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忻嬪的事,紅顏並非體諒皇帝而不再提,是她和從前一樣覺得不會再有什麽希望,無意識地就忘記了,現在突然提起來,反不知該給皇帝一個怎樣的回應。弘曆則苦笑著:“你一定要說,朕又敷衍你了?”


    紅顏意識到皇帝此刻的脆弱和無奈,忙伏在他胸前道:“沒有的事,是皇上包容臣妾的一切,本就是臣妾仗著您幾分恩寵,提出那麽多無力的要求。皇上,六阿哥也好其他人也好,您想怎麽辦就怎麽辦,臣妾已經心滿意足了,再也不會問您結果。”


    弘曆的手捧著她的臉頰,那一如既往細嫩柔軟的肌膚,會讓他覺得安心,他輕歎:“到頭來,還是你體貼朕,不過紅顏,朕對你可不是恩寵而已,不要輕易用那兩個字。”


    “是。”


    “朕要和你一起好好教養永琰他們,朕總要有幾個出息的兒子才是。”弘曆兀自念叨著,“永琪雖好,可他心思也重……”


    紅顏明白皇帝今晚身心疲憊,任何事都不急著提,要哄得他心裏舒坦才好,隔天早晨見到他臉上有笑容,紅顏才安心下來。一路送出延禧宮很遠,弘曆欣然而去,她便踩著尚未退去的白霜寒霧歸來,宮道上濕漉漉的,宮女們都小心地攙扶著紅顏,讓她留心地上滑。


    回到自己的家,孩子們陸續起床一鬧騰,就什麽煩惱都忘了,待伺候完幾個小祖宗歇下喘口氣,紅顏才想起該給舒妃一個交代,外頭已是陽光明媚,小七和恪兒都纏著要遂額娘一起去鍾粹宮。


    一左一右帶著兩個孩子往鍾粹宮走,恪兒嘰嘰喳喳地背誦新學的詩詞,將至舒妃門前,聽得小七指向遠處說:“額娘,我看到有個人被拖過去了。”


    紅顏心頭一緊,邊上小靈子立刻跑上去張望,可到了路口卻是愣了一愣,並立時行禮,大聲道:“奴才參見穎妃娘娘,參見各位主子。”


    “主子,咱們要過去看看嗎?”櫻桃上前輕聲問,但兩位公主都在身邊,紅顏一向是不願讓小孩子攙和大人的事。


    “小七,領著妹妹去找舒娘娘,她指不定還在懶床。”紅顏鬆開手,讓女兒先進門去,她吩咐乳母嬤嬤們跟著,別讓孩子跑出來,就帶著櫻桃走向小靈子,而那邊的人也不得不主動現身,果然是穎妃與其他幾位貴人常在,而她們的花盆底子踩過滿地的花瓣,是這秋天最後的菊花。這裏背陰,還有霜露未曬幹,被碾碎的花瓣髒兮兮地散了一地,目光順著人群來的方向,就隱約能看見那牆根下蜷縮著一個人。


    “誰在那裏?”無視眾妃嬪的行禮,紅顏徑直從她們中間走過來,女人們不得不讓開一條道兒,露出了被藏起來的永答應。方才她們正在欺負人,聽見公主脆生生的聲音,才慌張地要躲起來,可還是沒能逃過紅顏的眼睛。


    永兒穿的是尋常答應該有的服色,宮裏所有等級的妃嬪都有相應的服製,但女人們都會用體己另裁漂亮衣裳穿,宮裏頭隨處可見鶯鶯燕燕花紅柳綠,但此刻蜷縮在角落裏的人卻樸素簡單,她似乎沒有那個閑錢或是閑心來打扮自己,而她這身蔽體的衣裳也被弄髒了。


    “出什麽事了?”紅顏轉身問穎妃。


    “沒、沒什麽事,娘娘您說能有什麽事。”穎妃尷尬地笑著,拉著身邊的人一道敷衍,想著人多勢眾,令貴妃不至於為了一個小答應和所有人過不去。紅顏的確沒打算和所有人過不去,見自己的宮人將永答應攙扶起來,便說了幾句讓她小心地上滑膩的話,就撂下眾人繼續往鍾粹宮走。


    穎妃舒口氣,朝永兒走來說:“放聰明些,嘴巴若是沒把門兒的,我就替你縫起來。還以為令貴妃娘娘會來幫你打抱不平,可想想你戳了她的痛處,她犯得著給自己找不痛快嗎?”甚至捏了她的臉頰說,“這張臉也不見得就傾國傾城了,你當萬歲爺是十幾歲小毛孩子,沒見過世麵?”


    永兒貼著牆根站著,牆上的濕氣透過衣衫侵入背脊,她僵硬地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


    穎妃冷笑,拍拍她的臉頰說:“真聰明,還知道自稱奴婢,這宮裏也真是奇了怪,什麽貨色都能往龍榻上爬,一個個奴才都想做主子。”


    身旁的宮人上前來勸說穎妃謹慎些,這話含沙射影地指著令貴妃過去的經曆,她不屑地啐了一口,撂下永兒帶著人走了。此刻景仁宮的宮女才敢圍上來,無奈地攙扶著永兒道:“答應,我們往後還是躲開些吧,您要采花奴婢來替您采,遇上她們幾位準沒什麽好事。”


    鍾粹宮裏,舒妃絮叨著十一阿哥的事,說著皇帝昨天來安撫她的話,可紅顏心不在焉,還想著剛才那蜷縮在牆根下的永兒。雖然這紫禁城裏從宮女成為官女子、成為答應常在的人不少,可永兒當真是特別的存在,一個人越想忘記和放下的事,才是真正惦記在心裏的事,紅顏亦如是。


    離開時,鍾粹宮前後已是一片清靜,遠遠看過去,被碾碎的花瓣也有宮人打掃幹淨了,而小靈子已經打聽清楚發生了什麽,正一五一十地告訴紅顏:“永答應去園子裏摘花,回來的路上遇見從寧壽宮請安歸來的穎妃娘娘幾位,娘娘們似乎是要永答應手裏的話,答應不肯給,就鬧起來了。”


    櫻桃見主子沒反應,故意問小靈子:“幾朵花而已,永答應為什麽不給,何苦給自己找麻煩?”


    小靈子苦笑:“這事兒奴才可就不知道了,要問永答應自己。”


    紅顏淡漠地吩咐:“回去不必再提了,午膳後把小七和恪兒接回來了。”她徑直走開,小靈子衝櫻桃擺擺手,湊近了道,“算了吧,娘娘是真不打算管那一位,你不是一向看不慣的,又何必費心去在乎。”


    櫻桃歎道:“我怎麽會在乎永答應如何,我是怕她哪天真出什麽事,娘娘心裏不好受。主子哪裏能狠起心做無情的事的人,到頭來還不是自己良心過不去?”


    二人匆匆跟著回去,紅顏果真不再問起景仁宮裏任何事,兩三天後,皇帝決定在十月中旬擺宴冊封五阿哥為親王,愉妃每日興衝衝地穿梭在宮闈裏張羅宴席的事,紅顏和舒妃見她高興自然也高興,但都察覺到愉妃並不打算讓她們插手這些事,紅顏和舒妃都識趣地退避開。但永琪的冊封宴尚未舉行,履親王先病故了,那一日皇帝正式下旨,將四阿哥過繼至履親王府,繼承履親王的香火。


    而那一天,如茵出了月子,帶著她的小女兒大大方方地進宮來。世人眼中,納蘭如茵集天下所有福氣在一身,想當初選秀也不知皇帝到底怎麽看的,論姿色富察福晉也遠在舒妃娘娘之上,可皇帝卻留下了姐姐把妹妹指婚給臣子,現在想來,多子多福的富察福晉當年若進宮,眼下宮裏還不知是什麽光景,興許當年的魏答應立刻就被遺忘了。


    可一切冥冥中有注定,紅顏和如茵卻成了世上最好的姐妹,而如茵和傅恒的每一個孩子,紅顏都視若己出如珠如寶地喜愛著。


    此刻紅顏愛不釋手地抱著小外甥女,她的小七和恪兒都長大了,懷裏軟軟的小人兒勾起她許多回憶,一再地對如茵說:“你要多看看孩子,眨眼就長大了,將來想記起些什麽都不容易。”


    如茵嗔笑:“姐姐覺得,我經曆得還少?”她摸摸自己的肚皮,“不管怎麽說,到底還是比姐姐強了。”


    紅顏想到早逝的永璐,歎道:“何止你比我強,孩子們也強。”


    說話時,小娃娃醒了,不知是尿濕了還是肚子餓,沒頭沒腦地就嚎哭起來,如茵身邊的人趕緊把孩子抱走,而如茵真的不會再像剛做母親那會兒似的大驚小怪,淡定地坐著侍弄茶水,紅顏笑道:“還是你的心態好,就算小七那麽大了,我還是會緊張。”


    如茵莞爾一笑,眼含深意地望著紅顏道:“也不是不緊張,是心裏頭另有事惦記著,惦記太久了,今天隻想著,要和姐姐好好說說。”


    紅顏問:“什麽事,家裏的事,孩子們的事?”


    如茵笑悠悠:“是姐姐的事,想問問那個永答應,是怎麽回事。姐姐,這事兒你不難過是吧?”


    紅顏微微正經臉色,搖頭道:“不難過,宮裏這樣的事還少嗎?”


    如茵托著臉頰道:“可我覺得姐姐不難過,是因為這一切就是你所期待看到的,如今照著您所想的展開,即便不值得高興,也絕不會難過。”


    紅顏避開了如茵的目光,敷衍道:“好好的,怎麽說這些有的沒的,你這是要過堂審案子?”


    如茵卻正經神情,認真地說:“傅恒很難過,我看得出來他特別擔心姐姐,可他也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麽算,連對我也說不出什麽。可我是他的妻子呀,他想什麽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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