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上火鍋咕嘟咕嘟煮湯的聲響外,屋子裏靜如無人之境,玄燁被那一番話說得悶住,連嵐琪之後的“臣妾失言”也不曾聽見,等他回過神,人家已在地上呆了好一陣,他伸手把嵐琪拎起來,揉了她的膝蓋說:“做什麽動不動下跪,你明知道朕不喜歡這樣。”


    嵐琪低垂著腦袋,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可那些不能說出口,如她這一跪,就因為玄燁是皇帝,因為他是皇帝,所以那些話注定這輩子都不能說出口。


    “你不說了嗎?朕還想聽。”玄燁果然道。


    “臣妾不該說那些話,實在沒有分寸了,皇上如今想聽,可將來若是惱了,回想起來就是臣妾僭越,那樣會讓您更討厭臣妾。”嵐琪低垂眼簾不敢看玄燁,但嚴肅地說,“皇上您知道這裏頭的輕重,臣妾往後會更加小心,也請皇上不要為難我。”


    玄燁失望極了,可他的確知道裏頭的輕重,也因此除了今天忍無可忍說出口,一直以來和太子有什麽矛盾,他都一個人悶在心裏。


    “隻有皇祖母,朕可以對她說任何事,連你都不成。”玄燁苦笑,“皇祖母總對我說,自古帝王稱孤道寡,沒有誰坐在龍椅上是不寂寞的,朕以前不覺得,心想有皇祖母有你,還有兄弟們孩子們。可現在才明白,原來身邊有再多的人,心還是空蕩蕩的,哪怕是你也不能全心全意相待,這不是你的錯,錯就錯在,朕是皇帝。”


    “這也不是皇上的錯,就算您不是帝王,也不能任何事都隨心所欲。”嵐琪冷靜地說,“任何人在這個世上,但凡有半點為他人考慮的心,就都會有所牽製,都會有無可奈何的事。天上的風箏想要飛得更高,卻被線牢牢牽製束縛,風箏一定覺得是線阻礙了它高飛,可一旦剪斷了線,等著它的就是落地,即便能自由自在飛一段,也不會改變墜落的結果。牽製並不是什麽壞事,臣妾在太皇太後身邊十幾年,學的就是如何與皇上相處,不求一時貪歡,但求一輩子互相依靠。”


    “你說得真好,幾時你已變得這樣聰明,朕眼裏……”玄燁好生感慨,怔怔地望著嵐琪,似自言自語著,“朕當初教你讀書寫字,並沒有盼過今日,可你總是給我驚喜。”


    她的情緒安定下來,聽得這句話,嬌然一笑:“臣妾是不是很討人喜歡?”


    玄燁捧起她的手在手背親吻了兩下,唇間觸碰到昨日的傷口,又溫柔地親了一口:“朕衝你發脾氣,還把你弄傷了,堂堂君王,竟隻會欺負自己的女人。”


    嵐琪笑悠悠道:“皇上放心,我不告訴人家。”


    玄燁一愣,立刻就笑了,輕拍她的額頭嗔怪:“蹬鼻子上臉。”


    嵐琪卻正說道:“太子的事,皇上再冷靜冷靜,會有法子的。”


    玄燁也稍稍沉了臉色,但似乎有些許胃口,指了幾樣菜讓嵐琪送來,她端著碗筷夾菜,又在火鍋裏熱熱地燙了幾片羊肉,送回來時照舊先自己吃了幾口,玄燁沒再怪她,兩人坐下安靜地吃了幾口飯菜,皇帝才突然說:“對太子,朕會再好好想明白,可是你答應朕,你可以不說任何話,但能不能聽朕說說,朕不找你商量,隻找你說說心裏話。”


    嵐琪點頭答應,眼眉彎彎地笑道:“皇上記得來說心裏話時,多帶幾個稀罕的好物件,那臣妾一定更殷勤,拿人家的手短,您聽過吧。”


    玄燁笑罵:“這一兩年都別惦記朕給你什麽好東西了,貪得無厭。”


    嵐琪根本沒當真,再給玄燁盛了一碗湯,等他熱乎乎地喝下去,才正說:“臣妾也有事要找皇上商量,昨晚沒閑下來說。”


    兩人目光曖昧,但不至於放肆,玄燁點頭讓她講,嵐琪才慢慢把之前在宮裏的事告訴皇帝,說起在袁答應屋子裏翻出來的布娃娃,她麵色凝肅道:“平貴人從前愛惹是生非,但近些日子總算很安分,她與王常在、袁答應井水不犯河水,實在沒必要做這種事,加上袁答應的癔症莫名其妙得了又莫名其妙好了,太醫也一直沒正來向臣妾稟告過,所以臣妾武斷是她們自己鬧出來的是非。但這上頭的事,就不是臣妾能滿足她們了,皇上您既然收了人家更打算要好好親近,可就別喜歡一陣子又撂下不管了,難道撂下不管的,都讓臣妾和榮姐姐來收拾?”


    皇帝忙不在乎地點點頭:“難道還讓朕收拾?”


    嵐琪不悅:“臣妾是說正的話。”


    “朕也是說正的話。”玄燁說罷就衝她微笑,笑得嵐琪心裏毛躁嫌棄地避開了目光,他則追著目光去,人家惱了推開他要走,被玄燁捉了手道,“你看著她們現在新鮮,就對朕說這些話,事實上早在宮裏那些人,現下不都是你在管了?”


    嵐琪別過臉:“這話臣妾聽了可不高興,臣妾也是被您撂下的不成?隻聽新人笑的悲哀,皇上真好意思說出口。”


    “你心裏明白的,還要朕多說?”玄燁道。


    “能明白一輩子嗎?”嵐琪望著他,抿了抿唇道,“您知道嗎,做這些事,臣妾每天都在心裏矛盾,常會突然迷茫或者突然清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唯一能說服自己每天對付她們的,就是地位和權力,把自己變得冷漠又無情,若不然什麽事都做不成。”


    玄燁的目光很溫和,一樣又透出幾分無奈,他微微笑道:“朕每天麵對文武百官,也這樣說服自己,你看,咱們又有一樣的事了。”


    “就會哄人。”


    “是你才哄的,不要矯情了,你也就這會兒說幾句發發牢騷,難道還不幫朕管她們了?”玄燁自信滿滿地,在嵐琪臉上輕輕摸了一把,“快笑一笑,朕的心情都好了,怎麽換你耷拉著臉?”


    那之後兩人又略吃了幾口菜,剩下幾乎沒動的,喚來梁公公讓他派人各個院落去送一些,嵐琪陪他在屋簷下站了會兒透透氣,下午還有許多事等著皇帝處理,清溪書屋不比乾清宮寬敞,她不能久留。


    出門時梁公公一路將德妃娘娘送上暖轎,他臉上和嵐琪來時的神情天差地別,此刻笑意滿滿心情甚好,嵐琪則吩咐他:“我一會兒讓王常在挪新的院落住,你要勸著皇上去瞧瞧,突然這麽撂下了,宮裏人就該欺負她了。”


    梁公公連聲稱是,嵐琪心裏則略感悲涼,她幾時生得這樣大方了,在人前可真算是好好端得一個“德”字了。


    待坐暖轎回瑞景軒,挑起簾子瞧著一路風光,回想這一頓午飯到底和玄燁說了什麽話,竟覺腦袋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她希望玄燁也能如此,千萬不要因為她而對太子有什麽改變,不然針對她和孩子們的人又多了一夥,且赫舍裏一族,從來都心狠手辣。


    回到瑞景軒,榮妃和覺禪貴人都不在了,大概是覺得她去清溪書屋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她也落得自在不用解釋什麽,換了衣裳後將暢春園管事的叫來,讓他們另選出一個院落,將王常在搬過去住。蕊珠院死了人,至少這段日子再把她放在那裏不合適,估摸著皇帝不肯去也有這裏頭的緣故。


    “到如今,我都要為他操心親近這個親近那個的事了。”忙完了瑣事,終於偷得半日閑,嵐琪衝環春抱怨道,“環春你們旁觀的人,覺得別扭嗎?”


    環春笑道:“別扭也得過日子,娘娘不是也做得好好的?”


    嵐琪苦笑,歎環春看得透,她也就嘴上嘮叨幾句,心裏和行動上,什麽都為他考慮。忽然想起一件事,拉了環春輕聲道:“你聽說太子虐待太監宮女的事,可有什麽具體的說法?”


    環春見主子這麽問,猜想她在皇帝麵前也聽得什麽了,便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告訴主子,說太子在毓慶宮就有虐待宮女太監的嫌疑,常讓他們捧著水盆端著茶跪白天,他看著是心無旁騖地念書寫字,可一來二往的,明顯就是捉弄下人取樂。到了暢春園,更是變本加厲,甚至有輕薄宮女的嫌疑,那些不堪屈辱的都被默默處理掉了,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吊死的一個服毒自盡的,這樣明著逼死的就有兩個,餘下的還不知怎麽個狀況。


    “但話說回來,不願屈服的有,也難免有願意巴結討好太子的,等側福晉入宮後,往後這些宮女也能想法兒上位了,跟著太子哪怕做侍妾,總是風光過做宮女,有那麽幾個不安分的在,那些不願屈服的,也會被她們排擠欺負。”環春很老道地說著,“奴婢覺得,這兩個宮女尋死,未必真是被太子逼死的,宮女太監之間排擠欺負,也能要人命。”


    嵐琪聽得頭頭是道,唏噓道:“我和皇上似乎都沒想到這一點,在皇上看來大概也是太子的錯,他固然有錯,可錯到要逼死人,未必是他願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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