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裏,倆人一路沉默無言。


    汽車最後開到了位於紫金山南麓的總統府前,衛兵朝馮克禮敬了個禮,開門放行。


    總統府大門前寬闊的街道之上,左右兩翼停滿了各種各樣的汽車,一眼幾乎看不到頭,錚亮的車身,倒映著夜上海奪了星空光彩的半城燈火,置身其中,如夢似幻。


    雲間浮華,今夜良宵。


    徐清夢進去後,被馮克禮帶著,和一些迎麵走來的同僚互相認識了下,獨處的時候,目光在會場一一掠過,尋找唐庭芳她們的人影。


    今夜這裏燈火輝煌,齊聚了全國軍政商中外各界名流,裏麵至少幾百人,男子大多攜帶女伴同行。男人大多西式禮服,軍人則著軍裝,也有長袍馬褂,女人則爭奇鬥豔,衣香鬢影,到處是笑聲、碰杯聲和夾雜著中英文的談話之聲。


    她被馮克禮帶著,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對於她來說原本是完全陌生的環境裏,麵帶微笑,姿態優雅,談吐恰如其分。


    過了一會兒,主會場那邊安靜了下來,又猛地響起一陣鼓掌聲。


    人們也都往那邊聚攏。


    主持這場晚會的一位發言人一邊大步朝正中的講話台走去,一邊朝向自己鼓掌歡迎的人群壓手示意停下來。登上講台,講了一段官腔開場白,最後笑道:中央航校旨在培植空軍人才。建立短短數年,就已經為國培養了一大批的精於驅逐、攻擊、偵察及轟炸飛行的高等人才。前不久的一場勝仗,想必大家都知道了,這與航校全體成員的熱血青年之努力是分不開的,鄙人就不多說什麽了,現在由英雄男兒上台講話!“


    熱烈掌聲再次響起,十幾位穿軍裝佩戴勳章的軍官快步登上講台,朝麵含微笑看著自己的發言人立正,行了個標準軍禮,繼而朝四麵同敬,隨後放下手,異口同聲的說:“諸多長官,同僚、同誌以及到場的夫人太太們,鄙人無別多話可講,男兒生就一腔熱血,唯時刻銘記精忠報國四字而已!”說完再次行了個軍禮便下了台。


    一陣如雷貫耳的掌聲響起,會場的氣氛漸漸轉熱。


    發言人說完後,就輪到徐清夢她們的節目了。樂團總共有十幾個人,但一到了這種場合,竟隻有徐清夢一個人上場了。


    唐庭芳吐了吐舌:“清夢姐,有幾個人臨陣退縮了。”


    徐清夢正要說話。


    這時,校長夫人身邊的一個副官突然過來問:“準備好了嗎?”


    徐清夢朝他點點頭,轉身朝著唐庭芳道:“不用擔心,也沒和校長太太說是合唱,我一個人試試吧。”


    說完,她微笑上台,唐庭芳在下麵演奏大提琴曲子。


    校長夫人點的是一首反戰歌曲,《oneday》【1】


    積極的調,朗朗的聲,抑揚頓挫的小號,略帶悲憫又飽含力量的輕揚女聲:


    sometimesy,underthemoon


    有時候我躺著,在月光下


    andthankgodi''mbreathing


    感謝上帝讓我還繼續呼吸著


    ……


    我知道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轉


    becauseallmylifel''vebeenwaitingfor


    因為我這一生所等待的


    i''vebeenprayingfor


    我一直為之祈禱的


    ……


    thatwedon''twannafightnomore


    我們不想再打仗了


    they''llbenomorewars,andourchildrenwilly


    再也沒有戰爭了,我們的孩子將開始玩耍


    oneday,oneday,oneday


    有一天,有一天,有一天


    it''snotaboutwinorlose


    我們將不在乎輸贏


    ……


    謝幕之後,王夫人上台,她借這首反戰歌曲談國事,然後向在場的跺一跺腳,地皮都要抖三抖的各界大人物籌捐軍費。


    徐清夢這時才明白了王夫人為什麽會邀請她們了,了然於心地笑了笑。


    這時,舞廳裏的留聲機開始放出樂曲,禮堂中間設出的舞池裏開始有人紛紛下去,翩翩起舞。


    總統府就連洗手間也布置的雅致。洗手台旁豎立了一麵人高的法國式長鏡,供客人洗手後整理儀容。


    金陵大才子王玉庭如今在如今四大報社之一的大公報做事。也是巧,今晚受報社安排來現場采訪,方才在舞廳喝了不少洋酒,醉醺醺地和報社一起的同事一道來洗手間解手。兩人平日臭味相投,說話自然毫無遮掩,一麵解著手,嘴裏繼續著起先的話題。


    “玉庭,你之前說你和一個高門公子的鄉下未婚妻戀愛過?方才我在東廳,看見你如癡如醉地望著台上那位徐小姐,神情之中仿佛又帶了點可惜,該不會你那個前女友,就是剛才在台上的那位徐小姐吧?”


    王玉庭有些得意,又有些歎氣:“你說的沒錯,那位徐小姐的確是我前女友,隻不過造化弄人,她先前是個啞巴,又和馮家的小五爺有婚約,我們終究是有緣無分呐……”他拉長了尾音。


    他同事一怔,隨即哈哈地笑:“既然你早就對那那位小姐喜歡,你們怎麽不去爭取幸福?現在什麽年代了,早就不讓包辦婚姻了,你們要是還這麽懦弱,革命前輩的血不是白流了?”


    “你不知道,她身世坎坷,馮家就是她的依靠,而且娶了她,我媽不會同意,太多阻礙了,當然,要是她早點阻礙也不至於那麽大……哎,不說了,可惜沒有那麽多如果啊!”


    他猶連連歎氣道:“今日更是懷念當初女孩對我的一片真心啊……”


    劉子青笑聲更大:“王玉庭不愧是情種。豔福不淺,曾得如此絕色美女真心,真是令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哪!


    王玉庭已經解手完畢,轉身走到盥洗台前開了龍頭洗手,水聲嘩嘩裏道:“可惜終究沒有抱的美人歸,心裏難免還是有些不甘的……”


    他同事已經洗手完畢,到那麵整理鏡前撥弄著頭發,忽然看見穿衣鏡裏,照出身後的入口處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站了個人,此刻正將目光沉沉地投了過來。


    劉子青頓時大驚失色,認出這是馮家的那位公子馮克禮。見他神色陰森森的,顯然是聽到了方才自己和王玉庭的兩人對話。


    洗手台前的王玉庭卻還絲毫不知,依舊背對著,口裏又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我們相處的時候,我曾對她說過,她的聲音一定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聲音,也許她啞疾好了之後,依舊對我還有感情吧。我聽說她和馮家也是……”


    劉子青急忙在邊上用力地咳嗽提醒,王玉庭絲毫不覺,嘴裏繼續道:“……上回在萬國又遇到了她一次,更叫我覺得再次心動了。什麽時候真能得到她,就是叫我折壽我也是心甘情……”


    他嘴裏最後一個“願”字還沒說出口,後頸驀地一沉,整張臉就被摁到了洗手槽裏,龍頭水嘩嘩地吐著,朝他滿頭滿臉地澆灌了下來,五官七竅瞬間充滿水,王玉庭被嗆的如同溺水之人,閉著眼睛下意識地拚命掙紮,隻是整個人仿佛是被鐵鉗給鉗住了似的,絲毫掙紮不動,半晌,嗆的就要暈厥了過去時,才覺到壓製住自己的那股力量一鬆,人隨之癱倒在了地上。


    王玉庭捂住猶如爆裂的喉頭痛苦地咳嗽,滿頭滿臉的水,連漿的筆挺的領口也濕了大片,癱在地上狼狽不堪,等稍稍緩過一口氣,閉著濕淋淋難以睜啟的眼睛破口地罵:“哪個王八蛋的對我背後下手……子青快去叫人,別叫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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