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您的信!”


    拂曉時分,小蓮急忙將郵局剛剛送來的一封信送過來。


    徐清夢四點的時候就起床了,正在床邊疊此次出行要帶的衣物,聞言,快步走過去拿信。


    看郵票,是馮克禮寄過來的。


    一個月快過去了,他終於有了音訊。


    徐清夢接過信,迫不及待地回到房間,正要用裁紙刀打開,打開來看,這時,門外又響起了一道敲門聲。


    “少奶奶,老爺來電話了,請您下去接一下。”這回是馮媽的聲音。


    徐清夢一頓,放下信,起身過去:“知道了,我這就下去。”


    她跟著馮媽下了樓。


    徐清夢走到電話前,遲疑了下,最後深呼一口氣,接了電話:“爹,我來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自從倆人結婚後,非但沒有按照馮老爺的意思出國定居,而是一個在萬國歌廳上班,一個在委員長麾下效力,這幾乎是對長輩不敬了。所以現在麵對馮老爺,總有些不敢麵對。


    馮老爺聲音一如既往和藹,說道:“東南會戰失利,日寇鋒芒畢露,分兵逼近首都。會戰中期時,總統和軍委便做了決議,為長遠戰略考慮,暫時放棄金陵,擇山城為戰時陪都。再過幾天,就會公開頒布了。”


    他繼續道,語調是沉重的。


    “陪都有地勢之利,當能夠抵擋地麵日軍,現在南方非穩妥之地,恐難免遭日機空襲。我思前想後,決意還是送你和你的幾位姑姐一起去美國為好。”


    徐清夢手心裏緊緊捏著那隻聲筒。


    “我不想走。”她說道。


    “清夢!你聽爹的,這也是小五的意思。”


    馮老爺歎了口氣,語氣變得無奈了起來,帶著完全不容她辯駁的強硬。


    徐清夢耳邊仿佛什麽也聽不見了,整個人失了魂似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少奶奶,少奶奶?”


    小蓮輕聲喚她。


    良久,徐清夢回過了神,似乎是已經下定了決心,鄭重道:“爹,我不走,您不要派車來接我了,硯聲生,我去找他,硯聲死,我陪著他。”


    馮老爺一急,仿佛又要勸她。


    徐清夢微微一笑,道:“爹,對不起,這次我不能聽你的,很感激爹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若有來生,一定孝順爹。”


    她一字一字地說完,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飛奔回房間。


    徐清夢跑到桌子前,直接撕開了那封信,快速地抖開,雪白的信紙上,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


    馮克禮告訴她,這些年來,國家一直在致力於空師的建設和備戰。隻是可惜,軍費有限,起步的晚,給的時間也是不夠。如果能再多給些時間,或許還能縮小些我方與日方的實力懸殊。他在軍隊的這半年裏,已經失了幾十位親密作戰的飛行員。他們都很年輕,最小的不過二十一歲。抗戰之局,比我從前想象的還要艱巨,短期之內是不可能結束的了。我會領著我的飛行員盡我所能地抗戰到底,即便投身成仁,那也是盡了軍人的天職。


    但你不一樣。唯有你和馮家人都在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放心。


    你一直有著自己的主見,倘若我的意願與你相悖,你從不會服從於我。但是今天,我懇求你,即便我是錯了,你也聽我的,和我姐姐她們,一道去美國吧。那裏其實比咱們國家要開明些,我願你能在那裏,繼續做你喜歡的事。


    清夢,請你務必聽我一次,你們去了美國,我就死而無憾了。


    徐清夢的眼睛漸漸濕潤了。


    良久,她吐了胸腔裏的那一口氣,將信收好,重新洗了臉。她神色如常,打開床頭的抽屜,拿出幾疊馮克禮留下的錢,下了樓。


    她把正在擦拭燈罩的馮媽和小蓮叫過來,把錢給馮媽,吩咐她給家裏的傭人一一發下去,又向她說,這是遣資,叮囑她們萬國要打仗了,讓她們盡快回到老家去。


    馮媽一愣,良久,她泣不成聲地道了聲謝,和小蓮哭著去花園叫人。


    三日後,委員長在各大報紙頭條上發表了戰時臨時遷都宣言。稱為不受敵人威脅,適應戰況,統籌全局長期抗戰起見,即日起遷都至山城,宣言一發,實則意味著金陵被棄。


    徐清夢三日前離開萬國的時候,萬國表麵上還算是平靜,隻是城門口的私家汽車一輛接著一輛,這些全都是收拾了細軟爭著要離開的有錢人,以致於交通堵塞,這也給城裏的市民透露出了一個緊張的危機信號。


    她臨走前,給馮克禮上司打了電話,上司表示很抱歉,職責所在,他不能說馮克禮現在在哪。最後還是托自己認識的一點人脈,在一個消息靈通的報社主編那裏得知,馮克禮所在的一師,現在不在山城,而是在太平洋的海麵上,抵抗日軍著陸。


    戰爭的陰霾,促使許多人決定逃離萬國去往香港避難,現如今的船票有價無市。


    好在徐清夢在一位狂熱粉的幫助下,終於搶到了一張去香港的船票。船兩夜三天之後,伴著一道冗長的鳴笛聲,抵達了香港皇後碼頭。


    徐清夢一手拿著裝著勃朗寧手槍的手包,一手提著裝著簡單行李的箱子,下了船。


    萬國此刻應當炮火隆隆,硝煙彌漫,而皇後碼頭的海麵上卻是輪渡往返,舢板穿梭其間,岸上,人來車往,川流不息,入目一片升平繁華的景象。


    落腳的酒店在船上就已經定好,定的是港上車站近旁的半島酒店。


    徐清夢入住酒店後,找服務生要來了今天的報紙。


    香港的報紙,無論是中文報還是英文報,都在大篇地報道著內地剛剛再次爆發的中日大戰。


    每天進來叫早的服務生照著徐清夢的吩咐,將每天的幾份大報也順便送來她的房間。徐清夢關注著報紙,每天開著無線電廣播,直到夜深,廣播放送結束為止。


    這天清晨。


    徐清夢洗漱好,去三樓的餐廳吃早飯。


    餐廳很大,即使是早餐也種類繁多,幾乎應有盡有。


    其中有一個山城小麵的檔口人比較少,徐清夢看了一圈餐廳裏來來往往的住客,她朝對麵的那個小麵走去。


    “清夢,是你嗎?”


    在紛紛雜雜的聲音裏,徐清夢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和自己說話的聲音。


    那道聲音清朗,仿佛還有點激動。並且,似曾相識。


    徐清夢轉頭,看見王玉庭就站在自己的身後。


    他穿著家常服,發型是當下流行的三七分,用了發蠟定型,在餐廳燈光的照耀下,滑的發亮,蒼蠅腿都站不住腳。


    “我昨天來的香港。剛才經過這裏,看到你的背影,覺得有點像,就過來看了一下。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你,這也太巧了。”


    不等徐清夢說話,他熱情地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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