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時已經是淩晨四點,程瀟再醒過來時,也不過才上午十點。陽光鋪陳了一地金色,溫暖得讓人忘記了昨天的雷雨交加。因為飛機延誤,她們回g市的航班改在了下午,她不急不緩地打理好自己才到餐廳吃午飯。


    時明見到她,臉色有些怪。


    程瀟麵色無異地取餐用餐,直到時明欲言又止:“你昨晚和……”


    她才抬眸,語氣略顯不悅:“下車的時候怎麽沒叫我?害我被顧總訓了一頓。”


    時明顯然意外於事情的發展,他坦言:“我看顧總的眼神明明是不讓打擾你的意思。”


    程瀟瞥他一眼:“他發現了我的黑眼圈,責問我上航線前是不是沒有充分休息!”


    隻是這樣?時明皺眉,“我還以為……”


    “以為什麽?”如果不是念在他是師兄的份上,程瀟一定賞他幾句。


    心思被看穿,時明嘿嘿笑,“也不能怪我胡思亂想啊,估計除了對萬物皆冷漠的林機長,整個機組都以為你和顧總……”


    程瀟低頭湊近他,神秘兮兮的樣子,“不會整個機組都發現我暗戀顧總了吧?”


    “啊?”時明差點信以為真了,直到看見程瀟一臉不懷好意的笑,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哎呀小師妹,你別欺負師兄人傻嘛。”


    程瀟笑得無害,“開個玩笑,助你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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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是個玩笑,卻不是為了幫助時明消化,而是化解她睡倒在顧南亭懷裏的尷尬,以及眾人並不是毫無根據的臆想。程瀟不是愛解釋的人,遇上顧南亭後,她似乎也有點反常。


    昨夜,程瀟是被入侵的唇舌擾醒的。當意識到正發生什麽,而環繞自己的氣息又如此熟悉時,她是絲毫沒有客氣,牙齒一合,用力咬住了顧南亭的下唇。


    這無疑是最有效的終止接吻的辦法。然而,停止並不是結局,顧南亭不僅沒有絲毫歉意,反而在連綿細雨中問:“是準備給我一巴掌嗎?”


    靜謐的夜色裏,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同一種蠱惑,性感而迷人,很容易讓人失心。而程瀟,竟然沒有想像中的憤怒,隻在退出他懷抱時輕描淡寫地說一句:“又不是初吻,沒什麽了不起。”不動聲色的表現,真像是全不在意。


    簡直比打臉還難以接受!顧南亭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你說什麽?”


    程瀟用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看他:“別告訴我你的是初吻,還要我負責吧?”


    沒想到顧南亭竟然承認了,“我說是,你就負責嗎?”


    程瀟根本不想回答,她準備起身下車。


    怎麽可能就這樣放她走!


    顧南亭扣住她手腕,手上微一用力,程瀟重新跌進他懷裏。


    程瀟這才有了脾氣,她用力打了顧南亭右肩一下,語氣裏有明顯警告的意思,“顧南亭!”


    “怎麽?”顧南亭盯著她的眼睛,“負不起嗎?”


    程瀟迎視他的目光,“是又怎樣?!”


    怎樣?!怎樣呢?顧南亭看向車窗外的雨滴和被雨水打濕後的翠綠草地,路燈下,一片水光瀲灩。再看她滿眼的防備執拗,他笑了起來。


    用雙手扣住程瀟的肩膀,顧南亭的語氣緩和下來,“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程瀟,別再和我打啞迷。”小心翼翼的,似有服軟之意。


    程瀟不否認,自己的心弦有一瞬的波動,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又癢又暖。


    但她卻冷冷地問:“顧總以為我是欲擒故縱?”


    我多希望你是。那至少證明,你心裏有我。可偏偏我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急不可捺。


    顧南亭低頭靠近,隔著寸許的距離說,“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對你有意。”


    無論前麵用什麽來鋪墊,一句“有意”已是不需要再用什麽言語來解釋的示愛了。


    程瀟不該無動於衷。但是,“我不會因為你一句語義不明的話就聯想到自己身上。”


    連表達得委婉一點都不被允許。除了那個七年後他愛上的程瀟,還會是誰?


    顧南亭眼晴裏浮現出堅定的情緒,“那我說得更明白點。”


    程瀟那雙漂亮的眼睛流露出銳利而審視的目光,是靜待他繼續的意思。


    清寒雨夜,街角的路燈,有依稀溫存之意,顧南亭的輪廓在雨夜中顯得更加清晰,棱色分明的臉上,眉梢眼角慣常的冷意已然褪去,他那麽坦然而又專注地看著程瀟,“程瀟,我喜歡你,有一見鍾情的成分,更多的是日久生情。或許在你看來有點草率,但我確實是認真的。如果你對我有一絲好感,哪怕是不討厭也行,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嚐試和我在一起?”


    那張冷漠卻性感的臉,以及犀利的眼神,漸漸在他明言的愛意裏變得柔和。甚至是和他僵持不下的身體,都慢慢放鬆了下來。任誰都以為,這是好的預兆。


    然而,程瀟眼前晃過很多畫麵,有老程和肖妃吵架的,有咖啡和夏至出現在醫院的,甚至還有蕭語珩——可她在做什麽?程瀟很努力地想看,卻怎麽都看不清。甚至還有顧南亭的輪廓,隻是,太模糊了,模糊到她都不敢確認到底是不是他。


    對於這些熟悉的人,不完全熟悉的場景,程瀟莫名覺得難過。


    難過?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令程瀟不想再多和顧南亭多呆一秒。


    終於,程瀟拂開顧南亭的手下車,路燈的光影裏,她淋著雨,那麽理智而平靜地說:“你才了解我多少,就喜歡和在一起?等你領教了我的壞脾氣、占有欲、自私、任性、以及口是心非後還堅持己見,我再回答,我的世界是否接納你。”


    她還是拒絕了。漸小的雨勢裏,顧南亭坐在車裏,久久未動。


    **********


    程瀟回到g市時已是晚上,來接機的不是倪湛,也不是在中午就已返航的顧南亭,而是程家的司機李哥。


    見到程厚臣,程瀟說:“居然有程總的專車接機,受**若驚。”


    程厚臣瞪她一眼,“也就是你老子,換成別人還未必接得動你。”


    程瀟不以為意地笑,“倪湛這個人真沒意思,小兒女的事情非要讓長輩參與進來。”


    程厚臣解釋道:“那天是我讓他去接的你。”


    既然如此,程瀟覺得有必要和他嘮嘮了,“要是我和他來電,早就相親相愛地在一起了,哪還有斐耀什麽事?還是你覺得讓倪一心蹉跎了那麽多年過意不去,準備娶一送一把我當作聘禮許給她兒子?”


    程厚臣把手中的報紙摔到地上,“你說的什麽鬼話?!胡說八道的本事簡直和你媽如出一轍!”


    “你怎麽不說我的壞脾氣更像極了你!”如果他不提肖妃,程瀟或許還能控製住不發火,現在,她的眼神陡然轉厲,“關於我和倪湛,你敢摸著良心說你沒想過搓合?!還有那位倪女女士,你和她的那點破事,要不是牽扯到我媽,我真是懶得管。什麽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好聽是年少初戀難相忘,實際上根本就是餘情未了鬧小三。是不是男人都像你一樣,明明有錯在先,卻要先發製人指責別人?什麽是信任?信任就是不做讓人心生疑惑的事!而不是被人言中,還咬死不承認!”


    “程瀟!”


    “怎麽,怕我說嗎?難道不是你被我媽捉奸在**她才寧死都要離開你嗎?”


    “啪”地一聲,一記耳光落在程瀟臉上。


    緊接著又是一聲,是端茶過來的李嫂見此幕嚇得打碎了杯子。


    “出去!”程厚臣氣得手都還在抖。李嫂離開後,他聲音啞了下來,“我是你爸爸!你怎麽能說這些?!”


    程瀟的眼睛也在瞬間紅了,但她依然昂著頭,沒有絲毫示弱的意思,“就因為你是我爸,四年了,我沒問過我媽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認為,無論真假對錯,都是你們夫妻的事,你們可以自己解決,無需旁人插手,更不用誰去評判。你和她離婚,你是否娶倪一心,都是你身為老子的權力和自由,隻是,別硬把我和你們捆綁在一起。”


    她說完轉身要走,卻聽程厚臣吼:“我沒有。”


    沒有背叛嗎?!程瀟背對他,止步。


    程厚臣垂落的手握成了拳,他說:“一心回國後,我確實動搖過,我以為倪湛是我們的……可是,我和你媽是因為相愛才走到一起,她嫁給我那天才剛滿二十歲,二十二年的感情,我割不舍不了。更何況還有你!你是我最疼愛的女兒!讓我為了他們母子放棄你們母女,我做不到。”


    話至此,程厚臣停住了,良久之後,他才繼續,“你媽的脾氣你知道,我哪裏敢讓她知道一心的存在。可越是想瞞就越瞞不住,當她知道我和一心還有來往,她非離婚不可,我所有的解釋,她都視為辯解。我所有的挽留,她都視為糾纏,甚至以死相逼……程程,爸爸承認當時是有些負氣,氣她欲加之罪,氣她當眾給我難堪,我是個男人,我……後來這婚就離了。我也嚐試和一心在一起,可她明明事事遷就我,我卻總是想著你媽無理取鬧的好。”


    “所以四年了,你終究沒有娶她。”程瀟轉身看著自己的父親,“你以為,這是對前妻最好的尊重和愛嗎?”


    程厚臣沉沉歎了口氣,“我年紀大了,早沒了你們年輕人那種非要在一起的執著。”


    “所以你覺得倪一心為你蹉跎了那麽多年,你該對她負責?”


    “如果她需要我負責,該早二十年來找我。”


    “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搭橋緩和我和她的關係,一個永遠不會成為我後媽的人,我和她關係怎樣,根本不重要吧。”


    程厚臣沒有馬上回答,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許久後才說:“或許是希望以此說服自己,和她在一起。”


    這不是程瀟期待的答案。她苦笑:“真不知道,是該因此為倪一心悲哀,還是為我媽感到難過。”她打開自己的飛行箱,拿出一個袋子,裏麵裝著肖妃的那兩張片子,“我想了好幾天,還是覺得應該告訴你。我媽她,在搬出這個家之後查出患了乳腺癌。”話至此,她停頓了幾秒才穩住聲音不抖,“她瞞著我們自己簽字做了手術,切了左胸。”


    程厚臣反應了半天都沒伸手接片子,似乎根本無法相信昨天還底氣十足和自己吵架的女人經曆過那些。


    程瀟注視他鬢邊的幾根白發,按住他不由自主顫抖的手,“幸好直到目前,沒有複發。”


    **********


    次日程瀟下樓時,程厚臣坐在客廳裏,看樣子是特意在等她。像是沒有發生過昨天的爭吵一樣,她語氣平常地問:“是在醞釀怎麽質問肖女士的一意孤行嗎?”


    程厚臣神色無異,“質問有什麽用,除了把我罵回來,她不會有第二種反應。”


    程瀟點點頭,“要論對她的了解,還得是你。”


    程厚臣歎氣,“到底是夫妻,一場。”


    程瀟不置可否,隻問:“要是你們還在一起,你會介意嗎?”


    程厚臣明白女兒意有所指,沒好氣瞪她一眼,“男人不都是你想像的那麽膚淺。”


    程瀟挑眉,“可惜我永遠無法感同身受,所以無力反駁。”


    程厚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程瀟就說:“不用道歉。老子教訓女兒天經地義。不過下次別打臉,我這個人愛美,讓我沒臉見人的話,會翻臉,管你是誰!”


    “還翻臉?”程厚臣笑罵,“你怎麽不上天呢?”


    程瀟徑自往餐桌前走,“我昨晚才從天上下來,你忘了嗎?”


    **********


    這一年的秋天就這樣在隱隱的風波中過去,程厚臣去找肖妃碰壁是在所難免的事,程瀟有心插一腳進去幫爹媽平息一下戰火,結果肖妃竟然出國度假去了,沒了蹤影。


    程瀟隻好根據soc排班循規蹈矩地上航線,隻不過在師兄時明眼裏,她完全不像是剛從航校畢業的新人,流程跟著走過一遍後就不需要任何指導,可以獨自處理,就連應對突發事件的能力,也遠比身為師兄的他更強。甚至是向來對徒弟要求嚴苛的林一成都在部門的評價報告中寫出“飛行知識紮實,判斷力強,思維敏捷嚴謹”的評語。


    當g市迎來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程瀟通過考核成為四級副駕駛。上座前一日,她遞交了宿舍申請書。


    身為中南航空的員工,單身的都可以申請宿舍,林子繼隻要確認有空餘的宿舍,讓程瀟填一張入住申請表就可以,無需上報副總批準。結果很不巧——


    顧南亭看見辦公桌上的宿舍申請書,按內線問夏至,“什麽意思?安排宿舍這種小事也需要我親力親為嗎?”


    他的火氣外露得那麽明顯,夏至頭皮發麻,“普通員工宿舍滿員了,而程瀟是剛剛上座的四級副駕駛,照例不能申請機長宿舍……”


    明知不可為,偏偏還把申請遞上來?!顧南亭差點忍不住問她什麽意思,他默了一瞬,語帶不悅地命令:“進來。”


    夏至敲門進入辦公室時,程瀟的宿舍申請書上果然已經簽上了他的大名。大老板先生頭也沒抬地吩咐:“讓林子繼從空著的機長宿舍裏挑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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