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後那段日子……一定很痛苦。”


    師父歎了口氣,“子亦每天把自己和她關在一起,不讓外人靠近,連安老爺都出手相助,可是依然無濟於事。她用指甲抓壞了房間裏所有的東西,包括她自己和安子亦,後來指甲斷了,就用牙去咬……”


    “師父,別說了……”我捂著耳朵,再也聽不下去了。


    聽著師父的話,想著箬茜房間裏殘破的東西,我依然無法想象像她那樣的柔弱女子是怎麽把結實的紅木桌子抓出木屑,那樣美好的姑娘是怎麽把自己傷的像一件殘破的舊衣服,她究竟遭受了多少痛苦……我想著,心裏狠狠的疼。


    師父從來不擅長安慰人,隻是安靜的坐在我身邊,讓我靠著他。我默默的流淚,頭疼的昏天黑地。


    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沒有任何麵對傷痛和離別的本事,難怪師父一次又一次的把我關起來,甚至把我弄暈,也許我除了徒增傷悲,真的什麽都不會做吧。


    箬茜的死對安子亦來說絕對是一個天大的打擊。他抱著箬茜的屍體,任何人勸說都沒有用,我悄悄問師父:“要不要把他打暈拖走啊……”


    師父皺了皺眉,“由他去吧。”


    整整兩天,夏日炎熱,箬茜的屍體已經開始腐爛了,安子亦滴水未進,依然不肯放手,最後終於緩緩的倒了下去。


    立刻有人把箬茜的屍體抬出來,師父進去把折磨的沒有人樣的安子亦搭出來,然後背在身上,對我說:“這裏交給你了。”


    我點點頭,看著他走了,和勝叔一起帶人整理這裏的一切。


    我們忙活到晚上,我看著箬茜被架子抬走了,臉上遮著白色的布,遮住了曾經美若天仙的容顏,也遮住了所有她不得不接受的悲慘的過去。


    我站在那裏發呆,勝叔叫我,“落姑娘,你也去休息一下吧,這兒有我就行。”


    我點點頭,他又問:“你餓不餓,我安排人……”


    “不用了,我不餓……”


    我慢慢的離開,一步一步都走的那麽艱難,也許人世中一切的生離死別都是命中注定的,可是這些注定的東西可不可以不要來的那麽突然,在他們離去的時候,可不可以少一些痛苦,走的安穩一些呢。


    我敲開安子亦的門,師父站在門口。


    我走進去,安子亦已經被梳洗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靜靜的在床上睡著,身上的傷也包紮好了,臉上依然可以看見血痕,人瘦的可怕。我看著他,已經徹底找不到當年那個每天笑著,帶我玩哄我開心的安大哥了。


    “師父,他一直都沒醒嗎?”


    師父點點頭,“他可能也不願意醒來……讓他們在夢裏多見一會兒吧。”


    我的眼淚又流下來,師父抬手幫我擦去,輕輕的說:“你去休息吧。”


    我搖搖頭,“我在這陪你。”他也沒有拒絕,又拿了一把凳子,我們在安子亦的床邊,安安靜靜的坐著。


    幾日之後,箬茜下葬了,有皇上的聖旨在,她終究還是入了安家的墓地。


    安子亦一連十幾天都沒有說一句話,給他飯他就吃,給他水他就喝,讓他睡覺就去睡覺,目光呆滯,似行屍走肉,連安老爺和安老夫人都不理。


    我一直在安家陪著他,師父沒事的時候也總是在這裏,可是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們,我想盡辦法逗他開心,卻沒有任何作用,就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大木頭人,夏風吹在他臉上,他卻沒有絲毫波動,安安靜靜的坐著。


    我求助的望向師父,師父皺皺眉,伸手到安子亦身邊,一隻手把他提起來,直接扔到一旁的湖裏,他扔的輕鬆利索,好像就是隨手扔了一個茶杯到湖裏。


    安子亦像一塊石頭掉進去,連個氣泡都沒吐出來,我看的心急,“師父,你不會真的要把他淹死去跟箬茜合葬吧?”


    他輕輕的說:“若是他真的願意這麽沉下去,那就真的無藥可解了。”


    我緊緊的盯著水麵,那裏,剛剛安大哥掉落的漣漪已經慢慢撫平了,可是水麵依然沒有絲毫動靜,我有些心急,“師父,要不然就算了吧,安大哥再這樣真的會死的。”我忍不住想上前去救他,師父伸手攔住我,“再等等。”


    “師父,他一點動靜都沒有,不會真的死在水裏了吧……”


    師父輕輕的說:“我相信他。”


    我的手緊緊的捏著師父的手,手心裏出著冰涼的汗,府裏的仆從們也都趕到湖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盯著湖麵看。


    我實在忍不住了,掙開師父的手想要往湖邊衝,師父扯住我,“別去。”


    “師父,他真的要死了。”


    他依然不放手,但是眉頭皺的緊緊的,我使勁想掙脫開,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我根本不是對手,隻好幹著急。


    湖邊的仆從們也著急了,勝叔突然跪下,對師父說:“二少爺,你就不要為難我們公子了,他若是一直這樣,老奴願意伺候他一輩子。”


    其他的仆從也開始哀求,湖邊有些紛亂起來。


    我看向師父,他依然盯著水麵,隻是眉頭皺的更緊了。


    正在所有人都開始騷動之際,突然“嘩啦”,巨大的水聲傳來,緊接著是一片濕漉漉的大水草朝師父的頭飛過來,師父護住我,側身閃過,我聽到安子亦連咳嗽待嘶吼的聲音,“初澈你個王八蛋,想殺了老子嗎?”


    師父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了,輕輕的對我說,“你安大哥又活了。”


    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有幾個仆從趕緊遞過樹枝把安子亦拉上來,勝叔給他拿了件衣服披上,安子亦坐在湖邊的地麵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咳嗽,運氣往外吐水。


    我跑過去,“安大哥你沒事吧?”


    他低著頭,沉默了半天,抬頭看了看我,“京鼎官大人差點成了殺人犯。”


    我破涕為笑,見他又開始說話了,整顆懸著的心都放了下來。


    我回頭看著師父,他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我們,安子亦喘了喘氣,斜著眼睛看他,然後慢慢的站起身,我擔心他要打架,趕緊攔著,畢竟要是再被丟到湖裏,他就真的死定了。


    他輕輕的推開我,走到我師父麵前,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初澈,我又欠你一條命。”


    師父輕輕的笑了,“欠著吧,慢慢還。”


    安子亦猛地錘了他一下,“放心吧,虧不了你的。”


    我看著他們,心裏有點酸,又有點羨慕。


    師父對他說:“我還有很多事,先走了,落兒放在你這兒。”說完,看了我一眼便匆匆走了,我知道他最近為了安子亦耽誤了很多事情,現在要去處理了。


    我看著濕漉漉的安大哥,趕緊讓他去換衣服,他也沒說什麽,雖然人又緩過來了,但是說情緒高漲那是不可能的,隻是輕輕的點點頭,然後就進屋了。


    我蹲在水邊,看著又恢複平靜的水麵,投了一顆石子進去,水麵的漣漪一圈一圈的蕩開,又一點一點的變弱變淡,最後慢慢消失了。


    也許,人世間所有的痛苦都可以通過時間來磨平,但是那可投進去的石子就是進到了你的心裏,永遠也無法抹去。


    吃罷晚飯,我見安子亦正常了不少,心裏也放心了。一個人慢慢的往回走,夏日的傍晚微風清爽,夕陽正好,我心情好了一些,想著如今這樣,箬茜或許也會安心一些,於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


    “什麽開心的事?一個人傻笑?”


    突然旁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嚇了一跳,側頭一看,竟然是洛鴻影。最近一直在安府,已經好久沒見他了。


    “洛王子還在京城,我以為你已經回錫戎了呢。”


    他笑了笑,“大老遠來的,自然要多留些時日,我可是很喜歡京城的風土人情,尤其是這裏的朋友,讓我舍不得離開。”


    他湊近了我一點,說的有些曖昧。


    我往後退了一步,“洛王子大隊人馬來到這裏,應該是有正事要做吧,怎麽會隻是為了風土人情,難道錫戎對京城的土地有興趣嗎?”


    他聽著我帶刺的話,竟然笑了,“一個小姑娘,對開疆擴土的事情如此上心,難道要做個女英雄不成?”


    “也未嚐不可啊,若是有人想對我朝圖謀不軌,老幼婦孺皆可為戰。”


    我揚著臉看他,一副不服輸的氣勢,他看看我,“噗”的一聲笑出聲來,好像聽到了一個非常好笑的笑話一樣。


    “易落,你這個樣子,真的……哈哈,太可愛了。”他笑的像一道陽光,整齊的牙齒格外好看,可是那個嘲笑我的樣子真的讓我很想揍他。


    他突然停了停,“易落,你知道我此次來京城所為何事嗎?”


    我想了想,上次和箬茜在街上,好像聽賣雜貨的小販提起過,他是來和親的,我當時還想著啟彥身邊並沒有適齡未嫁的女兒或者姐妹,後來雜事煩擾就把這件事忘了。


    他見我愣神,輕輕的說:“為了一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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