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隻有一台車?為什麽車內沒有人?"李俶轉過頭,空空落落的眼睛,直問風生衣,讓風生衣也生出虛泛無力來。


    "稟殿下,"陳周忽的想起一事,突然出聲,讓李俶一驚,"下官想起,西涼使團入關時確然隻有十六人,但據出關記載,竟有十七個人。那多出的一人,是名女子,並不在被殺西涼人之列。"


    "有字!"風生衣伸手在那車籠中摸索一陣,忽然喜道。


    李俶精神一振,朝風生衣所指之處摸去。細致的木紋中,要摸出字跡來實在艱難。他深籲一口氣,瞑上雙目。花紋是花紋,而在那一壁上,一條一劃,由上至下,用釵刻下的細痕,越往下,痕印越淺越細,越顯得她的微弱無力。他的心要滴下血來,可不知,她的身上,是否在流著血?


    撫至最下方,他眉宇一收,這是一個字。回環曲折,這是什麽字?


    陳周轉頭低令"拿燈火來。"


    十餘支火把傳至李俶麵前,他陡的展眉,"回",這是個"回"字!


    他揚眉朝北方眺望,皚皚賀蘭山,距此千裏之遙。賀蘭山的那一方,是方滅了突厥汗國,統一漠北的回紇王庭。


    沈珍珠在車籠之中昏沉欲睡,出金城郡行了多少天路,她快要不記得。迷離中聽見那通譯女子一聲大呼"回紇人來了",車馬亂奔,她身不隨已在車中巔來簸去,刀劍齊鳴之音不絕於耳,幾聲短促的慘叫後,萬籟俱寂,馬車奇跡般停下。麵前響起一個男人果決而不容抗拒的聲音: "你是誰!"


    她當然不能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下意識的整理發鬢,悄悄收起那枚金釵,抬頭朝聲音的方向淡然一笑,反詰道:"閣下又是誰?"


    頜下一痛,那人仿佛擎起她的下巴,仔細察看她的容顏,重重喘口氣,有著些些的失望:"原來你是盲女。"話音方落,沈珍珠腰上一沉,竟被那人攬腰提出車籠,將她扛於肩上,大步向前走去。她頓時慌了,但覺對方臂力驚人,稍作掙紮,如溺水之人抓不住半分浮萍。隻得在他肩頭毫無意義的又捶又打,大聲叫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裏?"


    那人並不作答,行了約百餘步,手臂竟然一鬆,沈珍珠毫不提防,仰天摔倒在地,倒不覺痛,觸手處地麵墊起了一層厚厚的雪,隻是狼狽已極,心中又羞又恨。聽得那人猛的一聲斷喝,聲振雲外,應者雲集,總有百十人之眾。用胡語吩咐一番,得令之人個個聲調氣壯如牛。


    馬蹄聲近,她身子一輕,又被那人扣腰提高,重重放置在冰冷的馬鞍上,聽得他森森然的話語:"我不管你是誰,照咱們回紇人的規矩,我默延啜救你一命,從此你一生一世便是我的奴隸!"


    她冷汗沁出。奴隸?一個回紇男人的奴隸?這樣的活法,這樣的受辱,不如死去,不如死去。她默默的捏緊手上金釵。默延啜已附身坐在她身後,左手毫不顧忌的握住了她的一隻手,那手是灼熱的,粗獷的男子之氣,她心一橫,提起金釵便朝自己咽喉所在刺去。


    那痛是如此醒目,恍惚中她看見李俶與獨孤鏡,洞房明燭,笑語嫣然,在這個世上,她是否可有可無?韋妃要她扶佐他,他並不需要她的扶佐,他不需要她了……


    她再度醒來是在一輛馬車上。原來,想死也並不容易。那個默延啜在關鍵時刻打飛了她的金釵。


    "穿上它!"默延啜進入馬車中,扔了一件東西在她腳側。她躺在車上,漠然不動。要自刎難,這樣冷的天,要餓死要凍死還不容易麽?


    她巋然不動,想是惹煩了默延啜,上前一把將她拽起,一樣毛絨絨的東西生生被罩在她身上,她冰涼的身軀立時暖和起來,同時,一股嗆人的膻腥之氣直衝她的鼻眼。她許久未食葷腥,不禁掩口幹嘔起來,隨口問道:"這是什麽?"


    "才剝下的熊皮。"默延啜的回答漫不經心,沈珍珠聽了渾身一顫,如遇鬼魅,伸手要脫,默延啜將她雙肩一緊,她半晌喘不過氣來,聽那人狠狠說道:"你敢脫!你的命是我的,沒我默延啜的點頭,你休想死!"說畢將她重重一推,虛倒在馬車上。


    就這樣,馬車一路前行。默延啜三天兩頭來看她。她不吃,他反製著她的雙手,強行喂食;氣候冷得驚人,她偶爾落下的一粒眼淚,轉眼便成了冰塊,他打來一匹又一匹的熊皮為她禦寒;他搜走了她身上所有利銳之物。


    "過了這座雪山,我們就快到家了。"這天,默延啜進入馬車,開口說了這句話。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沈珍珠冷冷答道。


    默延啜觸近她的麵龐,發出一聲冷笑:"這有區別嗎?你就快是我的人了。"沈珍珠伸手朝麵前摑去,卻被默延啜牢牢箍住,手腕痛得要落下淚。她竭力咬牙忍住,憤恨喝道:"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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