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愁緒萬千,唯獨我這樣的笨蛋,有事沒事自己找麻煩,而且一惹就是大麻煩。


    想來,我有麻煩的時候還有師父幫我解決,可是他若是有了愁緒,又是誰來開解呢?


    我看著安子亦事無巨細的嘮叨我,像個碎嘴的婆婆,也許,他比我更懂師父吧。


    我突發奇想,笑著對安子亦說:“安大哥,你若是個女人,一定和我師父是一對神仙眷侶,羨煞旁人的那種。”


    他笑笑,突然捏氣嗓子女腔女氣的說:“人家本來和初澈青梅竹馬,都是你這個小妖精,搶了我的男人,哼,老娘跟你拚了。”


    他那樣子有趣極了,我笑的差點沒氣了,我一邊緩氣一邊說:“安公公……你這幅樣子,估計我師父是不會回頭了。”


    他也笑,“看你笑的這麽開心,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他是故意逗我笑的。


    下午的暖陽從窗欞側進一些,照的安子亦的笑臉襯著融融的暖意,不得不說,雖然離開了父母,但我這些年真的是幸運的,有師父護著我,又有安大哥和初淺一直對我很好,或許我應該滿足了。


    安子亦看我有點失神,又輕歎一聲:“我剛才聽到你在睡夢中喊爹娘了……”他看了看窗外清暖的光,接著說:“我記得你剛來初府的時候,曾經很多次想逃回家,還讓我幫你給你爹娘送信,後來不知道怎麽了就不再提起了,初澈不讓你說的?”


    我猶豫了一下,沒敢接話。


    他又說:“我不知道你的家事為什麽不可以說,但初澈讓你隱瞞自有他的道理。不過剛才聽你念叨著爹娘,看來你心裏,還是一點都放不下的。”


    我被他說的鼻子有點酸。


    是啊,我放不下,我怎麽可能放下,好好的一家人,莫名其妙的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我卻什麽事情都做不了。


    “安大哥,我沒事的,你不要告訴我師父,我已經給他惹了那麽多麻煩了,我不想他再為我的事情分心。”


    桌上的參茶晾到了七成熱,他一邊端過來給我,一邊笑:“你是真是太低估初澈了,我能看出來的事情,他會看不出來嗎?怕是他早就知道你的心事,隻是他暫時也沒有辦法解決,所以隻能讓你不要想,畢竟,許久不提起,就會淡了些……小心燙。”


    我接過來慢慢的喝了幾口,一點都不好喝,真不知道那些有錢人為什麽要喝這個東西補身子,難道他們也是體虛血薄需要大補的嗎?


    安子亦接著說:“我雖然不知道你家裏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覺得初澈一定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偷偷查過,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他到現在也沒有放棄查這件事。”


    我瞪大了眼睛:“安大哥你說的是真的?”


    他點點頭,“你們師徒表麵上看起來性子不同,但其實有的時候很像,喜歡把事情憋在心裏,遇到事,為難的都是自己。”


    可能真的是跟著師父久了,我衝他苦笑,想不到有一天,我這樣一個玩世不恭的家夥也會開始慢慢把事情藏在心裏了。


    許是……真的越來越像了。


    不過,隻是像,那個如謫仙般的男人,我永遠都及不上他的分毫氣度。


    我和安大哥聊了好久,聊的我最後迷迷糊糊的,他總是能逗我開心,我邊打著瞌睡一邊聽他說話,一直到師父回來。


    我聽見他的聲音,“這段時間落兒就交給你了。”


    然後是安大哥的聲音,“你還真是信任我。”


    “自然。”


    我聽著他們的對話,男人之間好像少有閑言碎語,而他們彼此的信任,讓我感動之餘憑生了幾分羨慕,莫名其妙的覺得他們若真是一男一女,那絕對是一對可以傳為佳話的眷偶。


    “落兒還睡著?”


    “嗯,一天都是迷迷糊糊的,睡夢裏還念叨著爹娘。”


    我聽到這兒,心說安大哥你怎麽什麽都告訴他啊,你明明知道他不讓我提及家人,你倒好,還主動說我睡夢中念了爹娘,師父一定會覺得我又不聽他的話了。


    師父沉吟了半響,輕輕的說,“天不早了,你回去吧,問箬茜安好。”


    安子亦停頓了半刻,“初……澈,你居然會主動問安,這太可怕了,你現在都已經這麽有人情味了嗎?”


    師父沒說話,過了一會,安子亦的聲音又響起來,“初澈,你們家這個丫頭,真是救了你這條看破紅塵的老命。”


    我聽見師父“嗯”了一聲。


    他居然嗯了一聲,難道他也覺得我挽救了他的生活?這也太抬舉我了吧,我發現我好像總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抬舉,搞得我都以為自己好像真的有兩下子,馬上就要得意忘形了。


    安子亦聽見師父嗯了一聲,可能也嚇著了,然後我聽見他放肆的笑聲,緊接著是飛身閃出去的聲音,估計是師父動手了。


    我閉著眼睛,卻偷偷的想看,又怕被發現,心裏有些急,耳聽得他走過來,趕緊把呼吸調勻,生怕他聽出什麽。


    然而,我聽到他輕輕的說:“別裝了。”


    我小心翼翼的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如水清冽的眸子,看著我微笑。


    我弱弱的哼了一聲:“師父……”


    “餓了吧?”他的聲音溫柔的很,讓我有點不知所措。


    他一說,我才想起我今天好像一直在吃藥,都沒怎麽吃東西,這對於我來說簡直是比受傷還要更痛苦的事情。我點點頭,“睡了一天了,餓得要死呢。”


    “起來吃點,越睡越沒精神。”


    我點點頭,掙紮著挪了個窩,他伸著長臂把我抱起來,向桌邊走去。


    這樣被寵愛的感覺真的太讓我迷失了,我靠在他懷裏,看著他白淨修長的脖子上隱隱約約的傷疤,我從來沒見過誰生了滿身傷疤還可以這樣好看,就像一塊不小心淬了火的玉石,雖然滿是裂痕,卻更顯它的風華絕佳。


    桌上有幾個被遮住的碗碟,他把我放下,一一揭開,都是些溫補滋養的藥膳,看這手法應該是出於安大哥的手筆。


    我撅嘴道:“沒有肉。”


    他輕輕的說:“你傷太多,要忌口。”


    “師父,我其實沒什麽事情,就是有點累,你要是給我吃幾碗肉,我一下子就會好了。”我可憐巴巴的求著他。


    他沒什麽反應,通常他沒反應就是不同意,我悻悻的用筷子扒拉著安大哥搞的素膳,一點胃口也沒有。


    師父平平淡淡的說:“你隻能吃這個,若是不吃,我來喂你。”


    這個待遇我還是有點承受不起,我低頭乖乖的把臉埋到碗裏開始大口喝粥,甜甜的透著一點淡淡的杭白菊的味道,雖然沒有肉,不過也沒有想象的那麽難吃。


    他坐在旁邊看我吃,像個爹爹在照顧他嬌病的女兒,我有點小小的幸福,看著他溫柔沉靜的樣子,真想一直就這樣下去。


    我的確是個飯桶,本來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可還是幾乎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師父一直看著我,看到最後似乎有點愁,沉吟了一會,說:“你自己回榻上歇著,我可能抱不動了。”


    我朝他吐舌頭,覺得吃完了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好像也有了很多力氣。


    我拉著他的手,“師父,我都憋悶了好幾天了,可不可以出去走走呀,你看我吃了這麽多,也應該散散步嘛,不然,會肚子疼的。”


    他垂眸看我,不說話。我繼續搖著他的手,“師父,求你了,你看我這麽乖的份上,你就帶我出去走走嘛。”我用臉蹭他的手,“你看外麵天還早呢,師父……好不好嘛。”


    他起身,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我在後麵鼓著腮幫子看他的背影,無奈,轉身回自己的榻上,剛走出了兩步,身後被人輕輕的環住,一件披風搭在我的肩上,一個沉靜清冽的聲音說:“晚間天涼。”


    然後,他把我轉過來,幫我係好帶子,“走吧。”


    直到走在路上,我才反應過來他真的答應帶我出來了,我披著他的鬥篷,走路有點拖地,我擔心弄髒了,就用手提著,小心翼翼的走,他伸手過來拉我的手,“不用管,走你的路。”


    我被他拉著走在街上,有點害羞,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深秋的黃昏是極美的,我想起了初淺的花園,深秋的時候也會有蔥蘢的菊花開放,渾然的花姿覆蓋往昔的麵容,美得讓人感動。


    師父在淒豔的餘暉下,周圍的人群,紛飛的落葉,把他襯得幾位淡逸,清濯的樣子像一枝在喧擾花叢中不按時令生長的綠竹,奪人之目卻不擾人之心。


    “師父,你長得真好看。”我一出神,把心裏想的話說了出來。說完,我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看著他,微微紅了臉。


    他看著我,眼中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一個大男人被小姑娘誇讚好看,不知道他心裏是應該高興還是有點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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