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手推開破舊的木門,“吱嘎嘎”的聲音,好像一直野獸正在對著送入口中的獵物磨牙,撲麵而來的潮濕腐朽的味道,讓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在天牢裏去看黎氏的時候。


    屋內的視線昏暗,我心裏有點害怕,卻又耐不住好奇,循著嘶啞虛弱的呻吟聲摸索過去。


    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屋中的昏暗,映入眼中的,是根本看不出男女的人,衣服也已經破舊的看不出顏色,他的手被捆著掛在房梁上,頭發遮著麵,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洗過,都打著樹枝一樣盤曲幹枯的粗節。


    一陣卷著塵土的風吹進來,他的褲腿空蕩蕩的在搖曳著,這個人,竟然已經沒了腿,渾身散發著濃濃的惡臭。


    可是這個人,竟然還活著。


    我悄悄地靠近著,聽見他嘶啞的已經雌雄莫辯的聲音輕輕的說:“你來了……”


    “你是誰?”


    他聽到我的聲音,整個人都怔了一下,“皇後……娘娘?”


    我也怔了一下,他竟然聽得出我的聲音,難道他認得我嗎?


    我正要說話,突然外麵傳來一點動靜,我趕緊尋了個角落躲起來,接著,有人走進來,提著一個小小的食盒,走到他麵前,


    我透過角落裏雜物的縫隙向外看,來者竟是容兼!


    容兼打開食盒,裏麵是一個饅頭和一罐水,對梁上吊著的人說:“書靜嬤嬤,吃飯了。”


    他把水舉到那人的身前,那人便埋頭低下去喝水,緊接著,容兼又把饅頭遞到她口邊,她便三口兩口的吞下去。


    容兼似乎早已經習慣了,收拾了食盒,沒有再說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他泰然自若的樣子,似乎已經在這個地方常來常往,他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躲在廢墟裏偷偷看著這一切。


    我已經完全傻了,送飯的人是容兼,掛在梁上的人,是書靜嬤嬤。


    我兩月未見到的那個生死未知的書靜嬤嬤,竟然像一塊殘破的麻袋一樣,又髒又臭的被掛在這個空寂如幽冥地獄的屋子裏。


    是……洛鴻影安排的嗎?


    等容兼的腳步已經完全遠了,我聽到她沙啞的聲音,“皇後娘娘,出來吧。”


    我的腿有些軟,慢慢的從角落裏鑽出來,走到她麵前,顫抖著手撥開她麵前的頭發。一張比這屋子還要殘破的臉露在我麵前,她的雙眼和鼻子已經被挖去,眼睛和鼻子的位置是幾坨爛肉,整張臉上沒有一塊好的皮肉,完全認不出容貌。


    這樣一幅殘敗到恐怖的臉孔,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她與之前那個素淨嚴謹的書靜嬤嬤聯係到一起。


    我緩了口氣,繞到她身後,屏住呼吸撥開她的頭發,果然,髒兮兮的脖子上是一顆大大的黑痣,和書靜嬤嬤脖子上那顆痣的位置一模一樣。


    我徹底慌了,哆嗦著收回了手,問她:“你真的是……書靜嬤嬤?你怎麽變成這幅樣子了?”


    她嘶啞著聲音冷笑,“還不是拜您皇後娘娘所賜。”


    “拜我所賜?你是說,上次的事情之後,你就被罰到了這裏?”


    “砍掉雙腳,砍掉鼻子,挖去眼睛,每隔十天就會鞭刑一次,被吊在這裏,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因為我謀害了皇後娘娘,妄圖傷害陛下最喜歡的女人,所以我必須在這裏受折磨。”


    “怎麽會這樣?誰這麽殘忍?”


    她又冷笑了一聲,“誰這麽殘忍?哈哈哈……”緊接著猛地一陣咳嗽,就像一個破舊的風箱。


    緩了好久,她又接著說:“當然是那個可以為你摘星攬月的男人,錫戎的君主洛鴻影,除了他,還有誰敢如此對待先太後身邊的人?”


    “洛……洛鴻影?怎麽會……他怎麽會這樣……我以為他早就送你歸西了,可是你為何會受這樣的折磨?”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她,可是事實擺在我麵前,除了洛鴻影,誰能讓容兼來給她送吃食呢?


    “皇後娘娘,你不會真的以為這個對你百般寵愛的男人是真的溫柔體貼吧?你還真是把八輩子修來的福氣,這樣一個男人,竟然會對你如此好。隻可惜,為君之人,最是無情無義,他喜歡你的時候,把你當做一件珍貴的玩物控於股掌之間,若是什麽時候他不喜歡你了,你也會像那些死去的嬪妃一樣,就算死了,都未必能見到他一眼。難道她們死的時候,您就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那樣的一天嗎?”


    我已經慌了,洛鴻影,他對我的溫柔背後,隱藏著這樣一顆殘忍無情的心嗎?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一定是想像之前那樣挑撥我們的關係才會這樣說的,我不相信你。”


    “娘娘,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剛剛問我是不是真的,就說明你已經開始相信我了。”


    我心裏緊著,我知道她說的沒錯,相信她了之後,整個人更加無力,癱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書靜嬤嬤看著我,“娘娘,您真的以為他微服出巡是為了體察民情?以為他隨時出現在你身邊是機緣巧合?老奴我看著他長大的,他肚子裏藏了多少心機,我比太後娘娘看的更清楚。”


    我看著她殘破生著爛瘡的嘴巴裏說著我讓我驚懼的話,呆呆的回應她“既然如此,您都知道什麽,可否告知與我,也讓我活的明白,是真是假,我自會分辨。”


    她緩了口氣,似乎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十分疲憊而艱難的開口道:“依老奴所知,陛下為了困住娘娘在身邊,可是花費了不少心思,您身邊的人,可個個都是他的眼線啊。”


    “怎麽會?不可能的,你的意思是說,他在監視我?”


    “不隻是監視,你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直困在籠中的鳥而已,你走到哪,他的網便撒到哪,反正,無論你做什麽,他通通都知曉。”


    話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那天他說中原以安子亦的性命來要挾我的事,好像一下子意識到了什麽,是啊,他怎麽會知道我和李淮柳說了什麽,定是有人稟告與他。


    我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而書靜嬤嬤的一雙瞎眼卻像是能看到我一樣,突然發出沙啞的笑聲,“我告訴你,你鳳昭宮所有的人,包括我,包括那個外麵帶回來的廚娘,都是陛下一手安排的。皇後娘娘啊,你若是知道自己每日的行蹤都會有人稟告給陛下,會不會覺得害怕呢?哈哈哈哈……”


    她笑的差點緩不過氣來,又對我說:“寧樂郡主,不過是個笑話而已,從中原的牢籠裏跑到了錫戎的大網裏,你無論在什麽地方,都隻是被人利用的命。二王爺給你的那個東西,陛下早就知道了,若是你敢動一點想出宮的念頭,二王爺立刻會人頭落地。”


    “不會的,別說了,我不相信你,你別說了!”


    我捂著耳朵不敢聽她說話,轉身想要出去,她突然又叫住我,“皇後娘娘,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偷偷潛入禦書房,最裏麵的一排書格,將最底層倒數第三本古籍抽出,那裏有一個暗格,娘娘去看看,便知道老奴有沒有說謊……”


    我轉頭看著她,“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事?”


    “我跟了太後娘娘幾十年,宮裏的每一塊磚我都知道它有幾道縫,本來我是想著咬舌自盡也算是個了斷,後來想,我若是沒了舌頭,下去了怎麽陪太後娘娘說話呢?”


    她說著,又笑了,“看來老奴苟延殘喘是對的,今日還能遇上皇後娘娘,也算是沒有白糟了這份罪。娘娘若是心善,給老身幾掌了斷,如何?”


    我剛要說話,她竟有開口搶在我前麵,速度之快像是回光返照一樣精神,“估計娘娘您現在也是打不了幾掌了,您這兩年難道就沒有覺得身子虛弱無力,哪兒都不想去嗎?”


    我愣了一下,“你什麽意思?”我現在的確是覺得身子弱些,玩一會兒,走一會兒都會出虛汗,大部分的時候隻想安安靜靜的待在房間裏。我一直以為是因為這些年受了太多的傷,經曆了太多的事,鬱積在一起,所以身體才會日漸虛弱,難道,這些也是洛鴻影在搞鬼嗎?


    “娘娘,有一件事您許是不知道,太醫院裏可專門為您調著一味叫舒心散的藥呢,此藥撒一些在飯食裏,日子久了,人就會虛弱倦怠,疏於走動。用這個法子留您在宮中,那才真是一個舒心啊。”


    “不會的……洛鴻影他,怎麽會給我下藥呢?他一直都對我很好的……”


    “娘娘,信不信,您自己去書房的小暗格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那暗格裏是什麽?”


    “這裏麵的東西若是講起來,您就無力走出這個門了,老奴勸您還是自己去看吧。”


    她越這樣說,我心裏就越慌張,也顧不得什麽,轉身推開破舊的門,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掛著塵土和蜘蛛網,就跑了出去。


    剛拐出這蕭瑟的院牆,迎麵撞到一個人的身上,我抬頭一看,竟是洛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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