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喻多問了一句:“你也剛好回去嗎?”


    “嗯。”


    “那你吃晚飯了嗎?”


    “到了再說吧。”許淮頌發動車子,默了默又偏頭問,“還是你想現在吃?”


    她搖搖頭:“我在商場吃過下午茶,不餓。”說著拿出手機退了高鐵票。


    天已經徹底黑了。道路兩旁的路燈亮著黃燦燦的光,紅紅綠綠的交通信號燈投射在擋風玻璃上,映得車內一片光影交錯。


    大雨瓢潑,雨刷器來來回回重複著機械動作,把兩人間的氛圍襯托得更加安靜,安靜到困意開始滋長蔓延。


    直到駛離燈紅酒綠的市中心,隱隱要打瞌睡的阮喻突然抽了口冷氣,打破了這種平和。


    許淮頌偏頭看她一眼:“怎麽?”


    “你是不是無證駕駛啊?”


    看她緊攥著身前的安全帶,一副人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樣子,許淮頌似乎笑了一下:“現在才想到,晚了吧。”


    確實晚了。阮喻也是瞥見前麵那輛車貼著張“新手上路”的圖標,才記起當初許淮頌因為沒有駕照,叫劉茂送他去酒店的事。


    她僵硬地扭過頭看他:“長途……這樣不好吧?”


    許淮頌歎口氣:“我考了。”看她眼神質疑,又解釋,“拿著美國駕照,過一遍科一就行,不需要路考。”


    哦,怪不得這麽快。


    阮喻放下心來,這才意識到,許淮頌剛才是在開她玩笑?高嶺之花的玩笑?


    她從餘光裏悄悄瞥他,辨別不清那副金絲邊眼鏡後,他眼底的真實情緒。但好像是心情不錯。


    她轉而叮囑他:“那還是別上高速了吧。”她記得,國內的駕照要在手裏捂上一年才能上高速。


    許淮頌“嗯”一聲,注意到她打了個哈欠,卻還強撐著眼皮緊盯路況,說:“我在美國開了八年車。”


    “嗯?”阮喻莫名其妙偏過頭。


    “所以不用覺得現在閉上眼就會沒機會睜開。”


    “……”


    她先幹笑了一聲,覺得還不夠笑走空氣裏的尷尬,於是又幹笑了一聲。


    被許淮頌懟真是太慘了。這一天天的,劉茂是怎麽忍的呢?


    但阮喻這時候卻更不能睡了。生命安全一得到保障就闔上眼皮,可不坐實了她之前對他的懷疑?


    於是她掏出手機緩解困意,想了想,發了一條拍馬屁的朋友圈來彌補過失:大雨無情,人間有情,向所有樂於助人的英雄致敬![抱拳]


    配圖是《流星花園》的一張劇照截圖:道明寺在杉菜離開後,可憐巴巴站在大雨裏,活活淋成“泡麵頭”的場景。


    底下秒跳一條回複。是李識燦。自打上回烏龍事件過後,他重新加回了她的微信,不過這陣子也沒主動跟她聯係。


    看著那句“誰又被你發好人卡了”,阮喻喉嚨底一噎。大明星這麽閑的嗎?


    她不知道回複什麽,發了個表情,退出朋友圈後,看到消息欄一條新信息。


    來自晉江影視編輯:溫香,你真打算放棄這本書?寰視給了新價格,並且願意購買目前未完成的版本,請專業編劇續寫,後期不需要你操任何心。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許淮頌,默默打字:不好意思啊,我真不想賣這個ip。


    對方很快回複:你不打算聽一下新價格?


    軟玉:多少啊?


    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


    一串零很多的數字。


    阮喻的下巴差點磕到手機上。


    許淮頌看她一眼,沒說話。


    她轉頭把截圖發給沈明櫻,得到了這樣的回複:這都不賣,你腦子進水?就算不是為了錢途,也要考慮前途。網文圈能讓你混一輩子嗎?你遲早要走出去,麵向更多群體,或者轉型為編劇。跑跑片場,深入深入娛樂圈,不比宅家裏有意思?


    阮喻得承認,她有點心動。


    她也是個俗人,也在乎錢。之前放棄連載,已經損失一大筆收入,並且因為跟出版公司爽約,支付了不少違約金,哪可能毫不肉疼?


    而且,她確實不可能當一輩子網文作家。


    掙脫瓶頸的機會已經擺在眼前。


    她攥著手機,看向許淮頌:“許律師,請教你一件事。”


    “嗯。”


    “寰視有意購買我的ip,你覺得我該答應嗎?”


    許淮頌沉默了一會兒,不答反問:“有什麽不答應的理由?”


    阮喻哽住。


    唯一的理由還不是顧忌他。但仔細想想,直到現在,他都毫無所覺,難道把書拍成電影就會讓他“恢複記憶”?


    何況等電影上映,他們早就成了毫無交集的陌路人,沒關係了吧。


    阮喻點點頭下了決心:“哦,那就賣吧。”


    等回完消息,她難得聽見許淮頌主動發問:“如果改編成電影,結局是什麽?”


    阮喻心道那她哪知道啊,笑笑說:“現在很多改編都不尊重原著的,我也不一定有決定權。”


    “按原著呢?”


    阮喻沉默下來。


    按她原來的構想,故事的最後,兩個文科兄弟班相約畢業旅行,女主角精心策劃了一場表白,打算在旅途中向男主角說明心意。可在她再三向組織人偷偷確認“男主角會來”的情況下,他還是失約了。


    就跟現實一模一樣。


    隻不過小說裏,男主角的失約將被賦予某種理由,但現實裏,阮喻想,許淮頌不赴約,就是因為對包括她在內的蘇市一中沒有任何留戀吧。


    她把這個結局講了出來,問:“是不是有點虐?”


    許淮頌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慢慢收緊,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嗯”了一聲。


    阮喻卻非常釋懷地笑起來:“但其實是個happyending。”


    “怎麽說?”


    “因為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這個世界上最難治愈的從來不是“失戀”,而是“暗戀”。因為在“暗戀”裏,你沒有努力過,沒有被那個人傷害過,你的所見所聞全都是他美好的樣子,所以你將會永遠作繭自縛。


    可一旦你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嚐試,卻被徹底打敗,那麽這場難以好轉的“暗戀”,也就成了能夠治愈的“失戀”。


    世界很大,歲月很長。女主角會放下男主角的。


    許淮頌有那麽十幾秒的時間沒有呼吸。


    車速飆破了一百碼。


    他忽然想起之前看見過的,一位作家對阮喻文字的評價:三言兩語,從浪漫裏挖掘腐朽,又最終化腐朽為燦爛。這小姑娘的文字太通透了。


    是,她活得太通透了。


    看似膽小,卻在明知他要赴美念書的情況下,並不認為那是什麽無法逾越的障礙。


    看似懷舊,卻沒有真正為過去的一切感到遺憾後悔過。


    “你超速了啊許律師!”阮喻的高聲提醒打斷了他的思路。


    他“哦”一聲減了速,良久後說:“製作方不會接受這個結局的。”


    阮喻不明白他“意有所指”,非常認同地點點頭:“我也覺得。”


    阮喻再次睜開眼時,外麵的世界已經風平浪靜。杭市沒有下雨,車停在了她家公寓樓下。


    她迷迷糊糊揉了下眼睛,意識到自己睡著了,而許淮頌安安靜靜坐在駕駛座,並沒有叫醒她。


    她驚訝問:“我睡了多久?你怎麽不叫醒我?”


    “剛踩下刹車準備叫你。”


    她疑惑地看了眼手機,發現時間明明已經很晚,遠遠超過了車程所需。


    許淮頌瞥一眼她,解釋:“路上堵車了。”


    哦,原來是這樣。


    她鬆了安全帶,拉開車門說:“謝謝你啊許律師,那我先上去了,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許淮頌卻沒有應聲,頓了頓說:“我餓了。”


    阮喻一腳踩歪,回過頭來,神情詫異。


    這句“我餓了”,她怎麽硬生生聽出一種“我受傷了”的味道?


    她反應過來:“哦,我睡糊塗了,忘記你還沒吃飯……那,那你要上去吃點東西嗎?”


    許淮頌點點頭,跟她下了車。


    快進入公寓大門的時候,路邊經過一群剛跳完廣場舞回來的阿姨,許淮頌突然從她右手邊繞到了左手邊,並且作了個抬手的動作,摁了摁太陽穴。


    阮喻一頭霧水,看了眼那群乘風而去的阿姨,說:“怎麽了?”


    “沒事。”


    他總不能說,他隻是在遮臉,為免被人認出自己是那天的醉漢吧。


    俗話說得好,一回生兩回熟,這次,阮喻的拘謹度小了一些,請他進來後甚至非常順手地拉開了鞋櫃,拿出一雙拖鞋給他。


    自打之前李識燦和許淮頌接連來過後,她有次逛超市,就順手買了男式拖鞋有備無患。


    許淮頌的眼底浮現出笑意,在她轉頭進廚房的時候說:“先去換衣服吧。”


    阮喻一愣,低頭看了眼自己滿是泥漬的裙擺。


    也對,是不太衛生。


    她“哦”了聲,叫他在客廳坐會兒,扭頭進了臥室。關門的刹那,突然發現自己心有點大。


    這麽個大男人就在一門之隔外,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換衣服?


    這麽一想,她故意製造出了連續咳嗽的聲音,然後以噪聲作掩,悄悄把門反鎖上。


    但門外的許淮頌還是聽見了一聲細微的“哢噠”。他愣了愣,被氣笑,起身離開沙發。


    等阮喻出來,就見客廳空無一人,而許淮頌正在廚房的水槽前洗碗。


    是她今天吃完早飯,沒來得及洗的碗。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油然而生。看看,人家明明是這樣日月可鑒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上前去:“你洗什麽碗啊。”


    許淮頌擱下幾副幹淨的碗碟,擦幹手,說:“飯費。”


    就衝他這不吃白食的態度,阮喻非常用心地下了一碗湯麵,青菜肉絲蝦仁蛋皮,這色澤搭配,比紅綠燈還有誠意。


    許淮頌吃完以後又要去洗碗,被她攔住:“你這手太精貴了,還是我來。”


    “精貴?”他反問。


    “偶像劇裏不是常說,彈鋼琴的手是不能受傷的嗎?”


    “……”


    許淮頌沒有問她,怎麽知道他會彈鋼琴。不問也知道,網上肯定又有報道。


    阮喻拿了碗筷去廚房,他坐在客廳若有所思,用手機發了個消息給陳暉:幫我準備一台鋼琴。


    陳暉:哇頌哥你還會彈琴?真是多才多藝啊。


    許淮頌沒有回答,靠著椅背歎了口氣。


    不會彈了,八年沒碰,連五線譜都不太會認了。考完了駕照,是時候練回“花澤類”的老本行,然後還要一邊學習、刷題,準備參加國內九月份的司法考試。


    她筆下哪個小說男主角,活得像他這麽接地氣?


    看了眼時間,他起身走到廚房,敲敲門板:“我回去了。”


    阮喻正在洗碗,轉頭看了眼他,衝幹淨手,說:“哦,好,我送你下樓。”


    “……”


    她還真是根本沒把他列在“男朋友”預備席上,所以客氣成這樣。


    他拒絕了這個貴賓待遇:“不用。”說完默了默,問,“大後天開庭吧。”


    “嗯,對啊。”


    “那天我在舊金山也有庭審。”


    阮喻覺得他今天話有點多,想了想才明白這彎彎繞繞的意思。


    他是在說,他沒法出席她的庭審了。


    不過這有什麽?就算在,他也沒國內的律師資格證,不可能站上律師席。


    她說:“沒關係啊,有劉律師呢。”


    許淮頌“嗯”了聲,轉頭換鞋出門,下了樓。


    阮喻站在水槽前繼續洗碗,聽見車子發動的聲音,朝下望了一眼,看見那輛卡宴緩緩駛出小區街道,在夜色裏濃縮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她的腦海裏,忽然浮上鄭愁予的一首詩——“我打江南走過,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阮喻低頭看了一眼手裏的碗,後知後覺,許淮頌要回美國了,那麽,這是不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她把幹淨的碗筷收起來,轉頭窩進沙發躺下,聞見一絲若有似無的男性氣息,迅速爬起來揮揮手,企圖把它驅散。


    好不容易沒了,滑開手機,卻看陰魂不散的許淮頌又讚了她今天的那條朋友圈,有那麽點“我接受了你的馬屁”的意思,時間是一分鍾前。


    一分鍾前?


    她一愣,返回到消息框,發消息:許律師,你開車不要玩手機啊,現在國內抓這個抓得很嚴的。


    許淮頌:知道了。


    軟玉:那你怎麽還玩?


    許淮頌:你先發的消息。


    軟玉:你可以先不回啊。


    許淮頌就真的沒了回複。


    阮喻抓抓頭發。


    消息得不到回複的感覺,好像也確實不怎麽樣……


    她轉頭去浴室洗澡,洗完出來,又看了眼手機。


    微信的圖標上有個紅色的“1”。


    點開後,許淮頌:到酒店了。


    她把光標點到打字框,斟酌半天,最後隻發出一個字:好。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麵?不存在的。頌頌watching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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