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客人的訴說,望著桌上的開心果,睹物思人,她總想起冼銳臨別時的深情和許諾,淚水不住地在她的眼中湧動。


    “小姐芳齡?”湘瀟忽然聽見客人在問她。


    “快19歲了。別叫我小姐,叫我小郗好了,希望的希右邊一個‘阝’。”她抬起頭來,嫣然一笑說。


    “那你也別叫我先生,叫我李哥就行了。19歲,花季啊。”


    “李哥,你喜歡一串紅這種花嗎?”湘瀟忽然問他。


    他一聽,馬上就說:“非常喜歡。哪一天我帶你到我家裏去,你會看到我家的陽台上,全是一串紅。這種花不但漂亮,而且好養,花期特別長,一年四季都久開不敗。用在生意場上,象征意義也特別好,一年四季都紅,一紅就是一串串嘛!你們老板挺會取店名的,其實一串紅的音響設備和環境,都不是很好。以前我公司裏來了人,我都帶他們到別的卡拉ok廳去了。我今天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是聽我朋友講起的,他們說這裏的小姐很善解人意,說你們老板唱高音很好聽。”


    難怪不得前老板的生意做不下去,挑剔刁鑽的客人多,競爭對手也多啊。又難怪現在的老板生意火爆,真是拚了命的啊。也難怪不得他老婆懷疑他,哪有第一次見一個女孩子就說“哪一天我帶你到我家裏去”的?要麽本身就不穩重,要麽就是情感表達上有欠缺。


    臨走前,客人掏出一疊嶄新的百元券付賬。之後,他馬上就要離開了。卡廳裏反正也沒有什麽人了,再說他人還不錯,湘瀟就想送送他,她一直將他送到了大門外並向他道了別。


    忽然,他借了幾絲酒氣,輕聲對湘瀟說:“小郗,今天晚上你陪我出去好嗎?我在公司裏有一套房子,我每天加班都住在那裏。”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他的語氣也有些生硬。


    在一串紅呆的女孩子,是何其的敏感,湘瀟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連忙收斂了笑容,說:“李哥,我叫你李哥,是把你當大哥看的。以前我一直在火鍋廳端盤子,今天晚上卡拉ok廳的生意太好,而火鍋廳又沒有一個客人,所以老板把我叫過來了,以前我是從來不過來的。”


    是呀,她不過是一顆棋子,要下棋的時候,她可以被放在火鍋廳,也可以被放在卡拉ok廳。


    至於變不變,在於她自己,也並不完全在於她自己。人總是受環境影響的,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高。


    他舉止不凡,談吐文雅。她坐到這張桌子旁邊已經有兩個多小時了,他沒拉過她的手,沒動過她一根汗毛,連盯著她看的時候都不曾有。哪知臨走時,卻提出了這樣無理的要求。


    她猛然地想到了冼銳,也許,冼銳就是這樣的人。因為生意上的往來而邀狐朋狗友去卡廳坐坐,順便找個檔次不低的小姐聊聊天,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有時甚至是正正統統的話題,甚至是天文地理,國家大事!


    臨別時,忽然有了一些感覺,於是就帶她出去。此後,便再也認不得了。“與善人居,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


    冼銳真如他自己所說,真的一點也不壞。他從來不會對她動手動腳,就算是熱吻,也從來隻吻臉和脖子,更不會像風月場中老手那樣挑逗女孩子。


    當然,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沒有經曆過多少世事而頭腦簡單的她的猜想。如果他們要相處下去,到底要不要開誠布公地談一談這個問題。以免,總是心存芥蒂。


    然而,她又實在不好意思問。也許他就是講了,她也未必能夠真正地懂他。一切都在迷茫之中摸索,又沒有任何人可以指路。


    或者是用她,在初中時就夢到過的,科學測試法,測試一下也行。但那也隻能在學校,那種封閉的環境裏,才可以測試。對外麵的花花世界,無能為力。


    唉!簡直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對他進行測試一下。


    如果她還是個正常人。不,任何一個正常人。都隻有,邊看邊想,一步一步地來了。


    這既然是終身大事,那她肯定是,不敢輕易地相信他的。除非,她的腦子壞掉了。


    雖然冼銳沒有來,雖然他負了諾言,但她也並不至於要找一個情郎來報複他。她從小到大都這麽清醒,她並不會在都快要19歲了的時候,還要去糊塗。


    她跟別的女孩子,還是有一點點不一樣吧?


    “小郗,你太老實了。”客人居然說。


    “不知在李哥眼中,何為老實,何為不老實?”湘瀟故意問他。她知道他這是在說她,見了那麽厚厚的一遝錢,居然不動心。


    客人一聽,嗬嗬地笑道:“老實,就是純潔得像個幼兒園的孩子,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


    “幼兒園的孩子,是嗎?”湘瀟一聽,在心裏有些不高興。


    客人連忙解釋說:“小郗,你不要以為這是壞事。好多女孩子,一到了這種地方,一經物質引誘,就容易變。而你卻沒有變,實在是難得。跟你在一起很放鬆,很開心,不用講假話,不用帶麵具,真的很好。”


    說著,又從百元券中抽出一張,放到她手中道:“小郗,你雖然不陪我出去,可是這錢我還是要給你。但是,我就隻能給你一張了。今天晚上我一見到你,就從你的言談舉止看出來了,你是個純潔的好女孩,所以才會讓你坐下,我被你的純潔所感動。但是你要記住:李哥不是壞人,你不要以為這錢不幹淨。這錢是幹淨的,也是你應該得的,所以你一定要收下。”


    湘瀟看了看,被塞到手中的錢。然後,又抬頭去望望客人,有些為難。


    “小郗,收下吧。下次到一串紅的時候,李哥希望見到的還是現在的你,希望你還能夠出淤泥而不染。”他看著湘瀟,真誠地說。


    “嗯。”湘瀟點了點頭,收下了錢。


    這是她到一串紅兩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在卡廳裏麵得到的小費。在火鍋廳裏的小費一般是10,20,而這一次,卻是整整的100。


    她在他身邊,什麽也沒有做,就隻是聽他講了兩個小時的話,她就得到了她一個月工資的2/3的小費。甚至還吃了零食,喝了水。


    轉身回去,在吧台裏,她還會領到一個小時20元,兩個多小時,一共60元的陪坐費。也就是,比她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了。


    這錢掙得也太容易了吧?她是應該高興呢,還是應該惶恐呢?


    在這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裏,誘惑實在是太多了,這裏麵的女孩子,誰也不是一步到位地墮落的,而是一步一步地向下滑落。


    比如今天晚上,第一步,從火鍋廳到卡廳端盤子,反正都隻是端盤子。


    第二步,夜深客人少了,我也累了,有人請,並且是個文明人,那就坐下歇一歇吧。


    第三步,坐下必要說話,老男人的故事又總是又多又感人,必要吃點東西,有吃有喝有故事,身心愉悅。


    第四步,坐都坐下了,如果心情更好,那就要跳舞和喝酒,身體小小一接觸,酒精一催化,心情更好。


    第五步,今天晚上到此為止,付款,得到小費和陪坐費,更眼紅的是他的成熟和他錢包裏故意露出來的厚厚的一大遝嶄新的鈔票。


    第六步,想都不想就坐下去,周而複始。


    第七步,處成戀人或者是情人。


    第八步,合不來,失戀。


    第九步,已經習慣了高消費和好吃懶做並且有幾分姿色,墮落,陪坐都太慢,直接要來錢快的。


    倒不是他故意要甩她,而是因為他是老板,能力本身就超群,而她卻始終沒有長進,不配!


    湘瀟想了很多很多,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再在這裏坐下去!這些道理,連“神經病”都知道,他說的是糖衣炮彈,花花票子,而不是其他。


    客人的身影漸漸遠去,最後化成了一團小黑點,消失了。也許,她懂了他的意思。也許,她並沒有懂。他是一個社會人,而她,卻還並不是。


    她並未懂的是:他確實是個好人,對她很好,但是他也是在用小小的一百元,給他自己一個台階下。他是一個做廣告的人,也是一個非常老辣的人。


    至於他和他老婆,他是有辦法的,他隻是不想,耗盡心力,連連退讓。


    正在這時,雲跑過來叫她說,小葉的企業家來了,要請她們去吃麻辣燙。


    轎車駛到南街。宋代古老的大通門,清代古樸的木板屋,裏麵住著許許多多的現代人。


    表麵上看很有曆史感,隻有住在裏麵的人自己才知道,沒有衛生間,沒有許許多多現代生活的便利,是多麽地不方便。


    清風伴著細雨。他們和司機,一共五個人,臨街而坐。這種情調,就是念書時同學們常說的“浪漫”,非要閉了眼睛,披散著滿頭的長發,仰疼了脖子,才能夠對著天說出來。


    可惜,它不幸被破壞了。小葉跟他,不知道為什麽吵了起來。小葉的話總是那樣含含蓄蓄,連湘瀟這樣含蓄的人,都完全聽不懂。


    她為什麽會是這樣?難道因為她們是同學,她們真的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嗎?


    她還以為自己很獨特,很古怪。原來,並不是。都是在流水線上,被批量生產出來的。隻是,她還是未成年人的思維。


    而小葉,這幾個月,已經飛速地,越來越有點像一個成年人了。


    吵到最後,企業家摔了筷子,衝她嚷:“你總不可能,叫我離婚吧?”以前為了事業,而忘了愛情。而現在,他又不能為了愛情,而丟了家庭。做男人也是很難的,小女孩子們,怎知?


    小葉的大眼睛一眨,淚水雙流,離了座位衝進了雨中。


    雲和湘瀟望了望了小葉,又回過頭去看他。他將一大片毛肚塞進口中,生氣地說:“別管她,什麽爛脾氣!”


    他不管,但她們卻不能不管,兩人叫著小葉,向她跑去。


    “要真情,要專一,就不要做第三者。”雲低聲對湘瀟說。語氣很淡,淡中又有幾絲飄渺的煙愁。


    湘瀟知道,她曾經滄海,因此對感情漸漸看淡。而且她還知道,她也有一個一枝紅杏出牆來的孫哥。她不求別的,隻求有事的時候有人幫忙,寂寞的時候有人說話,沒錢的時候有人讚助。


    小葉一直在哭,低著頭走出了大通門。但她卻走不出,古代與現代,她始終在門裏與門外徘徊。欲進不能,欲退還罷。


    在回去的車上,依舊是雲抱著湘瀟坐前排,他們兩人坐後排。透過車內的玻璃,湘瀟看見企業家擁著小葉的肩,溫柔地為她擦著,還在流淌不停的眼淚……小葉對她說過,隻要他愛她,她並不在乎他的家庭。


    就不要去管什麽過眼雲煙了,就不要去管什麽露水情緣了,而冼銳,卻還沒有家庭。趁現在,他們都還年輕,他還沒有他們那麽奸滑,豈不是,比什麽都強?


    她還在糾結他的那一點點情感經曆。而那些,另外的優秀的男人,早就被別的各種各樣的女人,拐跑了。


    她不過是一顆剛剛冒出來的芽,而泥土之上,早已變成了水泥大馬路。等待她的,可不是什麽和風細雨,可不是什麽茁壯成長,可不是什麽自由綻放。而是,車輪滾滾碾過。


    難道,那些成熟的男子與女子,就是這樣,在生活這口燉肉的鍋裏,被猛火煮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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