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雲山大火足足燒了一夜。


    火焰把整座山都燒成了光禿禿的一片。


    原本的靈草靈藥一概不剩,妖魔都化作灰燼,更別說其他的動物了。


    這場大火燒光了鎮子裏采藥人的生機,也燒沒了袁家的金庫。


    但同樣憤怒的也有江湖人,他們被請過來,死的隻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同樣窩著一肚子火。


    袁家原本說好的賞金也不打算給了,雙方直接撕破臉皮。


    昨晚差點又爆發一場廝殺。


    梁展雲足足一宿沒睡,就是在和憤怒的鎮民們扯皮,也是要應付憤怒的袁家人。


    等天邊泛起了魚肚白時,他左等右等,才算是等來了官府的人。


    當地縣尉帶著十幾名捕快趕到此地,隨之同行的還有一名穿著玄色繡衣的官差。


    “梁公子,可否撥冗,跟我聊一聊?”繡衣官差客套道:“關於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麻煩你細細給我說清楚,這麽大的事,江州當地壓不住的。”


    南朝繡衣衛,北朝錦衣衛。


    兩個朝廷的特務機構,是朝廷專門用來監聽江湖的耳目。


    哪怕是一州之地有名望的宗師,也不敢跟繡衣使擺臉色。


    梁展雲將自己知道的統統說了一遍。


    這位繡衣衛拿出小冊子一字不差的記錄下來,而後提問:“你可知道那白發少年的身份來曆?”


    梁展雲默默搖頭道:“確實不知,他來曆神秘的很。”


    此乃謊言,他知道白軒和寧國公府有關。


    但九真一假的話,最難發現破綻。


    事實上,在愁雲山之前,梁展雲也的確沒跟白軒碰過麵,他完全可以說不認識。


    梁展雲故意隱瞞白軒身份,當然是出於好意,能多藏一會兒是一會兒。


    “好了,我知道了。”繡衣衛道:“多謝配合。”


    梁展雲目送這群人離開,旋即翻身上馬,不做停留,即刻離開這座鎮子。


    他從白軒這邊知道小師妹沒死,但一時半刻也尋不到,隻能先回畫屏山莊告知師長求助。


    不遠處,繡衣衛咬著筆杆,站在還冒著青煙的土地上,灰燼從山頂上飄來。


    不遠處有人用板車將一物拖運到了山路入口。


    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顆碩大的山蜘蛛頭顱,隻不過此時已經被火焰烤成焦糊。


    繡衣衛望著這顆腦袋若有所思。


    旁聽許久的縣尉問道:“敢問大人,這頭山間那妖魔當真是死在白發少年人的手裏?”


    “尚不清楚,這屍體毀壞嚴重,當下看不出來太多,隻能隱約判斷,是劍傷。”繡衣衛反問:“可若是說這個少年人能斬了為禍一方的妖魔,你覺得可信嗎?”


    縣尉搖頭:“我隻當是評書裏的誇張。”


    “真相如何,找到人之後自然會知道。”繡衣衛平淡道:“終歸,妖魔死了是件好事,往後過烏江的路又多了一條。”


    官府的人遣散了看熱鬧的鎮民,打算把袁家人和活下來的江湖人都帶回縣衙裏進行民事調解。


    等回到了官府的辦公室後,縣尉正要喘一口氣,忽然瞥見了桌案上擺放了一份尋人啟事。


    “這是何物?”縣尉對下手問。


    “回縣尉的話,這是剛剛送來的,據說是八百裏加急,那人是乘著雲鵬而來,每到一處就發出尋人啟事的告示,也讓咱們縣衙幫忙發一發,我拿不定主意,便送來讓縣尉您瞧瞧。”


    “誰人發的尋人啟事,這麽大的手筆?”


    “上麵有寫,是寧國公府。”


    寧國公府,江寧兩家,具有江湖和朝廷雙重背景,對小小縣尉來說,無疑是豪門大族、世襲貴胄。


    縣尉也不敢得罪,直接道:“那就貼出去吧。”


    他目光掃了一眼尋人啟事,這畫像中的少年倒是相當英俊……誒等等?


    縣尉注意到了下麵一行的描述——白發?


    立刻聯想到之前那群江湖人提到過的白發少年。


    他抓起尋人啟事走向縣衙調解處,直接抓了一個江湖人,問道:“這畫像是不是你們見過的少年郎?”


    得到了肯定答複後,縣尉精神一震,立刻帶著消息去見繡衣衛。


    雙方合計了一下手頭的消息,對照了一下,大抵判斷出了這兩日事情發生的全過程。


    “如果我們推斷正確的話,這個少年人是兩日前從官渡出發,連夜渡江,其間遭遇了水賊襲擊、江王爺鬧江,但是他沒死,活著回到了官渡,之後買了一駕馬車,星夜兼程的趕到了愁雲山,同樣是連夜趕山路,然後遭遇了妖魔的襲擊……之後被山蜘蛛抓住,不僅自己沒死,還把人給放了出來,在昨日夜晚舉火焚山……”


    繡衣衛看著整理出來的順序,手都在微微顫抖:“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


    縣尉也感慨:“真是小母牛追公牛。”


    繡衣衛歪過頭問:“你說他這麽叼寧國公府知道嗎?”


    縣尉搖頭說:“官船沉沒是兩天前,而愁雲山是昨夜燒的,想來他是想要過江,碰到妖魔攔路,就順帶給它殺了。”


    “順帶……”


    “是的,順帶。”縣尉很僵硬的點頭。


    繡衣衛又問:“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你剛剛從江王爺手下死裏逃生,還會選擇明明知道有妖魔盤踞的愁雲山過江麽?還是連夜趕路,都不帶歇一歇的。”


    縣尉哈哈大笑:“大人您真幽默。”


    “所以,你敢不敢?”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能不能的問題。”縣尉揉了揉後腰:“下官做不到啊。”


    繡衣衛又說:“你知道最恐怖的是什麽嗎?”


    “還請大人解惑。”


    “是他做了這麽多事,補天書卻連動都沒動一下,好似根本無事發生。”


    繡衣衛目光漸漸深邃,語氣意味深長。


    縣尉一開始沒理解,幾秒後反應過來了。


    “艸!”


    他爆粗道:“他甚至還沒入境!”


    縣尉還想說什麽,卻不知怎麽開口,隻覺得口幹舌燥,最後啞口無言,感覺自己三四十年活到了狗肚子裏。


    “寧國公府得了一位麒麟兒啊。”


    繡衣衛重重的一拍大腿,眼裏閃爍起興奮的光亮。


    “此事我立刻上報給雲王!”


    “此等大才,她區區寧國公府可獨占不得!”


    縣尉也認真點頭:“是當如此!”


    繡衣衛哈哈大笑:“老弟,我等二人還能得一場潑天富貴!”


    繡衣衛的職責,在於三點。


    第一,監聽江湖,控製江湖紛爭的規模;第二,追討緝拿窮凶極惡之徒;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網羅天下英才。


    天下英才歸社稷。


    這是當今南楚皇帝親自定下的國策。


    發掘有才者、舉薦有才者,皆有大功,得重賞!


    朝廷的根本目標是維持長久統治,因此需要確保武力掌握在自己手裏,其終極形態,就是滅了所有門派、世家,隻剩下朝廷能培養出來武者,方能完成中央集權。


    但這顯然不可能的,能做到這一點,就能做到天下禁武了。


    在一個武道通天徹地的世界裏,很難做到天下禁武,寂寞候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因為它哪怕本意再好,也會觸動太多人的根本利益;百年的王朝是不足以和整個天下的宗派、世家抗衡的。


    於是南朝幹脆換個思路,改成跟世家、宗派搶人。


    不拘一格降人才,也是一種另類的釜底抽薪。


    ……


    次日清晨。


    林蕉鹿一晚上沒有做夢,她睡的很香甜。


    直至肚子發出咕咕咕的叫聲後,被香味撩醒了。


    門口位置,白軒轉動著竹子,竹子裏散發著陣陣魚香味。


    “醒了?”


    “嗯……”林蕉鹿忽然間想來,將來自己嫁人後會不會習慣醒來後有人在身旁的感覺。


    “去梳洗一下,然後吃飯。”


    “好。”


    女子梳洗本該需要較長的時間,但她手頭就一把貼身的梳子,頭發的簪子都被水衝走了,頭發還是用繩子綁起來的,因此也省略了許多打扮的步驟,清清爽爽純素顏。


    林蕉鹿手指飛快的編著頭發,目光不自覺看向少年的後背,注意到他衣服早已磨損,有許多細碎的缺口,雖然外衣已經晾幹,但怎麽看都感覺與之不襯。


    ……他若是換上一身蜀錦白袍,背負長劍,那該有多好看。


    小鹿不自覺的腦補起來。


    越想越覺得可惜,內心生出一份強烈衝動,想要送他一件漂亮衣服,給他拾掇成自己心頭的那個樣子。


    白軒其實也覺得這身衣服該換了,泡水又劃破,再穿下去就要變成乞丐裝了。


    隻是目前沒辦法,隻能湊合一下。


    “這魚味道好吃。”林蕉鹿咬了一口魚肉:“我昨天怎麽燒都會變焦……而且為什麽你這個沒有泥腥味?”


    “我在附近看到竹林,挖了些竹筍切片,還加了一些檸檬葉,烤的時候用竹子包夾,這些步驟就是為了去腥味。”白軒簡單解釋,他自己嚐了一口,不算很滿意,調味料實在太少了。


    上輩子的灶王爺對吃食這方麵一直很是講究。


    哪怕荒野求生,也得想辦法弄個一菜一湯。


    “你……這麽會做飯嗎?”小鹿不可思議的望著少年。


    劍術這麽強,氣質這麽好,居然還會做飯?


    這要還會吟詩作對,豈不是完人?


    以她的角度,白軒的確算完人,不過不是天生,而是上百輩子的時間積累下來的滿級人類。


    吃了兩條烤魚補充了體力。


    白軒開始為離開做準備,撲滅火堆,整理廚餘垃圾,甚至掃了掃地,給水神廟簡單除塵,算是聊表心意。


    林蕉鹿跟著一塊兒幫忙,她還天真的問:“你說,是不是江王爺救的我們啊?”


    “如果是?“


    “我肯定要回來捐贈!“


    “挺好,捐點什麽?“


    “捐座廟吧!“


    處理好後,來到水神廟大門。


    接下來。


    大路朝天。


    或許是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


    白軒還要送掌櫃的回京,不可能走別條路。


    送美還鄉這種差事,他接不了。


    正要開口道別。


    “等等!”小鹿舉起手打斷:“讓我先說!”


    她深呼吸一口氣,胸口一下子變得氣鼓鼓的。


    “我在京城也有親戚。”


    “那個……”


    “小郎君,帶帶我,可以嗎?”


    她戳著手指,極力的露出討好的表情,但從小就被寵溺的小姑娘哪裏懂什麽討好和諂媚,那副表情像個嘻嘻笑著的憨憨。


    白軒果斷回絕:“不帶,這一口棺材就夠重了,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


    林蕉鹿立刻啞火,漂亮的秋水眸子驀然睜大,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拒絕了。


    小表情從嘻嘻變成了不嘻嘻。


    “但是……”


    白軒話鋒一轉:“如果你自顧自的跟上來,我也不會趕你走。”


    林蕉鹿壓住湧上來的委屈感,原本快要掉小珍珠了。


    又聽到這句話,立刻眼睛又亮了起來。


    可謂一念地獄,一念天堂。


    “……壞人!”


    她氣呼呼的舉起小拳頭,輕輕捶了一下白軒的肩膀,不嘻嘻。


    “我決定在自己想開之前,不跟你說話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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