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在一串紅門口穩穩地停了下來,冼銳付了車錢,又拉著湘瀟到旁邊的廣寒亭去喝冷飲。他們精心地挑中了白色柵欄邊,大樹下麵的那張小桌子,麵對麵地坐下。


    “這兒的環境真不錯呀!有風有樹。”冼銳將雙手放在桌上交叉,目光投向柵欄外,入神地說。說完,又扭過頭來,不解地問湘瀟:“西昌不是美其名曰月城嗎?今天怎麽偏偏不見月亮出來?”


    湘瀟噗嗤一笑,向他解釋說:“農曆6月24~26的火把節都過了,這該是農曆的月底了,怎麽還會有月亮?蘇東坡不是說‘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嗎?難道你忘了?


    “忘了。”冼銳笑笑,低頭吸了一口芒果汁。


    “西昌是月城,你看連這亭子,也叫‘廣寒亭’。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廣寒宮,桂花樹,桂花酒來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平時每個月十五,都是明月空間照,清風四處流。可偏偏每年的八月十五卻都沒有月亮,不是陰天,就是雨天。”湘瀟說。


    她先是對著冼銳說,然後又望著天空說:“我這移民,到西昌過了快十個中秋了,卻連一次月亮的影子,也沒有能夠在中秋的時候看到,不知道今年能不能看到?很想。平時再圓的月亮,都比不上中秋時的月亮;平時再好的朋友,都比不上患難時的朋友。你說是不是?”


    “今年一定能的。”冼銳告訴她說。


    “你知天命呀!”湘瀟佯裝不解。


    冼銳看著湘瀟,笑著說:“這倒不是。因為往年的中秋,你的身邊沒有我。今年的中秋,你的身邊有了我呀。”


    “但願如此吧。”湘瀟淺笑。明天,誰又能未卜先知呢?未必天下有情人都能成眷屬,隻能“但願”而已。


    “什麽但願如此,本來就如此。”冼銳糾正她說。此情此景,應是綿綿無絕期的。


    湘瀟不語,將目光投到柵欄外,倘若老天成全有情人,他們應該是能夠走到一起的。


    她在無意之中,看見了樹影婆娑的柵欄外麵,停著一輛嶄新的豐田車,光潔的車身,散發出誘人的光亮。“豐田。”她支著下巴,淡淡地說,語氣淡如一抹青煙。


    冼銳曾經取笑她,喜歡看街上的行人和車輛,她其實隻是在觀看他們表麵的活色生香,她並沒有更深地去思考。這更背後的故事與人,到底是什麽?又是誰,在支配著這社會?又是誰,在支配著這人世間的轉動?而有的人,怕連這也沒有看到。


    冼銳接著她的話說:“我家裏也有這麽一輛,現在的豐田車不行了,最多值40萬,下次你去南昌啊,我開車帶你到井岡山玩。你知道不知道?我會開車的。有一次我和兩個朋友開著車上高速公路,我們在車上開玩笑,差一點就出了車禍。可把我媽媽給嚇壞了,再也不讓我開車了。不過你去南昌,她一定會讓我開的,你是我女朋友嘛,心一定跟她一樣細。有你在我身邊,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井岡山革命根據地?你叫我憶苦思甜,飲水思源呀?”湘瀟含笑問冼銳。


    他們說的,其實不是一回事。她並沒有很好地接他的話,花兩萬多塊錢自費出書,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她都已經接受不了。在她所生長的地方,女孩子的命運就像草根一樣,讓人輕視。把一個人簡單地養大,也僅僅隻需要花費不到一千塊,男孩子除了嘴上被寵愛,也並沒有好到哪裏去。


    她根本就不知道,人和人之間,有那麽巨大的差別;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運,到底有多重要。而且,能夠做轉折的機會,少之又少,漫長一輩子,兩萬多天的日日夜夜,最多兩三次。


    但是,冼銳卻告訴她說:“現在的豐田車不行了,最多值40萬。”她所表達的意思,怎麽能夠和他一樣呢?她不過是挑了其中的一個,她所熟悉的詞語過來,借題發揮一下。隻是此時,她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到什麽叫做尷尬,什麽叫做天差地別。


    “你說應該不應該呢?如果沒有先烈們昨天的流血犧牲,哪有咱們今天的幸福生活?”冼銳也笑了。


    “喲,看不出來呀!”湘瀟笑道。“聽人說到了北京才知官小,到了上海才知心眼小,到了南昌才知膽子小。南昌人,真的很膽大嗎?”


    “我不覺得。”冼銳看著湘瀟說。


    “為什麽不覺得?南昌是座英雄城,你看南昌起義,井岡山起義,中國紅色革命的首都瑞金。甚至連劉和珍那麽一個弱女子,也是你們南昌的。”


    冼銳恍然大悟,笑道:“幸好是褒義的,不然我會在大街上就打你。(膽大啊!)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上初中時好愛打架的,往大街上一站,人家都怕我。我母親隻好給我請了家教,在家裏上學。但是上高中以後,我就再也不打架了,大學是我自己考上的。繼而又說,南昌好玩的地方不多,就是井岡山,廬山。”


    湘瀟連忙補充他說:“好像還有八大山人朱耷的故居。他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後裔,詩書畫三者都有很高的成就,特別擅長花鳥山水,而以花鳥成就為最高。課文裏都學過的。”


    想了想又說:“還有江西的地名,好多都悅耳動聽,像詩一樣美,臨川,鷹潭,上饒,萍鄉,新餘,婺源……哦,對了,南昌還有滕王閣,它與洞庭湖嶽陽樓,武昌的黃鶴樓,共稱江南三大名樓,王勃還有一篇《滕王閣序》。樓也許就隻是普通的樓,但是它們三個都因為詩文的傳唱而出名。其實,閬中的玉華山,也有一個滕王閣,與南昌的滕王閣齊名。”


    她幾乎就是把她所知道的,課本裏東西搜腸刮肚地,全部都照搬了出來,她好像是在麵對一場嚴肅的考試。


    “我怎麽不知道呢?冼銳問。


    “你整天待在閬中賓館裏,怎麽可能知道?”湘瀟戲謔道。


    冼銳轉移了話題,說:“昆明好玩的地方才多,石林,西山,民俗村,滇池,黑龍潭,撫仙湖,陽宗海……我每次去滇池都玩快艇,我開你坐,絕對保險。哦,還有過橋米線。昆明到處都是過橋米線,但是過橋都的過橋米線最有名。”


    “關於過橋米線的傳說,挺有趣的啊!”湘瀟順口說。


    冼銳便因此而道:“那你講講。”


    “你講吧。”湘瀟推辭說。


    “我聽你先講一下,你剛才講得挺好的。”冼銳鼓勵她說。


    他的一言一行,湘瀟都是極其在意的。聽了此話,她吸了一口芒果汁,自信地講道:“不是從前有一個秀才嗎?他在橋那邊攻讀詩書,他妻子每天都從橋這邊,送米線過去給他吃,而且味道又特別地好。天長地久,那米線就叫過錢米線了。顧名思義嘛。”


    冼銳笑笑說:“隻說對了一點點,你是望文生義,我講的,絕對沒有你講的那麽簡單。”


    湘瀟一聽,臉上微微發紅。她的自信,也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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