好,從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轉眼入宮十來天了,皇帝沒對她說過一句話,她根本不像是嫁給了皇帝,更像是來做太後的宮女。


    入了八月,愉妃和紅顏就要忙活中秋的事,今年回宮的日子一拖再拖,又說等過了中秋才走,一麵紫禁城裏也打點起來,這日愉妃便問:“忻嬪的住處,可選好了?皇上這樣冷著她,太後還沒發急,也是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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