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詩坐著豪車到家以後,感覺腳像踩在棉花地,整個人又虛又飄,但又不敢跟媽媽和外婆分享,吃過晚飯回了書房,打開微信把事情經過講給了阮喻聽:【他媽媽還叫我過陣子正月裏去他們家做客,關照關照他學習,我這是要邁入豪門了嗎?】


    阮喻立刻回:【真是小說源於生活啊,我下次要寫霸道總裁文了就找你取材。】


    許懷詩:【可我這恐怕不是霸道總裁文,是霸道婆婆文……】


    她下意識打出這行,發送完又趕緊撤回。


    呸,什麽婆婆!


    但似乎是撤回晚了,許淮頌很快飆了一通電話過來。


    她一愣,接通後聽見那頭說:“許懷詩,你膽子大了,婆婆都找好了?”


    “哇,”她抱怨出聲,“哥你怎麽隨便偷看我跟嫂嫂聊天啊?”


    “我光明正大看的,別轉移視線。”


    “我就手那麽一滑嘛……”


    那頭許淮頌還想說什麽,被阮喻奪去了手機:“沒事,你去寫作業吧,不用理你哥。”


    她“哦”一聲,問:“他沒生氣吧?”


    “沒有,”阮喻開玩笑說,“他就是聽見雷文頓,怕錢賺少了,以後不夠給你添嫁妝呢。”


    許懷詩一噎,聽見那頭阮喻傳來“嗚嗚嗚”的聲音,像是嘴巴被人捏住了。


    她捂上耳朵大喊:“哥你可別給我聽什麽十八禁啊,我還是個孩子呢!”


    許淮頌接回電話:“沒你事了,快期末了,好好複習去。”


    被“揮之即去”的許懷詩轉頭拿起刷起卷子來,一直到晚上十點半,收到了趙軼的微信消息:【睡了沒?】


    【睡了。】


    【……】


    【點點點個什麽,有話快說。】


    【古代史背得我頭暈。】


    【頭暈你吃藥去呀,找我幹嘛?】


    【你有空的話,把古代史綱要三到五頁念一遍,錄音發給我,我躺床上聽去。】


    【我吃飽了撐的,有病?】


    【要不了你二十分鍾的。】


    【那也不念,大半夜的,我家裏人都睡了!】


    【哦。】


    哦?


    許懷詩“嗬嗬”一笑,把手機翻了個麵丟在一旁充電,轉頭去浴室洗漱,出來後原本想躺上床休息了,掀開被子又下去,拿起手機打開錄音界麵。


    她唉聲歎氣地帶著曆史提綱躲進廁所,坐在馬桶蓋上,壓低聲清清嗓子念:“措施方麵:以三省六部製加強中央集權,科舉製改革選官製度……”


    一氣讀完一頁,許懷詩按下暫停,去外麵倒了杯水喝,回來繼續,念到最後自己也昏昏欲睡,暈暈乎乎了,對著手機惡狠狠地說:“累死了!還剩半頁不念了。”說完站起來,正要按下結束鍵,又想起什麽似的頓住,默了默放輕了聲,說,“晚安。”


    完成錄音,她把文件發到趙軼的郵箱。


    一禮拜後的期末考,趙軼的曆史一半都得分在了那三頁知識點上。


    一中放了寒假,過不久後就是年節。


    許淮頌和阮喻到蘇市過年,阮爸阮媽也被接回老家來,除夕夜,兩大家子熱熱鬧鬧一起吃過年夜飯,聚在客廳看春晚,等老一輩困了散場了,許懷詩也就回了自己房間。


    哥哥嫂嫂肯定不會那麽早睡,但她又不想做燈泡,於是窩在床上跟班上幾個同學開黑打遊戲,一邊等零點。


    語音裏傳來同桌的聲音:“五缺一欸,趙大不來嗎?”


    許懷詩打個哈欠說:“問了,他說沒空。”


    本來她倒不覺得他一個小屁孩除夕夜有什麽好忙活的,但自打上回見了那輛雷文頓,她就想象起了他們家過年的畫麵。


    豪門嘛,估計有上流社會的一套方式,四世同堂,穿得體體麵麵的,辦個宴席啊,搞個舞會啊,大家一起開開香檳尬尬舞。


    她“嘖”了一聲,低下頭專心打遊戲,一把又一把玩得起勁,最後連等零點這事也給忘了,直到一個視頻邀請突然彈出來,中斷了她的遊戲界麵。


    趙軼。


    她猛拍一下床單,一接通就氣急敗壞地說:“趙……”話一出口,卻看見一張貌美女人的臉。


    她的神情霎時從凶神惡煞到春風滿麵,滑到嘴邊的“鐵”字硬生生一拐:“……軼媽媽。”


    對麵趙媽媽好像人在室外,背景是一棟白色別墅,她微笑一下,說:“懷詩你好,阿姨用支付寶發了個紅包給你,你記得收。”


    她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趙軼的聲音:“媽,零點快到了,你把手機給我!”


    接著鏡頭一晃,換成了他的臉。


    不知道趙媽媽有沒有走遠,她不敢衝他大呼小叫,隻好把遊戲中斷的氣咽了回去,小聲問他:“什麽紅包啊……”


    趙軼說:“壓歲錢吧。”話音剛落,背景裏傳來“咻”一聲煙火升空的響動。


    他把鏡頭一轉,對準了天空,問:“看得見嗎?”


    許懷詩“哇”了一聲,看見滿屏幕璀璨的銀黃色從漆黑的天際流瀉下來。


    知道她看見了,趙軼一邊舉著手機一邊說:“你那兒的小區禁止燃放煙花,我在郊區。”


    許懷詩真情實感地對著屏幕感慨:“有錢真好……”


    沒想到一旁趙媽媽還在,聽見這話立刻說:“叫懷詩正月有空來做客。”


    許懷詩一噎,又聽見趙軼“哦”了一聲,重複一遍:“我媽叫你正月有空來做客。”


    她笑嗬嗬打著馬虎眼過去了,等到煙花燃盡,掛了視頻,打開支付寶嚇得手一抖,手機“啪”一聲摔下了床。


    她趕緊彎腰去撿,拿起來重新定睛看了一遍。


    沒錯,收到一筆8888元的轉賬。


    許懷詩當然不敢收這筆錢,跑去敲開哥哥嫂嫂的門,問這怎麽辦好。


    許淮頌和阮喻對視一眼。


    阮喻說:“原封不動退回去不太合適。”


    許淮頌“嗯”了聲,問許懷詩:“你同學支付寶多少?”


    “要做什麽?”


    阮喻解釋:“這種時候,你哥給他也發一個紅包,既不顯得我們家小家子氣,盡到了禮數,也好叫你安心。”


    她“哦”了聲,把趙軼支付寶發給許淮頌,說:“那哥你可不能給得比他媽媽少啊。”


    許淮頌覷她一眼,說“知道”,反手就是一個9999。


    許懷詩正月裏當然沒好意思真上趙軼家做客,但初五那天跟他一起去了市圖書館自習,把幾張數學卷跟他講了一遍。


    元宵一過就回了學校,念了兩禮拜書,很快到了百日誓師的日子。


    誓師過後,教室黑板掛上了倒計時牌,一旁的牆麵貼上了全班同學人手一張的卡片,卡片的正麵是一句座右銘,背麵記了每個人理想中的大學。


    許懷詩寫了“我想考杭大”,貼完以後問趙軼的是什麽。


    他很沒意趣地說:“好奇啊?那你撕下來自己看啊。”


    許懷詩“嗤”一聲,說“不好奇,沒興趣”,到晚自修結束,教室裏人都走空了,卻做賊似的來到牆邊,找到了趙軼的那張卡片。


    他的座右銘是:“努力吧,因為讀不好書就要回去繼承家業。”


    “……”她氣得一噎,差點想掉頭走人,鞋尖一轉又停下來,回過頭,小心翼翼地撕開了那張卡片。


    背麵的字跡明顯比正麵工整嚴謹,看得出來,他寫得很認真。


    他說:“我想考許懷詩想考的大學。”


    她捏著卡片默在那裏,半晌後,把卡片貼了回去,揉揉發酸的鼻子,罵了一句:“傻比。”


    下一刻突然聽見窗邊傳來一個男聲:“罵誰呢你?”


    她“啊”地驚叫一聲,回過頭,看見趙軼趴在那裏一臉的不爽。


    許懷詩驚魂不定地拍胸脯:“魂都被你嚇沒了!”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是你偷雞摸狗在先,怪我?”


    她把教室的燈和窗關嚴實,到了門外冷哼著說:“是啊,偷摸了雞狗的卡片。”說著轉頭下了樓梯。


    趙軼嘴角一抽,追了上去:“去哪啊?”


    樓道黑漆漆的,許懷詩夜盲,看得不太清楚,一邊走一邊回答他:“當然是回宿……”話說到一半,腳下一空。


    趙軼一把拽住她手:“當心點啊你。”


    “你不是會拽著我嗎?”她看看他,好像真沒被剛才那一踩空給嚇到,好端端繼續往下走了。


    趙軼在她身後默了默,跟上去說:“那我要是考不上你念的大學呢,誰還會在這種時候拽著你?”


    許懷詩笑著瞥他:“喲,你可別把自己看太高了,你考不上,也有別人拽著我,我長得這麽好看,上大學了肯定有的是男孩子追。”


    趙軼一噎,一副要開罵的樣子,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改而垂著眼說:“嗯,那也是。”


    許懷詩微微一滯。


    原本無意出口的玩笑話突然讓兩人間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氣氛。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什麽,又不知怎樣表達,沉默著下樓後,看見一道岔口出現在兩人麵前。


    往左是男生宿舍,往右是女生宿舍。


    這個高中三年走了很多遍的,單純的岔口,在眼下這樣的情境裏,似乎被賦予上了什麽不一樣的涵義,兩人同時頓住腳步,停在了那裏。


    就這樣僵持著,誰也沒有先一步走上這個分道揚鑣的節點。


    一分鍾後,趙軼說:“趕緊回去吧,宿舍樓快關門了。”


    許懷詩卻突然說:“我想去操場走一圈。”


    他偏過頭看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眼看她率先扭頭邁開了步子,就跟了上去。


    許懷詩走在前麵,抬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說:“以前總想著苦過高三就自由了,現在真的快畢業了,又覺得其實高三也挺好的。”


    趙軼走到跟她並肩的位置:“再好也要結束的,該來的總會來。”


    “那等到那一天來了以後,你想做什麽?”


    “考完回家,做個spa。”


    “……”


    趙軼笑出聲:“開玩笑的。”


    “瞎不正經。”她瞥他一眼,又陷入了沉默,等到走完一圈操場,繞到側門才說,“從這兒回去吧。”


    “幹嘛繞遠路?”


    她笑嘻嘻踢著小石子:“先經過女生宿舍,再經過男生宿舍,這樣就不用分道揚鑣了啊。”


    趙軼跟著笑了笑:“哦,那算我送你回去的。”


    百日之後,時間過得越來越快。


    像是一眨眼就到了高考前夕。


    因為一中是高考考點之一,高一高二的學生已經放假,而高三生也撤了出去,臨時到了初中部借教室。


    高考前最後一節晚自修結束,全年級的學生跟說好了似的,鈴聲響過了三遍,卻還是沒有人走出教室。


    教導主任走過靜悄悄的走廊,經過七班的時候,敲了敲他們的門板:“同學們,下課了,可以回宿舍了,看你們這一個個的,是要把當年逃過的晚自修都給補回來?”


    文科班女生多,聽見這話就有人紅了眼圈。一個眼圈紅了,就跟灰指甲似的傳染倆,然後越傳越多。


    許懷詩本來還沒什麽呢,看見同桌開始擦眼淚,也鼻子一酸,拿出了紙巾。


    教導主任走進來,笑著說:“哎呀,既然這樣,咱們一起唱首歌吧。”


    趙軼痞裏痞氣地問:“唱什麽啊老師,您不是五音不全嗎?”


    全班哄堂大笑,許懷詩那點眼淚一下給逼了回去,回頭看了後排的趙軼一眼,他正望著她笑,明明眼裏也像閃著什麽晶瑩。


    教導主任扶了下眼鏡,看了趙軼一眼:“來,就你,上來領唱,唱一首《年輕的戰場》。”


    趙軼一噎:“老師,我也五音不全啊。”


    “那你找個五音全的幫你。”


    他站起來,望了一圈,笑著說:“老師,許懷詩會唱。”


    被點到名的許懷詩扭頭飛他一個眼刀子,班上卻有其他同學跟著起哄,說就是她。


    她隻好站上了講台,清清嗓子,開始清唱:“今天我,終於站在這年輕的戰場,請你給我,一束愛的光芒。今天我,將要走向這勝利的遠方,我要把這世界,為你點亮……”


    “亮”字落,底下同學齊聲合上去,五十幾號人的歌聲轟然驚動隔壁,六班和八班聽見了,也一起唱起來,接著一間又一間教室傳了過去。


    嘹亮的歌聲震得整棟樓地動山搖。


    許懷詩站在講台上,沒忍住落下滾燙的熱淚,唱到最後,整個班的女孩子都是又哭又笑。


    教導主任也摘了眼鏡開始抹眼淚,等歌唱完,學生們終於散場,才走出教室,望著夜色裏歎了口氣:“又是一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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