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不適?”弘曆關心地問,“宣太醫了沒有,難道花榮不在,他們連宣太醫也不會?”


    皇後尷尬地笑道:“皇上都知道?”


    弘曆頷首:“朕知道,花榮不在後,你宮裏有些亂,朕不過問並不是不想管你或不在乎你,隻是怕適得其反讓別人幸災樂禍,朕不聞不問的,他們也就不在意了。”


    皇後欠身道:“多虧皇上有心,臣妾這幾個月過得還算安寧。”


    弘曆示意她同行,兩人靜靜地走在宮道上,弘曆打算送她一段路,繼續方才的話題說道:“再有便是和敬歸來那日對永璂說的話,那孩子實在是失禮。而朕就是知道你不在乎,才沒有追究,可即便你不在乎,朕也知道你委屈。”


    皇後搖頭:“臣妾既不在乎,又何來委屈,皇上不必擔心,那件事早就過去了。”


    皇帝苦笑道:“這些日子你也看見了,和敬並不是針對你,這皇城裏頭,她連太後和朕都未必放在眼裏。但不能因為這樣,就要求你必須包容她,你不計較是你心胸寬廣,朕心裏都明白。”


    皇後靜默不語,又聽皇帝道:“但和敬也可憐,沒了親娘又沒了丈夫,朕就是有千萬句道理,也不忍對她說,就隻能委屈你了。”


    “臣妾當真不委屈,臣妾亦有許多不足,是皇上一直在包容。”皇後恭敬地說,“還有令貴妃從旁協助,若說臣妾包容公主,那也是皇上先待臣妾好,臣妾對皇上,也是感恩不盡。”


    弘曆歎:“夫妻之間,說什麽感恩不盡,朕還是虧待你的。”


    皇後不再說了,雖他慢慢往西六宮走,她堅決表示不願意請皇帝在翊坤宮留宿,弘曆最終也沒有勉強,送她到翊坤宮門前便離了。但帝後從寧壽宮散步歸來的光景,被許許多多的人看見,消息先一步傳到翊坤宮裏,宮女太監都打起精神準備接駕,沒想到皇後最終還是獨自進了門。


    十二阿哥本要入寢,聽說父親來了,忙穿戴整齊等在門前,但此刻隻見母親不見父親,他跑去門前晃了一圈,隻依稀見到人影,轉身來問皇後:“皇阿瑪怎麽不來了,皇阿瑪生氣了?”


    皇後平靜地說:“皇阿瑪隻是送額娘回來,並沒有要留下的意思,你是不是有話要對阿瑪說?明日上書房前,去一趟養心殿便是了。”


    永璂皺著眉頭,深深地望著母親的雙眼,問:“是額娘把皇阿瑪請走的嗎,不然阿瑪為什麽要送您回宮,都到門前了為什麽要走。”


    的確是皇後拒絕了皇帝,可她不能對兒子說實話,花榮沒了至今,母子間除了每日晨昏定省的問候,再不會多說別的話,永璂突然這麽激動,她竟還有幾分受寵若驚,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扶著兒子的肩膀,可十二阿哥卻順勢躲開了,似乎不願被母親觸碰一般,反反複複地問皇後:“是您把皇阿瑪請走的嗎?”


    皇後心裏顫顫的,兒子已經知道了她對傅清的舊情不忘,不用問也該明白他小名叫清兒是另有含義,尚不知被當做轉世投胎的替身,就已經如此反感和嫌惡自己,皇後不敢想象兒子知道所有的事後,會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他現在已經把富察家視為眼中釘了,十年後投身朝務中,他是不是要處處和富察家為敵?


    “額娘,下回可千萬別把皇阿瑪請走了,就是您什麽都不在乎,他們才不尊重您這位中宮皇後。”永璂昂首看著母親,滿臉的不服氣,“我是嫡皇子,本該無比尊貴,我大清曾也有立嫡不立長的傳統,即便至今未有嫡出的皇帝,也是子憑母貴。皇額娘,兒臣希望您好好的,不要毀了兒子的前程。”


    皇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兒子,似乎這一段時間母子間的冷戰,已經讓她放下些什麽了。皇後並不癡傻,她心裏什麽都明白,過去從兒子身上得到的一切驚喜和安慰,其實都是她的一廂情願,如今孩子長大了,再不能憑她擺布,也就意味著一切都結束了。這世上隻有花榮待她好,可是花榮不在了。


    “我知道了。”皇後微微一笑,沒打算再與兒子多幾分親近,轉身朝自己的寢殿走去。


    十二阿哥站在原地,看著母親轉身留下的背影,眼眶裏有熱淚在打轉。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身為皇後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偏偏要這麽可憐,為什麽翊坤宮上下,見不到半點榮光,為什麽他這個嫡皇子,在哪裏都被人忽視。


    翊坤宮裏的悲哀,與外人無關,妃嬪們隻要有熱鬧隻要能把日子過得不那麽枯燥無聊,誰樂意來陪皇後一同寂寥,中秋一過便都盼著九月重陽,今年太後竟然願意讓令貴妃進到寧壽宮裏主持一切,真真破天荒頭一遭,也不知這水火不容的二位,能不能順順當當把節日和壽辰過下來。


    紅顏這邊,擺家宴的銀子對她來說的確不算什麽,但內務府有心巴結令貴妃,殷勤地就暗示娘娘要把這件事攬下,可紅顏有她的顧慮,生怕太後回過頭翻臉不認賬,非要揪出些什麽來計較,到時候明明說好自己做東請客,回頭用的都是宮裏的錢,那就難看了。她謝絕了內務府的好意,派人出宮從如茵那兒取了一筆錢,兩日後就送到了寧壽宮。


    但太後並沒有去查紅顏從哪兒來這麽多錢,就算內務府真的暗中巴結貴妃為她承擔下這比花銷,太後不沒心思計較,她心裏另有一件事等著去做,數日後看似不經意地,命人將裕太妃請進宮,要和她閑話家常。


    紅顏隻聽華嬤嬤傳話來,說太後與太妃關在屋子裏說悄悄話,說的什麽連嬤嬤也不曉得,但這樣神秘必然不是什麽好事,嬤嬤請她留神小心。紅顏則思量,重陽節是她的生日,就是二十多年前的生日,她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難道皇太後,是希望自己重溫一下年輕時的光景?她身邊正有現成的人,那水靈靈神形有幾分富察皇後年少時模樣的永兒。


    眼下如茵臨盆在即,無論如何也不能進宮,這樣的心裏話,她隻能藏在心裏。櫻桃忠心護主,難免有什麽衝動的念頭,紅顏覺得有些事能免則免,雖然和敬最近進宮看她的次數比剛回來時頻繁的多,可和敬從來不是她能交代心裏話的人。


    反是和敬在宮外聽得閑話,回來搬給紅顏聽,說太後把她救活的宮女留在身邊,是打算送給皇帝膈應她,驕傲的公主輕描淡寫地說:“皇祖母年紀大了,還能做什麽了不得的事,你們直接打發了那個宮女,皇祖母還跟你們哭著吵著的要不成,何必留下呢。回頭真有什麽事,還不是你心裏憋悶落的不自在?”


    紅顏亦是雲淡風輕地回答:“太後是不會鬧,卻堵不住旁人的嘴,我到底有什麽容不得人的呢,沒了永兒還會有別人,別到頭來本沒有什麽事,我卻落得善妒和心胸狹窄的惡名,實在犯不著。宮裏頭的快意恩仇,隻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讓別人一拳打在軟綿綿的棉花上,才能撓到他們的心肺,傷不了別人,反而自己癢癢得難受。”


    彼時和敬聽著直搖頭,托腮道:“你是嘴硬,真有什麽事,到時候也不過是把不痛快藏起來,不給人看罷了。”


    紅顏笑道:“那就到時候再說。”


    轉眼便是九月,如茵在重陽節前順利產下女嬰,這是她為傅恒生下的第六個孩子,更令人羨慕的是,每一個孩子都能健健康康地長大。


    重陽節寧壽宮的家宴上,佛兒領著福長安來,小家夥已經會行禮叩拜,虎頭虎腦十分可愛,紅顏應酬罷了別人的賀壽,就一直圍著幾個孩子轉悠。


    這一場宴席,紅顏大大方方地出錢,太後放任她做主,美酒佳肴歌舞曲藝,倒也順順利利,旁人都以為太後與貴妃自此和睦,卻不知她們隻是場麵上的客氣,就是這一場宴席後,太後還有厚禮等著紅顏。


    紅顏因逗著福長安喜歡,沒怎麽瞧上頭的光景,還是舒妃在她耳邊說:“今天和親王幾位好不熱鬧,輪番地給皇上敬酒,不知鬧騰什麽,你看萬歲爺臉都紅了,比平日裏多飲了許多。皇後不管,太後從前總要勸幾句,今天還幫著湊熱鬧,把自己的酒都讓皇上替她喝。她兒子可年紀不小了,這怎麽折騰怎麽成?”


    紅顏玩笑道:“所以啊,那是別人的兒子,咱們管不著。”


    舒妃笑罵:“我說正經的呢,回頭夜裏又吐了,還不是折騰你?”


    但舒妃這話卻沒說中,皇帝被灌得半醉後,太後才站出來說這樣不成,命人攙扶皇帝到她的寢殿休息,不久後宴席也進入尾聲,皇帝卻一直沒再出現。皇太後說酒醉之人吹了風不好,不宜再辛苦地回養心殿或是去別處,今晚皇帝就留在寧壽宮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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