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私塾的茶室中。


    一名白胡子的老者坐在蒲團上,身前是放著茶具的案板,左手邊是灼熱滾燙的茶壺。


    “夫子,貴客帶到了。”


    茶室外傳來敲門聲。


    “請進。”


    許夫子說話的同時,自己也隨之起身,主動對著寧劍霜作揖:“老夫見過寧小姐,未曾想到今日會有貴客登門啊,失敬失敬。”


    寧劍霜進入茶室,同樣作揖回禮,然後家教極好的配合入座,平靜道:“這次是我唐突前來擺放,本想著盡量不叨擾了夫子午休,沒曾想還是鬧出了點動靜來。”


    許夫子歎了口氣:“倒是讓寧小姐看了笑話……那儒生也是我不成器的徒弟之一,一手文章寫的頗為不錯,故而留在了私塾內,讓他教書育人,沒想到這麽多年下來,隻長了年齡,卻沒長了閱曆和記性。”


    “許夫子的家事,小女子不便僭越。”寧劍霜平淡道:“我也不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還是聊一聊正事吧——夫子可知道我父親的下落?”


    許夫子提起水壺,將滾燙熱水倒入茶壺裏,曲卷的茶葉在沸水中翻滾舒展。


    “江百川的下落,在江湖上是一個禁忌,也是一個無數人都在搜尋的秘密,十五年下來了,寧小姐還沒打算放棄嗎?”


    寧劍霜目光微微抬高,不卑不亢道:“正是因為過去了十五年時間,我才會來找尋父親的下落,這是母親的遺願,也是我做女兒該盡的孝道。”


    “你們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才堪堪重新站穩了腳跟,這時候出門來尋江百川,就算找到了他又能如何?你護得住嗎,還是說,想要讓十五年前的事重新上演一次?”


    “恕老夫直言,當下的聚義閣裏,有多少人支持寧小姐接回江百川?你這一趟前來雲州,連護衛都不帶幾位,想來也是秘密行事吧?”


    許夫子按住抖動的茶壺蓋子,語重心長道:“有時候,過去的就過去了,該放下的就放下,寧小姐何必執著至此?”


    寧劍霜默然不言語。


    說到這裏,她的身份也已經昭然若揭。


    寧劍霜的母親是南朝開國寧國公之後,父親則是前代聚義閣的閣主江神龍之子江百川。


    寧國公去世後,爵位被後人繼承,後出無人,漸漸沒落;而聚義閣則是江湖豪門之一,前代聚義閣主有從龍之功,隻是為了保證江湖上的地位,也免去朝堂的爾虞我詐,故而辭去了南朝皇帝的封侯,一手創建了聚義閣。


    江湖武夫,實力也分三六九等。


    如今的時代,沒有真修,唯有真武。


    而武夫極致,便是‘天下十人’,又稱之為‘十大天位’。


    聚義閣的前代閣主江神龍在生前一直穩坐‘天下十人’之列,素有‘鎮獄龍王’之威名,傳聞其巔峰時期,玉門關外親自披甲上陣衝鋒,獨自一人鑿開了北朝進犯的三千重騎兵。


    三十多年前,江神龍去世後,聚義閣就失去了這天下十人的招牌,他的兩個兒子,大兒子年輕時行走江湖被人偷襲暗算成了廢人,沒能活過三十歲;小兒子江百川根骨不錯,但沒能來得及得到江神龍的全部真傳。


    若單單隻是如此,聚義閣大概也會和其他的江湖豪門一樣,因為失去領軍之人,逐漸沒落為江湖一流、二流勢力……雖有些無奈,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天有不測風雲,十五年前,南朝皇帝駕崩,穩定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後,直接引發了宮變。


    南朝皇帝一共六子四女,除了嫁出去的兩位公主和一名年幼的皇子之外,其他所有皇儲都參與了這次宮變。


    這群皇子皇女自然不可能獨自一人搞宮變,他們都培養了各自的勢力,其中江湖勢力也不容小覷。


    真修世界中,可能五百步兵的威懾力還不如一名宗師高手好使。


    精兵得過千才有威懾力。


    而宮變要求得快、狠、準……在無法大規模調動軍隊的禁城內,單兵的作戰力被放到最大。


    故而,這一次宮變中有相當一部分的主力都是皇子們招來的江湖高手。


    聚義閣作為建康本地的江湖豪門,不可避免卷入其中。


    這一場宮變的結果,暫且按下不表。


    禁軍和江湖人都死傷了極多人,整個南朝首都人心惶惶。


    江百川作為極少數幾個活著從禁城內部走出來的武夫,帶走了一件南朝至寶。


    ——劍仙遺蛻!


    這個世道已經沒有了真修。


    故而當今世道也沒有人見到過陸地神仙。


    但陸地神仙是存在過的,而這些‘遺蛻’就是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明,也是無可比擬的瑰寶。


    它的用處十分顯著,曆朝曆代都有無數人證明過,得到了陸地神仙的遺蛻後,哪怕你資質平平,也能夠迅速崛起,好比是一項誰人都可以使用的外掛,支持熱拔插。


    這種頂級外掛,任何人得到都必然會將其收藏起來,斷然不會透露出去哪怕一絲一毫的消息。


    南朝開國時,收集到了三份陸地神仙的遺蛻,並對其具體的效用進行過標注與劃分。


    十五年前的宮變過程中,三份遺蛻被搶走兩份,隻剩下一份留在禁城。


    江百川帶走的那份遺蛻,名為‘第四乘風’。


    因而他的下落成了整個江湖都在追尋的秘密。


    隻要找到他,就能找到劍仙遺蛻。


    即便過去了十五年時間,也仍然有無數江湖人在搜尋著有關於江百川的線索。


    那可是能保底進境宗師的好東西。


    許夫子敢說,隻要透露出一絲一毫的消息,改天自己這私塾就得關門謝客,不然連個安生日子都沒有了。


    人心貪婪啊。


    老夫子目光逡巡,並未從寧劍霜的身上感受到類似的情緒,或許她的確不在意什麽劍仙遺蛻。


    寧劍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等我找到父親,自然會勸說他將這件物品交還給朝廷。”


    “他都已經將其掌握了十五年之久,應該沒有什麽舍不得,如果是為了一件至寶,注定一輩子不能回家,不能和親人相見相認,把它丟了便是。”


    許夫子笑了:“說的好啊……可這是站在你這個女兒的角度,你不是江湖上的武夫,又如何能理解他們的執著。”


    “何意?”寧劍霜抬起眸子,桃花眼中滿是銳利之意。


    “江百川這輩子都想要拿回他爹在時的風光……他的內心是有執念的,他想要登頂,去碰一碰那‘天下十人’的天位!”


    許夫子唏噓道:“否則守著聚義閣的家業不好嗎?何須跑去禁城內拚命搶個劍仙遺蛻出來?”


    寧劍霜直接打斷:“這就是我的家事了,勞煩許夫子給個痛快話——家父何在?”


    許夫子繼續添茶:“寧小姐似乎篤定了老夫知道他的下落?”


    寧劍霜不言語,隻是默默注視著許夫子。


    盯——!


    許夫子喝茶。


    寧劍霜繼續盯著。


    許夫子繼續喝茶。


    就這麽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後。


    寧劍霜先一步收回視線,起身離去:“明日我會再來。”


    臨出門前,她忽然想起一事,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拋在桌案上:“這道題倒是有些意思,夫子的術算之道倒是精進了不少。”


    許夫子拿起一瞧:“這是留給學生的題目罷了,想來自是難不住寧小姐的。”


    “這答案不是我做出來的。”寧劍霜平淡道:“是個小先生所答。”


    “哦?”


    “他隻看了一眼題目,用了不到三個呼吸。”寧劍霜說完,離開茶室,留下許夫子獨自看著紙張陷入思索。


    片刻後。


    許夫子看著桌案上從學子手裏得來的謄抄筆記,攏了攏袖子,吩咐道:“去把人叫來。”


    白帽儒生來到茶室門前,誠惶誠恐:“學生給夫子請安。”


    隔著屏風,夫子平淡道:“你在私塾裏,也教了快十年的書吧?”


    “是……”


    “從今往後,好好在家裏備考,許氏私塾,你不必再來了。”


    這句話不就是掃地出門嗎?


    白帽儒生瞬間臉色慘白,剛剛想說什麽話,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指尖刺入地中泥沙,滿臉懊惱,悔不當初。


    ……


    馬車內。


    綠蘿低聲問:“小姐,沒老爺的消息嗎?”


    “目前沒有,但他應對是知道些什麽的,明日我自有把握能打探出些什麽來。”


    寧劍霜單手托著額頭,難掩愁容。


    江百川失蹤漂泊十五年。


    留下的聚義閣又何嚐不是風雨飄搖、人心渙散?


    若非是聚義閣的義字背後站著一尊閻羅,尚有傳承,恐怕早早就被諸方勢力啃食殆盡。


    寧劍霜疲憊的靠在軟墊上,幽幽道:“不論如何,一定要找到父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


    時間來到傍晚,雲州城外。


    白軒乘著蘆毛馬抵達了此行目的地。


    這座山名為虎尾山,山上有座道觀,看的出是香火凋零,行人罕至。


    不過這種地方屬於是隱居吧老哥狂喜。


    登山至半山腰,一座略有些破敗的道觀出現在眼前,在道觀的庭院裏放著一座青銅大鼎,裏麵還插著三根香,煙火氣繚繞。


    門檻上蹲坐著一人,穿著道袍的道士正擦拭著懷裏寶劍上沾染的血腥。


    白軒看向對方。


    對方也看向他。


    “小子,你是什麽人,來這裏做什麽?”道士坐在門檻上一動不動,隻是發聲質問的同時,一股魄力便席卷而來,四周的山林吹起狂風,樹枝搖曳,落葉紛紛。


    白軒微微失神。


    卻不是被對方的聲勢所震懾。


    而是目光落在道士的側身背後。


    那裏蹲伏著一頭身形虛幻的斑斕黑虎,像是一道幻象,但咆哮山林引發的變化又真實存在。


    落後最新版本五百年的老古董心想……這特麽又是個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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