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家人吃過晚餐,亨書勤並沒有率先動身離開,於是大家也就都坐著沒起身,自是知道一家之主有話要說。著人收拾了殘席,又上了茶後,亨書勤端過茶碗,抿了一口茶水後又放下,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今天就不問你們上學的具體情況了。九兒算術上有什麽要問的話,你就先把問題收集起來,準備好明天一起講。這一連好些天了,估計你也攢了不少,你自己也先理理。旭東今天在共濟醫院住下了,總歸是有望痊愈了,不像以前鬧得不明不白的了,過兩天應該就會要動身去省城裏治病了。到時候你們爺爺和母親會先一起去省城,我把這邊的事情辦完以後,也會隨即跟過去,到時就讓你爺爺先回家來。這樣我和你們母親應該會有一段時間都無法著家,就說說家裏的事。四兒這兒我先不說,九兒你這就要自己注意了,我和你母親不在家這段時日一定要自己把自己管好,可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日常裏把學上好,旬日裏家學也不能忽略,都要繼續好好上。如果一味的依賴我和你們母親日常的約束,否則就放縱自己,想來日後終是不會有什麽出息的。雖說貪玩是你們這個年齡的天性,但也要適度,一味縱性就是不可取的陋習了。家學裏總是講克己複禮,新學講究自立自強,道理在一定程度上想通的,這也是讓你們新學和家學都要學的一部分情由。天天學道理,也要學以致用,自己得要首先對自己講講道理才好。”說到這裏,頓了頓,又喝了口茶,目光盯著亨輝,盯得亨輝也趕緊點了點頭。


    亨書勤接著說道:“四兒這也是要不了幾天就要出發再去太白峰了,行完禮後,照初始約定的那樣,預計就得要隨葛自澹師兄一起了。這沒什麽多餘好說的,事先應下的,就必要遵從。日常估計多是由他陪著,寒暑假才返家,這些應該會再見的時候和他商議一回,看他的意思之後再說。到時我會和他談這方麵的事,但是對我們而言,遵守約定是首先的,要言而有信。雖然你日後難免會受些委屈,但這都是值得的。”言罷,也用眼睛盯著亨亞日看,亨亞日也趕緊點了點頭。


    亨書勤又說道:“整個事情就是這個樣子。去太白峰的時間會稍微提前一點,這樣也充裕一些,就是預備在你們爺爺、母親去省城啟程後,我們這邊也就準備出發。我們都不在家時,你大伯日常會過來看顧一下,九兒你這裏要有什麽需要的就到時和你大伯講吧。太白峰的事,因為時間準備上會充裕些原因,路上就不會太著急趕路,隻是要養好精神,到時方不致失禮。四兒也需準備一下,萬一先生考教你的學問或是什麽的,你得有所應對才好,卻也不好臨場亂了手腳。隻想葛兄也不是刻板之人,未必會問,想必多是一些儀程上的事,其它應多是不大在意的,隻是有備無患吧。”


    哥倆看最近這些事情已經安排好了,自己也沒什麽意見好說,紛紛開口應是。


    亨書勤這才起身離了桌子,哥倆見狀,知道話已經講完了,就都起身和父母道了聲安後,出了正堂門,往院子裏走。一邊走,兄弟兩個還一邊說著話,亨輝問道:“你這回出去拜完師後,平日裏就不回家了嗎?”


    亨亞日說道:“我也不清楚,不知道先生是怎麽打算的。他當時說的約法三章,其實也就說了兩點,就是要隨著他學,家裏不幹涉他,具體章程什麽的都沒有說,也不曉得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估計父親多少知道一點,隻是他也不多餘說。”


    “上山,拜師,約法?咋就這麽耳熟呢。啊,是不是就你們在太白頂上修煉,然後武功大成了,下山行俠仗義,然後不得恃強淩弱這些啊?恩恩,到時候教二哥兩招也好。”亨輝說完,不由自己嘿嘿笑了起來。


    亨亞日一臉鄙夷的看著哥哥,說道:“你是神仙誌怪的小說看多了吧,想什麽呢?父親不是說了嘛,日常還是要到學校裏上學的。對了,還有一點,說未經他允許,不得傳他所學。你這好學勁兒這回撞鐵板上了,哈哈!”


    亨輝也不在意,接著說:“隻是想想罷了,我現在這學上的就有點忙,哪裏還敢貪多?”轉口又接著說道:“家裏的事情確實有點多,大哥身體又不大好,學上的也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父親一個也是忙不過來。隻是這回苦了你了,這就要早早離了父母親身邊,二哥我這好跑好動,要不然哥替你出去也行,嘻嘻。”


    亨亞日說道:“你這也快了啊。都四年級了,初教你不也得到省城去,到時候一樣也是要離家的。時間過得會很快的,一年多點光景,一晃就會到來的,你可真不用等太久。”


    “到省城好啊,我也緊盼著那一天快點到呢。就是有點緊張,這到時候萬一要是考不上,我自己倒不打緊,就是怕落了父親的臉麵。哎呀,我這兒還得努把力,抓點緊,算術這課不給落下才好。雖然父親最近不在家,感覺自己學得還行,也沒積了多少問題,有些問題是重新再看一遍後,多想想,再看點訓練題,慢慢的就多少也能想清楚了。可能我有點慢熱吧,得邊學邊緩緩。”


    亨亞日說道:“那就好,就是多複習複習的樣子,溫故而知新嘛。”轉頭看到二哥好像有些情緒高漲的意思,不由又開口說道:“你這雀躍的,是不是離父母遠點後,就沒人管你了,你就怎麽說呢,自由了?”


    亨輝意會般的說道:“哪裏哪裏,不是的,隻是憧憬未來,也是會有教習管教的。咳,也總要考得上才好啊。”邊說還邊點頭,似是自言自語的又道:“嗯,學習上的事關鍵是得緩緩,慢慢消化消化,看來我得出去溜達溜達才好。對了,天還早,你等會做什麽?我去找三兒,聽說他舅舅給他從京城帶回了好漂亮的一個金毛,這可是個稀罕東西,大家之前沒見過,我去湊湊熱鬧。”一時竟又有點向往的樣子,又對弟弟說:“你去不?”


    亨輝口中的三兒是亨亞日大伯亨書致的長子,名亨昶,在堂兄弟中行三,日常裏也有不少喚他三少爺的。亨昶和亨亞日二人是同月同日生,隻是前後恰好相差一年,所以亨昶正好比亨亞日大整整一周歲。作為一位同樣活潑好動之人,日常裏和亨輝比較投契,隻是一直沒有去新學裏就學,而是在亨四老太爺找了幾個老學究的家學中,日常裏教著。家學在亨家是主幹,隻是除了老太爺這一係,尤其亨書勤這裏全部,亨書致、亨書明哥弟二人也各有亨威和亨援參與新學外,其它適齡者基本上都是家學。四老太爺更是憑著自己的人脈經曆,短短數年很是請了一些人來,把家學辦的有模有樣的,也吸引了一些親戚鄰居的,把子弟也送過來一些就學。隻是他又把嫡係的子弟單獨分開了另授,教的內容倒沒什麽差別,隻授業者自身的名氣更大一些。這些授業者裏不少人祖輩上多是有功名在身的,隻是有些因自身原因導致經濟窘迫的,也有不忿於新學的,還有推不過情麵的,誌同道合者也有。


    亨亞日又好氣又好笑地回道:“我不去。倒是想看看那金毛長啥樣,隻是估計待會兒看的人會有些多,耐不得那一群人鬧哄哄的,我不喜歡,就不湊這熱鬧了。”


    亨輝說道:“那我去了,少玩一會兒,就回來,嘿嘿。”


    亨亞日接口說道:“嗯,你去緩緩吧,看能緩過勁來不!”言罷,又囑咐道:“別緩太長時間,讓父親不悅。”


    亨輝沒有理會弟弟的調笑,隻擺了擺手,自顧的出了院門而去。


    亨亞日盯著二哥消失在門外的背影,搖搖頭,朝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亨亞日平日裏通常是家宅一族,偶有遠足,除了家人陪伴,其餘也是二三知己結伴而已,平日裏素來不大愛熱鬧,尤其不會去湊熱鬧,性情淡淡的,和幾位哥哥性情上多少有些區別。日常也是躲著鬧騰的地方,不喜歡往人多的地方鑽,多數在人多場合的時候話語很少,亨亞日甚至閉口不語的。當然了,私底下,在和家人、同學、教習等等相交時都很融洽,插科打諢的也都行,遇到年級演講,場麵話也是應付自如。是故有一些人會在背後說他少年老成,隻是是個悶葫蘆,沒有少年生動勃發的意向,無趣之極如何如何雲雲。當然了,這些話裏可能多是沒有褒貶之意的,說得也算貼切,但是非話在有心者的耳中就有別樣的意味了。亨亞日也有耳聞,也不生氣,而且這裏麵有些甚至是他本家長輩的言語。隻是些世外旁人的閑言碎語的,誰家背後不議人,誰人背後不被議,又何須在意呢?


    亨亞日進了屋後,卻是徑直的去了書房。先是在臨窗的桌案前先靜立片刻,理順心氣,上了三柱檀香,又在水盆裏淨了淨手,就著沿架上的毛巾擦幹之後,後回到書桌前端坐。打開包裹裏的書本,散開幾本日常上課教材,隨手都翻了翻,也沒有細看,隻是提不起勁頭來。早前案頭放的一些新聞紙也沒有心思看,亨亞日一時也不知道從哪裏下手好,不似往常按部就班一樣,竟是忽然沒有了頭緒。今日雖說父親講了不少的事,但都是安排的很妥當了,主要是談到自己拜師行禮的時候,要是老師萬一考究到自己時,自己該如何應對呢?心裏沒底。當時倒是有些想先問問父親的,但在看到父親連跟二哥講題都沒能抽出時間來,估計還有其他事,也就沒好打擾。雖然想著就如同平日裏年級考試一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仍忍不住自己一直心下想:先生有可能是從那個方麵考究自己呢?是學業,是為人處事的道理,還是做首詩、寫付對,是禮儀,是頌背經典,亦或是考察下自己的體質,出去跑個十公裏,或是搞個二三十個深蹲之類的?自己要從那個方麵著手呢?忠孝節義、德智體美、博聞強識還有什麽?心裏實在是理不出什麽頭緒來,想了想,還是等等稍後有時間的時候,問問父親好了。隻是時間很快就要到了,自己眼見著就要麵臨或許是另一樣的生活了,難免會想的很多,隻是希望自己的應對可以符合先生的預期才行,如此才不負父親這般的心思和辛苦。隻翻來覆去的想,一直也捋不出頭緒來,反倒把心思搞的更亂了,又想起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起來,亨亞日一時竟是想得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王川綱進到書房來,見到亨亞日坐在書桌前,雖然書本都翻開來了,卻什麽都沒做,隻是雙手捧著腦袋怔怔的發呆,也是很意外。王川綱從茶桌上拎起茶壺,斟了杯熱茶,就把茶碗端過來放在亨亞日麵前的書桌上,這下打斷了亨亞日的思想,仿似一下子把他從夢遊的狀態中拉入現實。亨亞日趕緊正了正身體,清清嗓子,對王川綱說:“你幾時來的?”又朝窗外看了看,見天色已然慢慢變暗了下來,隻還沒到掌燈時候。


    王川綱說道:“也剛來沒多大會兒,看你在想事情,就沒打攪。沏了杯茶,你趁熱喝吧,估計剛剛好。”


    亨亞日沒有說話,隻是端起茶碗喝起茶來。


    王川綱看看亨亞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正好被亨亞日看個正著。


    “怎麽了?”


    畢竟是少年心性,心裏憋不住話,王川綱開口道:“我來前兒,去三少爺房裏那邊一趟,哇,去的人還真不少,都是去看那金毛的。對了,我在那兒還見到二少爺了,本以為你們會在一起呢,隻聽他說你一個待屋裏,我也就趕忙回轉過來了。”


    亨亞日問道:“你見到那金毛了吧?怎麽樣,好看吧?”


    “嗯,是挺好看的,還挺好玩的,和我們這邊的都不一樣。看起來小小的,笨笨的,性子也溫順,還怪黏人的,三少爺走到哪兒,它跟到哪兒。然後誰喂它、逗它,它就陪誰玩,也不認生,就用小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你。可好玩了。”一邊說,一邊又有點小興奮。


    亨亞日問道:“那你跟金毛也玩了?”


    王川綱卻是有些失望的說道:“啊?那可輪不到我們。少爺小姐、表少爺表小姐去了有不少呢,都圍著這個小家夥轉,都歡喜的不得了呢!”


    就這樣一打岔,卻是把亨亞日剛剛淩亂的心思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亨亞日說:“你把燈掌起,給我磨磨墨,我想寫會兒字。剛才一通的亂想,搞的我也沒心思看書、讀新聞紙了。”


    王川綱依言掌燈磨墨,亨亞日攤開白紙,鋪平鎮好,懸腕提筆寫了起來,卻也不是書本上學來的東西,而是抄寫案前新聞紙上頭條所言。“三月十六日,臨安府電:胡盧州州府駐地臨安府府城發生部隊反叛事件,賊首加貝領部下萬餘人眾自稱忠義革命救國軍,兵圍臨安府城,以反壓迫、平民怨、懲國賊、保平安為號,成立臨時救國中央革命政府。推舉黎理為臨時救國中央革命政府**,還一並推介其他政府組成人員,範圍涉及全國各省以及當前中央政府的個別人員,要求中央政府當即解散,還政於民。並電告全國各省,言道各省當自覺擁護臨時救國中央政府號令,以救國圖存為己任,拋除異見,共襄盛舉。中央政府則即通令全國各省,勿要為賊人蠱惑,破壞當前國際國內形勢,使蒼生塗炭,並責令軍部成立討逆司令部,統籌全國討逆事宜,務要兩個月內肅清賊患。通令中言道各省加強自查,嚴防類似事件再發生,務必以大局為重,給民以安寧,寧枉勿縱,發現苗頭,及時拒止,勿令事態蔓延,嚴究匪眾受編之部,杜絕匪性難改之事再發…….”


    不知不覺中,竟是寫了有半個時辰多,亨亞日感覺身體有些匱乏,指節發漲,手腕漸重起來,一時擱筆。專心寫字之時尚不覺得有什麽,寫罷擱筆,自又吹了吹墨跡,細觀之時,方才驚覺竟是有大事發生,不由失色。王川綱見到少爺臉色不好,本來進屋時就見少爺神思不屬的,這一下又見顏色大變,不由開口問道:“四少爺,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亨亞日說道:“胡瀘州發生了部隊叛亂,圍了臨安府,這回人太多。世道是不是要大亂了?咳,問你也白問。”


    王川綱說道:“這事早前聽老爺們閑聊的時候說了,還說現在我們德安府街上新出來了一些不穿製服、淨穿黑衣的在街上抓人,說是抓革命黨的。這事鬧得反正都說是說不清,老太爺也早吩咐叫各家自己當心。可能覺得少爺們還小,二老爺事情也多,就沒有和你分說,他在衙門裏消息應該更靈,老太爺估計也是聽二老爺說起的。”說完一笑,又開口道:“像我們這麽小的,革命黨也不可能要啊,也沒啥好擔心的。”


    亨亞日一時沒有接口,似又是陷入了沉思。小小年紀,竟似有好多的心思,王川綱見慣了的,也不見怪。


    一時無語,過了一陣兒,亨亞日轉頭看了看窗外,見外麵是夜色漸濃,自己這邊除了想些心事,也沒啥事情可做,一時也懶得動,又見王川綱一副無聊的樣子,就說道:“你回吧,我這裏也沒什麽事。明兒個旬日當是去家學,你上午可以晚點過來,趕上時間和我一起過去就行了。”王川綱告辭離開,亨亞日隻是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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