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笑了笑,仍是淡淡的說道:"你豢養大批死士,不僅要風生衣等人為你操勞,更需要數目驚人的錢幣。以你每年歲供,根本無法支持。你必然有心腹之人,為你作各種經營牟利之事。獨孤鏡,便是這個心腹之人。"說著,又是淡淡一笑,說道:"說起來,她才是真正可以扶佐幫助你的人,而我,隻能成為你的負累。"


    她竟聰穎至此,李俶無比驚詫,又為著她那淡淡的語氣,心中生出無限的惶恐來,急急扳正她的身子,低啞著嗓子道:"聽我說。你切莫胡思亂想,有一些事情,你或許並不知道。"


    他的手緊緊扳著她的肩臂,她看著他的眼,急切中帶著慌亂。眼見他如此著急,她原該是溫柔體貼,或是依舊淡淡對他,聽他解釋清楚,他該還有許多話要說,那也許是自己需要的理由。卻不知怎的,心中一時迷亂,一股無名的衝動由腹腔直衝上來,劈手將他一把狠力推開,李俶頭碰在馬車一角,發出悶響,卻急忙支撐起身,呆呆的看著她。隻見她忽的捂住心口,仿佛痛徹心扉般,他伸過手要去扶她,聽她大聲喝斥中喘息難平:"你走,我不想聽你說!"話音未落,身子猝然向後傾倒,李俶合身撲上,她白玉般的麵龐在他的臂彎裏,身子柔軟,直如睡著一般。


    長孫鄂怒氣衝衝,直對著李俶的麵斥道:"你們夫妻吵架了?又惹你娘子生氣了?上回已經對你說過,珍珠身子須得加意調養,少有憂勞,如今連續三個月趕路已是操勞,你再弄成這樣,神仙也救不了。"


    "長孫先生,"沈珍珠悄悄拉了拉長孫鄂的衣襟,嗔道:"不關俶的事,昨日你不是也要我陪你下了四局棋嗎?"


    "這,"長孫鄂一時語塞,無可奈何:"好了,我不管了,我一把年紀,又不是你們的爹娘,真是瞎操心。"


    李俶正要說話,聽見外間咳嗽一聲,走了出去,陳周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他麵上隱隱透出喜意,點頭又回到房中。沈珍珠抬頭見他額角突起,顯是腫了一個包,歉意頓起,想支撐坐起,卻全身乏力,李俶上前按住她的雙肩,道:"既已到了金城郡,不妨多休息幾日。"頓一頓,接著說道:"那些事,你既不願聽,我再也不說。我已部署妥當,諸種謠言自會灰飛煙滅。……隻要你信我。"


    長孫鄂長歎一口氣,揮袖而出。


    第十八章 試勞香袖拂莓苔


    侍女小心翼翼在前領路,似是惟恐腳步聲響驚醒這沉寂的庭院。已值初夏,庭院裏不見草木蔥籠,唯有隱約衰微氣味。


    門扉深掩,慕容夫人停下腳步,不到半年時間,她頭發盡白,由雍容華貴的大學士夫人,變成鳩形雞麵的老婦。"進去吧,"她聲音蒼老如死水。


    侍女推開門,沈珍珠和長孫鄂一先一後踏入房內。


    尚在外室,已聽到慕容林致溫柔婉轉的說話聲,"你略有暑熱,須得以六一散、鮮荷葉、金銀花、藿香、佩蘭、薄荷葉、杏仁、連翹、鮮蘆根,用水煎服。"內外室之間簾幕疏薄,見慕容林致著一襲素淡的家常裙裳,纖細嫋娜,淡掃娥眉,由雕花小窗前立起,攜了麵前侍女的手,"來,我把方子寫給你,你自己去照單抓藥,"走近幾案坐下,拿出一張小箋,調了墨,一絲不苟的寫了起來。內室由外飄出縷縷蘭香,慕容林致神色嫻雅自若,寫藥方時嘴角笑意盈盈。


    沈珍珠慢慢走近,隱隱覺得不妥,那侍女隔簾望見沈珍珠,嘴角一裂,透出苦笑。


    "寫好了,拿去吧。"慕容林致放下筆,再細細檢查一回藥方,遞給侍女。"謝小姐。"侍女作喜笑顏開狀福了福。


    "林致。"沈珍珠開口喚她。慕容林致聞聲望來,一對明眸清澈無垢,歡喜的答應著,掀簾而出。沈珍珠上前就要握她的手,豈料她竟視同未見,裙裾一飄,錯身而過。


    "師傅!"慕容林致直撞入長孫鄂懷中,大發嬌嗔:"你怎麽舍得來看我?"


    長孫鄂慈愛中蘊涵萬千憐憫,抬臂輕輕撫過慕容林致發絲,強作笑顏,"致兒,想師傅了?"手已不動聲色搭上她的脈搏。


    慕容林致盈盈笑著點頭,"師傅上月回洛陽囑咐我看的書,林致已全部看完了,還寫了一大摞筆記。落雁,快把筆記找來,給師傅過目。"那侍女神色尷尬,唯唯答應,站著不知所措,長孫鄂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才又走回內室。


    慕容林致這才看見站立一旁的沈珍珠,非常客氣的朝她點頭笑笑,向長孫鄂道:"好美麗的女子,師傅,你又新收弟子了?"沈珍珠滿腹辛酸,忍淚回以一笑。此時方知李俶所說的"大異常人"是何含義。


    "你愈發聰明,這正是為師新收的弟子,姓沈,名喚珍珠,比你年長,你得喚作姐姐。"


    "沈珍珠?"慕容林致念了一遍名字,目中閃出怔忡之色,"這個名字好熟,好象在哪裏聽說過。"以手支額苦苦思索,似是怎麽也想不起來,漸漸的眼皮打架,掩口打個哈欠,十分倦怠的笑對長孫鄂道:"我這段時間也不知怎的,仿佛總睡不夠,老是睡意沉沉……"說話間人已歪歪倒倒,沈珍珠急上前扶住她。長孫鄂眉頭深皺,勉強放鬆語氣:"夏日困倦不足為奇,快去睡一會。"慕容林致"嗯嗯"的答應聲中,那侍女已上來將她扶入內室,頭方挨著枕頭,便已沉沉睡去。


    "致兒雖然命苦,但如今這種模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慕容夫人不知何時已入房中,床塌上女兒睡容嬌媚安詳,似乎仍是當初待字閨中,美名遠播的慕容二小姐,一切從未發生,一切從未經曆,若世事皆能翻過重來,該是何其之好,"她得了失魂症,與倓有關的所有,全然不記得了,仍以為這裏是洛陽舊居。"


    "倓來看過她麽?"沈珍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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