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這種混蛋不打一頓就算便宜他了!你怎麽還給他錢啊!”


    看著劉晉離開的背影,趙皚皚氣得直跺腳。


    “小侯爺是覺得劉晉墮落至此應當是有一些苦衷的,不願讓他難堪,也想給彼此間留下些回旋的餘地。”楚寧還未說話,武青清冷的聲音便已經響起。


    她素來如此,對楚寧的心思洞若觀火。


    楚寧甚至沒有絲毫訝異,隻是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她的解釋。


    趙皚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掃過,嘟囔了一句:“你們倆還挺心有靈犀。”


    武青對此隻是淡淡一笑,楚寧則回頭問道:“劉縣尉,怎會淪落至此?”


    “兩年前,嶽家一家三口都死了,這事小侯爺知道嗎?”武青卻忽然說出了一個與楚寧的問題看似毫無關聯的消息。


    這三年時間,魚龍城發生了很多事。


    其中大半都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慘絕人寰。


    但武青在此之前都可以回避,一來是不想衝淡了小侯爺歸家的喜悅,二來也是怕小侯爺難以接受。


    可話已說道了這裏,她也不想一味遮掩。


    隻是心頭還是不免有些擔心,楚寧素來極重感情,嶽家一家三口,老院長是楚寧的啟蒙老師,女兒嶽紅袖又對小時候的楚寧多有照料,大兒子嶽觀雖接觸不多,但為人良善,在魚龍城也算是有口皆碑的讀書人。


    忽聞他們的死訊,對於楚寧來說應當是個不小的打擊。


    故而說完這番話後,武青一直小心打量著楚寧。


    但出乎她預料的是,楚寧隻是沉默了一會,旋即便點了點頭,悶聲應道:“知道。”


    武青神情微變,暗暗想著,小侯爺今日歸家後,就一直與我們待在一起,哪裏有機會聽人提及這些事情,無非是在強作鎮定罷了。


    可想小侯爺這三年一定過得很艱難,才能讓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如此喜怒不形於色。


    她想到這裏,不免有些心疼。


    同時,也更加堅定了她的某些決心。


    一定要維持自己在小侯爺心中的形象,至少要讓他知道,無論這個世界怎麽變,她對他永遠不會變。


    “今日小侯爺所殺的王參就是嶽家滅門案的罪魁禍首。”


    “他覬覦紅袖姐姐的美色,為逼她就範,害死了嶽家父子,紅袖姐姐萬念俱灰,也在嶽家父子的靈堂上咬舌自盡。”


    “劉縣尉知曉此事,勃然大怒,欲徹查此案。”


    “隻是折衝府、楚相全以及城隍廟相互勾連,狼狽為奸,哪裏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才將王參押入衙門,折衝府的士兵便衝殺入內,帶走了王參不說,還打斷了劉晉的腿。”


    “楚相全又利用自己代理侯爺的職權,免去了他的官職,若是忌憚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估摸著就直接殺了他了。”


    楚寧的眉宇間有什麽東西湧了上來,卻又被他強壓下去:“後來呢?劉魏又怎麽了?”


    武青歎了口氣:“劉晉被打成了重傷,躺在家中,在侯府與折衝府的授意下,甚至無人敢去探望,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劉魏的耳中。”


    “他從赤鳶山趕了回來,衝入折衝府,抓走了王參,說是要請師門與州府出麵,審議王參還他父親與嶽家清白。”


    “嗬。”說到這裏,武青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到底是劉晉的兒子,這迂腐古板簡直一脈相承。”


    “很快他便等到州府與赤鳶山的人,但他們卻不是來平冤昭雪,赤鳶山的人當場就將劉魏擒下,說是他修煉走火入魔,要送入玉鼎觀驅除魔障。”


    “等到三天後,劉魏走出玉鼎觀時,就已經成了個傻子。”


    “也就是這事發生後,沒多久,劉晉就成了現在的模樣,據說為此他還在玉鼎觀門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


    “兒子被害,他不去報仇,怎麽還人賊作主?”一旁的趙皚皚聽完這個故事,滿心不忿。


    武青瞟了她一眼,幽幽言道:“也許是怕了,也許是認命了,誰知道呢?”


    “州府、赤鳶靈山,每一個對於普通人而言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山。說到底,劉晉隻是不想再去做個搬山的愚公罷了……”


    趙皚皚聽得似懂非懂,對於滿心向往著書中快意恩仇的少女而言,這些東西著實過於複雜了些,隻覺得這個叫劉晉的家夥,好像不算壞,但似乎也不稱不上好。


    她忽然有些懊惱,暗暗想著,剛剛遇見劉晉時,應該看看懷裏那本書的。


    ……


    老侯府中。


    回到房間的楚寧從木箱拿出了一本書,放於身前。


    劉晉的遭遇,讓他的心緒翻湧。


    他本以為殺了王參,嶽家之事便算告一段落。


    但似乎,這隻魚龍城這三年來發生的各種慘劇的冰山一角。


    一場邊地小城的滅門案,卷入其中的不止是折衝府與楚相全,竟然還牽扯到了靈山與州府。


    窺一斑而見全豹,各種勢力層層勾連,宛如一座大山橫在楚寧的麵前。


    能讓一座靈山與州府為其撐腰,折衝府等人的背後一定有巨大的靠山。


    他殺了王參,折衝府不會善罷甘休。


    而折衝府與城隍廟在魚龍城作的惡,楚寧也不可能不計前嫌。


    雙方已然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楚寧不會坐以待斃,這三年間,無論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魚龍城中的悲劇,他都不允許,再次上演。


    想到這裏,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眼前的書。


    那是一本武道功法,名曰《紫氣正陽訣》。


    ……


    夜色已深,星月黯淡。


    玉鼎觀中,燭火幽明。


    劉晉跪於殿中的神像前,頭顱低垂,雙手高舉,奉上銀票。


    “劉晉取回了齊家欠款,請上神過目。”


    大殿幽靜,並無回應,隻有劉晉的聲音在輕輕回蕩。


    許久,神像中一隻蒼白的手伸出,幾滴黑色的粘液從那隻手上滴落,粘在劉晉的掌心,仿若滾燙的熱油,灼燒著他的皮膚,發出陣陣滋滋聲響。


    劉晉的身軀微顫,卻咬牙忍住。


    那隻手,在那時握住了銀票。


    下一刻卻猛地扔出,砸在了劉晉的臉上。


    “混賬東西!老夫缺你這點銀錢嗎?”


    “我要的是人!”


    暴怒聲響起,猙獰尖銳。


    劉晉趕忙附身在地:“屬下無能,還請上神息怒!”


    “哼!”一隻腳從神像中踏出,更多粘液滴落在地麵。


    “劉晉,我不計前嫌收你入我門下,是看重你足夠聰慧,能為我免去許多麻煩,可你最近讓我很失望。”


    “三個月的時間,你隻給我帶回了七個幼童!”


    那隻腳的主人這樣說著,腦袋湊到了劉晉的跟前,一股腐爛的惡臭隨著他的話語,從嘴裏噴出。


    “我對你很失望,我想你的兒子,也會對你這個無能的父親失望吧!”


    這番話讓劉晉的身軀一顫,他猛然抬起頭,看向了眼前之人。


    “上神!魏兒已經一個月沒有服用神丹了,他快要支撐不住了,請上神無論如何都要賜我神丹!”


    “劉晉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上神!”他激動的說道,臉上再也尋不到往日剛毅,隻剩近乎崩潰的絕望與乞求。


    玉鼎真人伸出了潰爛的手,指尖拈著一枚白色的丹藥,但同時幾隻白色蛆蟲從爛肉中爬出,在丹藥上輕輕蠕動。


    那是讓人極為作嘔的場麵,但劉晉卻仿佛看見了世間至寶一般,目光直直。


    “劉晉,你若是真的在乎你的兒子,就應該把我要的孩童帶來!”


    “既然你不忍心傷害別人的孩子,那這份痛苦,就隻有讓你的魏兒難承受了!”玉鼎真人麵露冷笑,拈著丹藥的雙指就要發力,將之捏碎。


    劉晉臉色慌張,大聲言道:“是楚寧!”


    “嗯?”玉鼎真人眉頭一挑,手下的動作停了下來。


    “屬下今日已經抓到齊家的幼童,可那楚寧卻出來攪局,幫齊家還清了債務!”劉晉神情怨毒的說道。


    “屬下也知道,上神想要的是孩子,但楚寧是魚龍城的正統王侯,上神雖法力無邊,卻受製於城隍之身。”


    “屬下害怕強行擄走孩童,會給楚寧對上神發難的借口,故而隻能作罷!”


    “又是他!”玉鼎真人符咒後的雙眼泛起寒光,語氣陰冷。


    “上神被封為九地正神的敕令已在路上,屆時上神的管轄範圍就可涵蓋周邊九座城鎮,不再受製於楚寧!那時,再取孩童,也來得及!”


    “屬下這麽做,完全是站在上神的角度考慮,不願因小失大,請上神明鑒!”似乎唯恐玉鼎真人發怒,劉晉的語速極快。


    “嗯?”玉鼎真人的眉頭一挑,“這麽說來,你還是中心為主咯?”


    “屬下兒子的命握在上神手中,自然不希望上神有任何閃失。”劉晉回答道,整個身子都在那時趴伏在地上,宛如一條老狗。


    玉鼎真人看著眼前的場景,想起兩年前男人那桀驁不馴的模樣,他的心頭不由得湧出一股扭曲的快感。


    “這就對了嘛,早知如此,劉縣尉當初何必那般不近人情,害得令郎白白受苦。”


    “劉某那時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已經心願臣服!”劉晉大聲應道。


    這回答讓玉鼎真人愈發滿意:“好好好,老夫感受到你的忠心了,這丹藥我也可以給你……”


    聽聞這話,劉晉的身子一顫,麵露狂喜之色。


    “不過。”但玉鼎真人的嘴角卻忽然浮現出一股耐人尋味的笑容:“你畢竟沒帶回我要的東西,這麽給了你,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不會服氣,所以你得受些懲罰,你可願意?”


    劉晉的臉上驟然蒼白,似乎是知曉所謂的“責罰”是何等可怖。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他還是一咬牙道:“屬下願領責罰!”


    得到滿意回答的玉鼎真人,嘴角笑意更甚。


    隻見他一揮衣袖,朱紅色的大袍下,無數毒蟲落下,黑壓壓的一片,宛如潮水一般湧向劉晉,將男人的身形包裹。


    於是,下一刻,玉鼎觀眾便響起了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


    時值午夜,魚龍城的街道上漆黑一片。


    劉晉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瘸一拐的回到了他的住處——位於城西的一處破爛的木屋。


    丟掉縣尉的官職後,在侯府的示意下,沒有任何商鋪願意收留劉晉做工,兒子又變得癡傻,為了治病,他散盡了本就不多的家財,如今隻能蝸居於此。


    他的腦袋昏沉,腳步虛浮,仿佛隨時都會倒地一般。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伸手摸一摸自己懷中的丹藥,仿佛那是他堅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


    當他推開了門時,屋中傳來一陣鐵索碰撞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被他吵醒。


    劉晉深吸一口氣,走到了床榻前。


    一道黑影猛然撲了上來,接著透過漏風的屋頂照下的月光可以看清。


    那是一個眉眼與他有三四分相似的年輕人。


    年紀二十五六,蓬頭垢麵,目光呆傻。


    他的皮膚慘白,仿佛許久未見天日,雙手與雙腳上都綁著鐵鏈,手腕與腳踝上都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阿爹,你回來了?”


    看著劉晉,年輕人的臉上浮出一抹憨厚的笑容,然後他宛如野獸嗅到了美味的血肉,眼中浮出貪婪之色:“阿爹,你身上有那東西的味道。”


    “快給魏兒,魏兒好餓,好餓!”


    年輕人這樣說著,臉上的神情漸漸變得暴躁,雙手伸出就要抓向劉晉的懷中。


    隻是手上的鐵索卻拉住他的雙臂,讓他的手始終距離那枚夢寐以求的丹藥差之毫厘。


    他暴躁很快演變成了瘋狂。


    “給我!給我藥!”


    “我餓!我餓!”


    他大聲的咆哮著,臉上的笑容不再,神情猙獰到近乎扭曲。


    劉晉看著眼前的兒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但很快便被一抹決絕覆蓋,他伸手拉下房間一側的機關,劉魏身上的鎖鏈頓時縮緊,將他拖拽到床榻上,動彈不得。


    劉晉則在這時從懷裏掏出了那枚丹藥,放到了眼前。


    “我的!那是我的!”


    “給我!”


    “阿爹,我求求你,給我藥!”


    “不然孩兒會死的……”


    看見了丹藥,劉魏更加的瘋狂,他一會高聲咆哮,一會放聲痛哭。


    他的指甲摳進床板,木屑混著血肉塞滿指縫,身軀不斷扭動仿佛在承受著萬蟻噬心之痛。


    可劉晉卻不為所動,隻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輕聲自語道:“好孩子,再忍忍,阿爹快成功了。”


    說罷這話,他轉過身,走入了另一側的房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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