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阮喻被門鈴吵醒。她在被窩裏掙紮了片刻才抓著頭發爬起來,然後在睡衣外麵披了個外套,打著哈欠踱出去,一看門鏡倒是給愣了個清醒。


    竟然是上回那個方警官,方臻。


    她趕緊開了門。


    這位不苟言笑的民警一臉肅穆,明明記得她,非要例行公事一下:“請問是阮喻,阮女士嗎?”


    她點頭配合:“是我,方警官有什麽事嗎?”


    方臻拿起文件和筆作記錄,邊說:“了解一下情況,請問阮女士今天淩晨兩點到三點間是否曾遭到醉漢騷擾?”


    醉漢?騷擾?


    阮喻搖搖頭:“沒有。”


    “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常響動?”


    “沒有。”那個時間她在刷微博。


    “感謝你的配合。”方臻點點頭要走,臨走又補充一句。“最近夜間務必鎖好門窗,注意防盜。”


    “我們這片出了什麽案子嗎?”


    “據多位居民反映,今天淩晨這一片不少住戶都遭到了疑似同一名醉漢的騷擾,並且這些住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


    阮喻眨眨眼:“什麽特征?”


    方臻拿筆一指她頭頂:“門牌號都是302。”


    這是什麽變-態行徑?還是這個數字有什麽特別的魔力?


    他說完就離開了,留下阮喻暗自膽戰心驚。這回可不是她的憑空臆想,而是真真切切出現在身邊的不法分子。


    這個方警官不說還好,這麽一講,她一個獨居女性夜裏還怎麽睡得好覺?


    畢竟,聽說這一片的302住戶全都已經被騷擾過,隻剩她了。


    阮喻摸出手機,問沈明櫻今晚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卻得到了“我男朋友在呢,怎麽啦”的回複。


    她不好意思當電燈泡,謊稱“沒事”,到了夜裏,把門窗都鎖好還是不安心,翻來覆去到零點,始終半夢半醒。


    零點一刻,天空一聲驚雷,窗外下起了瓢潑大雨。


    阮喻就更睡不著了,無奈又刷起微博,順便更新了一條博文:夜闌臥聽風吹雨,醉漢切勿來偷襲。[保佑]


    發完以後,她看了幾個搞笑視頻轉移注意力,正準備鎖屏,卻忽然收到一封新郵件。


    來自許淮頌。


    她點開郵件,發現附件裏有個文檔,內容是針對反調色盤給出的幾條最新意見。


    這個點還在努力工作的人,都是這座城市的精英啊。


    出於對精英的肯定,以及同是深夜未眠人的惺惺相惜,她對許淮頌的抗拒稍稍減輕了幾分,點開微信對話框,道謝:許律師,我收到郵件了,這個點還在忙我的案子,辛苦了。


    許淮頌很快回過來:順便。


    阮喻仔細揣摩了一下這兩個字的意思。


    哦,如果是在舊金山,現在才早上九點半。他要麽是時差沒倒過來,要麽是在跨洋工作吧。


    這麽說,這個點對他來講不算打擾。


    於是她說:那你要是有空的話,我們談談案子?


    許淮頌:不方便視頻,語音吧。


    這可正合阮喻心意。


    她扭頭打開床頭燈,臥室剛亮堂起來,就收到了他的語音邀請。


    她一邊接通,一邊掀開薄被下床,穿上拖鞋:“等一下,我去拿個資料。”


    許淮頌“嗯”了一聲。


    阮喻打開房門的時候,窗外剛好亮起一道閃電,隱隱照見漆黑的客廳角落,拍恐怖片似的。


    她打個哆嗦,迅速摁亮頂燈,與此同時,企圖通過說話來減輕心底不適:“許律師。”


    “怎麽?”


    “你那兒下雨了嗎?”


    “剛停。”


    “那是烏雲飄我這兒來了……”


    那頭陷入了沉默,可能不知道接什麽話。


    但偏偏文件一時找不見,不知被塞去了哪。


    她隻好再開一個話頭,突然變成個話癆:“許律師,你上次教我對付不法分子的辦法,好像挺專業的,我能不能再請教你一個問題?”


    “嗯。”


    “如果半夜有醉漢來騷擾的話,還用類似的對策嗎?”


    “……”


    許淮頌一言不發。外麵卻正巧狂風大作,搖得窗門都震響。


    阮喻聽那頭聲音消失,問:“你在聽嗎,許律師?”


    許淮頌輕咳一聲:“信號不好,你再說一遍。”


    她終於翻找到了正確的文件,摁滅頂燈後飛奔回臥室,進了被窩才答他:“哦,沒事了。”說著盤腿坐好,翻開郵件內容對應的頁碼,“我們開始吧。”


    窗外的雨勢很快小了下去,不多時就徹底恢複了平靜,隻剩窗沿的水珠子還在孜孜不倦地淌著。


    這樣大雨初停的畫麵,在高中三年的記憶多得數也數不清。


    大操場看台的欄杆,教學樓走廊的窗台,升旗台上的升旗柱,都曾有這樣的水珠懸而不落。


    阮喻不喜歡下雨,卻喜歡看雨剛停的樣子。


    她記得,她的日記本裏有過那麽一句話——你身上幹淨耀眼的少年氣,晴朗了我少女時代所有,所有的雨季。


    當年的許淮頌,就是那樣一遍遍走過她眼裏最愛的大雨初停。


    “你在做什麽?”他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可能是說了一堆話,卻發現她沒在聽。


    她回過神,低低“啊”一聲:“我在看……雨停了。”


    “嗯。”


    阮喻沒戴耳機,用的外放。


    臥室內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裏變得格外清晰。


    許淮頌說:“第三段。”


    她接上:“這一段是背景交代啊?”


    “嗯。”


    “我覺得這個設定沒必要解釋,哪所高中還沒個嚴厲的教導主任?難道你……”


    “我什麽?”


    “我是說……你以前的學校沒有嗎?”


    “不記得了。”


    “哦……”


    水珠子時不時滴答一下打在遮雨棚上,營造出催眠的效果。


    阮喻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困到眼皮打架的,她隻知道,當她被清晨的鳥鳴叫醒,看到枕頭邊手機屏幕上,“掛斷”標識上方那行“05:52:00”時,沒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


    然後,手機那頭就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被子和衣物摩擦的動靜,許淮頌微帶沙啞,不太爽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幹嗎?”


    “……”


    阮喻嚇大發了,覺得像是他在自己身邊醒來了一樣。


    她趕緊拿起手機解釋:“我昨晚好像不小心睡著了……”說完心裏一陣奇異,“你為什麽不掛語音?”


    許淮頌歎了口氣:“那我應該也是那時候睡著的吧。”


    “……”


    一個案子能談得這麽不走心,也是沒誰了。說好的這座城市的精英呢?


    她“哦”一聲,因為這古怪的氛圍而不自在,正準備“先掛為上”,忽然聽見許淮頌那頭傳來一陣突兀又刺耳的“嘟滴——嘟滴——”。


    她一愣:“什麽聲音?”


    “救護車。”


    “為什麽會有救護車?”


    許淮頌似乎翻了個身:“我在醫院。”


    許淮頌輸完液已經臨近中午。劉茂和陳暉過來醫院病房的時候,他剛被護士拔了針。


    陳暉把手裏的粥盒遞給他,又替他把病床上的筆記本電腦搬開,目光掠過沒關的屏幕時,稍稍一愣:“咦,救護車音樂試聽?頌哥,你查這個幹嗎?”


    許淮頌打開粥盒,淡淡說:“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聽歌了。”


    劉茂瞥瞥他這慘淡的臉色,搖了搖頭:“聽救護車音樂找刺激?這人啊,沒本錢就別找刺激了,你說你在美國就養出這麽個胃來?”


    許淮頌不以為意:“職業病而已。”


    劉茂嗬嗬一笑:“我也是律師,我怎麽沒病?小陳,你也沒病吧?”他諷刺完又說,“知道胃不行,還一氣吃十幾塊年糕,喝一排伏特加,我要是個姑娘,這種沒分寸不惜命的男人,打死不要。”


    陳暉不知道劉茂意有所指,瞪大了眼說:“茂哥,原來你是這種取向?”


    “一邊去!”劉茂覷他一眼,把他支開了,然後問許淮頌,“昨天警察來過了?”


    許淮頌咽下一口粥,點頭:“我也是有過案底的人了。”


    “以後再也不敢放你一個人出去耍酒瘋了。”劉茂笑得肚子抽痛,“大半夜的,你真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卻完美避開了那一棟正確答案。


    這個酒,未免醉得太有水平。


    劉茂緩了緩說:“可惜了。”


    話音剛落,一名女護士敲了敲房門,說:“許先生,有位阮姓小姐來探望你。”


    劉茂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許淮頌朝護士點點頭,在她轉身離開後,接了他的話:“不可惜。”


    劉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淮頌在法庭上是怎樣的人?是步步為營,斤斤算計,秉信如果不能一針見血,就等於一敗塗地的人。


    他可以接受失敗,卻不允許任何失誤,所以拒絕一切不合時宜的冒進。


    對他來說,情場如法庭。所有耐心細致的鋪墊與渲染,都是為了最後的一錘定音。


    而現在還不到落錘的時候,所以沒敲開那扇門,反而要慶幸。


    許淮頌把粥盒蓋上,遞給劉茂,叫他幫忙扔進垃圾桶。


    走廊裏,阮喻一手拎著保溫盒,一手懷抱文件,慢慢朝這個方向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人渣,小學時候沒學過“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嗎?


    各位,這兩天是特殊情況,之後還是恢複晚上更新。明天因為要上千字收益榜,會比平時晚一點發出來,大概23點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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