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話,我也愣了,然而安子亦好像是豁出去了一樣,眼神定定的看著安千葉,沒有絲毫破綻。


    安千葉皺了眉,又說:“如此,你要如何安排那女子?”


    我趕緊接口道:“箬茜姐姐是我的好朋友,我會照顧她的。”


    安老爺盯著我,眼中的猶疑又多了些。我趕緊說:“箬茜姐姐孤苦無依,就算她不能和安大哥長相廝守,也不能棄她於不顧吧。”


    老爺子的臉上帶了些許輕蔑,“那樣的女人,又和可顧。”


    我想著師父剛才說的話,慢慢的說:“安老爺,雖說箬茜姐姐配不上安大哥,但畢竟是傾國傾城的佳人,若是與普通男子婚配,也非不可。她與我交好,又與安大哥有一段舊緣,我打算先讓她安頓在此,過一段時日,找一個願意照顧她的男子共度餘生,也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安千葉可能對於我們的轉變有些反應不過來,依然凝眉看著我,我繼續說:“安老爺,箬茜姐姐其實並沒有您所以為的那麽不堪,她本也是大家閨秀,隻是身世淒苦,誤入風塵也實屬無奈。您的孩兒視若珍寶,她也曾經是父母親的掌上明珠,既然安大哥不能與她廝守,那我願意幫他給箬茜姐姐找一個安穩的歸宿。”


    我一邊盤算著師父剛剛提點的話,一邊添油加醋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安老爺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我心中暗喜,又接著說:“箬茜姐姐經曆了如此苦楚,若是我們置她於不顧,萬一她失了理智,心生仇恨想要報複安大哥,那就是一件悲苦之事了。您放心讓她在初府,我會好好照顧她,而且保證不會讓她與安大哥見麵。初府與安府是世交,您應該是放心的。”


    他聽到保證不見麵這句的時候,臉上的惱怒、懷疑、嚴肅都慢慢褪去了,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說:“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了。”


    說著,他走到依然跪著的安子亦麵前,伸手把他拉起來,“孩子,爹不是非要逼你,隻是你若娶了那樣的女子,爹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啊……”


    他這樣的語氣明顯是在示好,安大哥皺了皺眉,低聲回答:“孩兒知錯了,孩兒以後都聽父親的安排。”


    安老爺轉過頭來看著我,“你師父呢?”


    “師父剛剛與安大哥動怒了,引了舊傷複發,在我房中休息。”


    “哦?是那一直解不掉的狼毒嗎?”


    我點點頭。


    安千葉想了想,抬腿出去,我和安子亦交換了一下眼神,趕緊跟了上去。


    安千葉進了我的房間,箬茜正坐在桌邊發呆,見了安老爺進來有些害怕,不知所措的行了個禮,安老爺目不斜視的從她身旁走過,似乎當她不存在,直接到了師父身邊。


    師父似乎比剛才好了一些,雖然麵色還是蒼白如紙,但麵容已經恢複到了淡漠如常,見安老爺走進來,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安老爺看著他,伸手搭脈,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說:“慢慢調理,不可再去解毒了。”


    我聽著有些慌了,插嘴問為什麽,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的無理有些厭棄,但還是答了:“以毒攻毒,毒性雖然克製,卻都鬱積於體內,每一次發作都會比上一次毒性更強,也更痛苦,就算初澈內力深厚,心智堅定,也很難再熬上一次。”


    “那我師父……”


    “我給他開一些藥,慢慢調理,待春日轉暖,便會好些。”


    我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安老爺掃了我們一眼,說:“你們都出去,我有些話要問初澈。”


    果然,他對我們剛才的突然的轉變還是放心不下,許是心知是師父出的主意,打算好好盤問一下。


    我剛剛轉頭要出去,又聽他蒼勁低沉的聲音說:“你……”


    我們都回頭看他,見他竟然正盯著箬茜,“我叫你……”


    箬茜猶疑的問道:“我?”


    安老爺點點頭,慢慢的緩了一口氣,說:“老夫知道你也是苦命之人,你和子亦有什麽話便出去說吧,今日之後,你們就不要再見麵了。”


    我看著箬茜,她木呆呆的愣著,兩滴眼淚吧嗒落到地上,然後她強忍著哽咽,深施一禮,“謝安老爺。”


    “去吧。”


    我看到老頭子的臉上竟然帶著一絲無奈。人心都是肉做的,這樣可憐的女子,經曆了多年人世浮沉的他怎麽會不知道她也是實屬無奈,但是家訓如此,在他古拙頑固的心裏,這樣的女子可以讓人同情,卻不可讓人接受。


    我們悄無聲息的出了房間,安大哥讓他府中的幾個小廝到院外等候,他拉著箬茜的手去到師父的房間,今日一別,至少要八九個月才能相見,不知他們有多少心裏話想要說。


    我一個人坐在清冷院落的石凳上,一側的房間是互訴衷腸的苦命鴛鴦,另一側房間是互鬥心智的兩個男人,門外,是今天看盡了熱鬧的幾個小廝,我坐在院中,竟然有些無聊。不由得暗笑自己還真是一個被師父保護的一無是處的閑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師父的房門開了,安老爺走出來,我起身行禮,然後打算去叫安大哥出來。


    “慢……”他竟伸手阻攔我,我回頭看著他,他嚴肅銳利的眼睛裏帶了一絲微弱的慈愛,“不用叫他們,我在此等。”


    他說著,坐到我身邊的石凳上,眼睛不自覺的掃向那房門,卻沒有說什麽。


    我偷偷的看著他,那個古板刻薄的安大神醫,而今也會為自己的兒子做出一些妥協了。其實在他心裏,又何嚐不希望自己的孩兒能夠快樂,能夠娶到心愛之人,可是他作為安家的老爺,不得不為名聲考慮。就好像初家的夫人逼著師父去查我的身世一樣,在他們的那個位置,隻能做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


    我寧願相信,在安老爺的心裏,他很想對自己的兒子說:“孩兒,你喜歡誰,就去和誰在一起吧,隻要你過得好,爹就放心了。”


    然而當他清醒過來的時候,他不得不去看世人的眼光,不得不去考慮自己努力維護了大半輩子的這張蒼老的麵皮,不得不去麵對著列祖列宗的靈位,繼續做一個尊孝守道的子孫,去拷問自己心裏敢不敢如此放縱。


    人說不要在意流言蜚語,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幾人呢?


    他見我聽著他,臉色微微露出一絲不自然,我也覺得自己無理,趕緊低頭,說話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安老爺,請問我師父怎麽樣了?”


    “無大礙,初澈心智剛毅,非常人可比,他能扛得住。”


    我放下心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的一番胡思亂想,我覺得這個老人也沒有傳說中那麽難以親近,反而看久了也是慈眉善目的。點點頭道:“謝謝安老先生。”


    他看了看我,“小姑娘,倒是你要多注意些,年紀輕輕,不要鬱結那麽多心火。”


    我被他說的一愣,我鬱結心火?我自己都沒覺得啊……我看著他,他的眼神不像是騙人的,而且他這樣的老人家,不可能會平白無故的想要騙我。


    我小心翼翼的問:“安老先生,我怎麽了?”


    “以閑適而掩悲苦,以癡傻而掩心智,姑娘,何苦為難自己呢?”


    我聽的懵懵懂懂,我什麽時候悲苦了,就算悲苦有一些,我又什麽時候有心智了?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可是礙於他就坐在我麵前,也不好說什麽,隻能老老實實的點頭,“謝安老爺提點,落兒記住了。”


    他輕輕的搖搖頭,似乎很可憐我,我被他弄得有些別扭,正巧師父的房門開了,安大哥走出來,卻不見箬茜,想是無法承受這離別之苦,所以沒有露麵。


    安大哥麵沉似水,走到我們麵前,垂頭而立,“父親。”


    安老爺起身,又用帶著一些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我,轉頭對安子亦說:“回府吧。”


    我送走了他們,心中百感交集,跑回房間去看師父。他靠在床頭一動不動,好像是在想著什麽,我跑過去,問:“師父你怎麽樣了,安老爺沒有為難你吧?”


    他回過神來看我,有點無奈的說:“師父實在想不到更萬全的辦法,而今隻有如此,才能保得住子亦的孩子。”


    我點點頭,“師父,這樣已經很好了,有這個孩子在,安大哥和箬茜姐姐也算是有個寄托,就算是為了孩子,他們也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他輕輕的笑了笑,伸手摸摸我的頭,“師父為了落兒,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了。”


    “那師父要按時吃藥。”


    他的笑容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像是小孩子知道心愛的糖葫蘆被人搶了一樣,倒是有幾分可愛,讓我忍不住想逗逗他。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狹長的雙目波瀾不驚的看著我,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緒,卻讓我感受到了威脅,我有點想逃,趕緊假笑著說:“我去看看箬茜姐姐。”


    說完就要起身離開,他伸手拉住我,“讓她自己呆一會兒,你在這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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