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十三漢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公元前109年)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還,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1]冬季,十月,漢武帝巡幸至雍,祭祀於五;回長安後,祭祀泰一神,並叩拜“德星”。


    [2]春,正月,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雲欲見天子。”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無所見,見大人跡雲。複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時歲旱,天子既出無名,乃禱萬裏沙。夏,四月,還,過祠泰山。


    [2]春季,正月,公孫卿報告說:“在東萊山看到神仙,他好像說要見天子。”於是漢武帝前往緱氏城,封公孫卿為中大夫,到東萊住了幾天,卻未見到神仙,隻看到了巨人的足跡。漢武帝又派出數以千計的方士去尋訪神,采摘靈芝。當時正逢旱災,漢武帝外出巡遊沒有理由,便去祭祀萬裏沙神廟。夏季,四月,返回長安,中途祭祀泰山。


    [3]初,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不複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歲,上使汲仁、郭昌二卿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河決。天子自泰山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於河,令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卒填決河。築宮其上,名曰宣防宮。導河北行二渠,複禹舊跡,而梁、楚之地複寧,無水災。


    [3]先前,黃河在瓠子決口,後二十多年未將決口堵塞,梁、楚一帶地方受害最深。本年,漢武帝派大臣汲仁、郭昌二人征調數萬人堵塞瓠子決口。漢武帝從泰山回長安途中,親自到黃河決口處視察,將白馬、玉璧沉入河中,命隨駕群臣和扈從官員自將軍以下一律背負柴薪,終於將決口堵住。漢武帝命人在原決口處興建宮室一座,名叫宣防宮;又開挖兩條渠道,將黃河導入北行的兩條河渠,恢複大禹治水時的舊狀,梁、楚地區又安寧了,從此不受水災之害。


    [4]上還長安。


    [4]漢武帝回到長安。


    [5]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雞卜。


    [5]漢武帝開始命令越族巫師祭祀上帝和眾鬼,並使用雞骨進行占卜。


    [6]公孫卿言仙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蜚廉、桂觀,甘泉作益壽、延壽觀,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莖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廣諸宮室。


    [6]據公孫卿說,神仙喜歡住在樓中,於是漢武帝命人在長安興建蜚廉觀、桂觀,在甘泉興建益壽觀、延壽觀,派公孫卿攜帶皇帝符節,布置好全部設備,恭候神仙降臨。又興建通天莖台,在台下擺設祭祀器具,興建甘泉宮前殿,並對其他各處宮室進行擴建。


    [7]初,全燕之世,嚐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築障塞。秦滅燕。屬遼東外徼。漢興,為其遠難守,複修遼東故塞,至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燕人衛滿亡命,聚黨千餘人,椎髻、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險。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即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裏。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嚐入見;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不通。是歲,漢使涉何誘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上,臨水,使禦刺殺送何者朝鮮裨王長,即渡,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即不詰,拜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7]當初,燕國全盛之時,曾經占領真番、朝鮮為屬地,設置官吏,修築邊防要塞。秦滅掉燕國之後,這一帶成為遼東郡的外部邊界。漢朝興起後,因該地遙遠,難於守禦,所以隻重修了遼東地區的原有邊塞,以水作為邊界,屬燕國管轄。燕王盧綰謀反,逃入匈奴,燕國人衛滿聚集親信一千餘人,頭梳發髻,身穿蠻夷服裝向東逃出邊塞,渡過水,占據秦時舊有空地,自立為王,逐漸將真番、朝鮮的蠻夷部族和從燕國逃出的人歸於自己的統治之下,建都王險。到漢惠帝、漢高後時期,因天下剛剛安定不久,崐遼東太守便與衛滿約定:由衛滿作為漢朝的外臣,保護漢朝邊塞之外的蠻夷部族不對漢朝邊塞進行侵擾;如果各蠻夷部族的首領要到漢朝晉見天子,衛滿不得禁止。因此,衛滿得以利用兵威和財物侵略和降服周圍弱小部族,真番、臨屯都來臣服歸屬,使其統治地域擴大到方圓數千裏。王位傳到衛滿的孫子衛右渠時,衛氏朝鮮招降的漢朝逃亡之人越來越多,而衛右渠又從來未到長安朝見過漢朝天子;辰國國君想要上書漢朝,晉見漢天子,也因衛氏朝鮮的阻隔而不得通行。漢朝於本年派使臣涉何前去勸誘並衛右渠,但衛右渠卻到底不肯接受詔令。涉何離開朝鮮,來到邊界,在水河邊,命駕車人將護送他的朝鮮副王長刺殺,然後立即渡過水,馳入漢朝邊塞,回來報告漢武帝說:“殺死了朝鮮將領。”漢武帝認為他有殺朝鮮人的美名,未加責問,任命他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恨涉何,派兵攻擊遼東,將涉何殺死。


    [8]六月,甘泉房中產芝九莖,上為之赦天下。


    [8]六月,甘泉宮齋房中長出九莖靈芝。為此,漢武帝下令大赦天下。


    [9]上以旱為憂,公孫卿曰:“黃帝時,封則天旱,乾封三年。”上乃下詔曰:“天旱,意乾封乎!”


    [9]漢武帝因為旱災而憂慮,公孫卿說:“黃帝時,封祀後便出現大旱,使封土幹了三年。”漢武帝於是頒布詔書說:“天旱,意旨是要使封土幹吧!”


    [10]秋,作明堂於汶上。


    [10]秋季,在汶水邊興建明堂。


    [11]上募天下死罪為兵,遣樓船將軍楊仆從齊浮渤海,左將軍荀彘出遼東,以討朝鮮。


    [11]漢武帝下令招募天下犯有死罪的人當兵,由樓船將軍楊仆率領,從齊國渡渤海,左將軍荀彘從遼東出發,征討朝鮮。


    [12]初,上使王然於以越破及誅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眾數萬人,其旁東北有勞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聽。勞深、靡模數侵犯使者吏卒。於是上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為益州郡,賜滇王王印,複長其民。


    [12]當初,漢武帝派王然於利用南越敗亡的事例和誅平南夷的兵威勸告滇國國王入朝歸附。滇王擁有數萬部眾,鄰近的東北方又有與之同姓的勞深、靡莫兩國相互支持,所以不肯聽從漢朝。勞深、靡莫兩國還多次侵襲漢朝使臣部下。於是漢武帝派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征調巴、蜀地區的軍隊滅掉勞深、靡莫兩國,兵臨滇國。滇王舉國投降,請求漢朝派置官吏,並親自入朝。漢朝在該地設置益州郡,並賜給滇王王印,命他繼續管轄他的百姓。


    是時,漢滅兩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南陽、漢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時時小反,殺吏,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間歲萬餘人,費皆仰給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贍之。然兵所過,縣為以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賦法矣。


    此時,漢朝先後滅掉了南越和東越兩國,剿平了西南夷各部族,新增設了十七個郡,並仍按當地原有風俗習慣進行治理,不征收賦稅。南陽、漢中等舊有各郡,則各根據距離的遠近,為新設各郡的官吏和兵卒提供糧食、錢物、郵傳車、馬匹及配件用具。由於新設各郡時常發生小辨模叛亂,殺死官吏,漢朝便征調南方各郡的官吏兵卒前往鎮壓,過了一年達一萬多人,所需費用全部依靠大農。大農靠調劑各地的物資和鹽、鐵專賣的所得,補充賦稅的不足,所以還可以供應。然而軍隊所過之處,地方官府供應軍需,隻不使缺乏而已,不敢再提專有賦稅的法令了。


    [13]是歲,以禦史中丞南陽杜周為廷尉。周外寬,內深次骨,其治大放張湯。時詔獄益多,二千石係者,新故相因,不減百餘人;廷尉一歲至千餘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近者數百裏會獄。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萬餘人。


    [13]這一年,漢武帝任命禦史中丞南陽人杜周為廷尉。杜周外表寬厚,內心卻苛刻至極,對事情的處理基本上效法張湯。當時,長安詔獄的犯人日益增多,二千石官被逮捕囚禁的,舊的未去,新的已來,不下一百餘人;廷尉一年要處理的案件達到一千餘件。一件大案,受牽連被逮捕或作證的人有幾百,小案也有數十人;遠的數千裏,近的數百裏,都要前來對質。廷尉和京中各官府崐因辦理皇帝交下的案獄而逮捕的人達六七萬人,再經過法官獄吏的牽連攀扯,增加到十萬餘人。


    三年(癸酉、前108)


    三年(癸酉,公元前108年)


    [1]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馬頭。


    [1]冬季,十二月,打雷;天降冰雹,像馬頭一般大小。


    [2]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春、正月、甲申、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擊樓蘭,封恢為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2]漢武帝派將軍趙破奴攻擊西域車師國。趙破奴率輕騎兵七百餘名先到西域,生擒樓蘭王,然後大破車師國,並乘機以兵威困迫烏孫、大宛等國。春季,正月甲申(疑誤),漢武帝封趙破奴為浞野侯。王恢因輔佐趙破奴攻襲樓蘭國,被封為浩侯。於是從酒泉到玉門都有了漢朝設立的邊防要塞。


    [3]初作角戲、魚龍曼延之屬。


    [3]角、魚龍、曼延之類的雜技遊戲開始興起。


    [4]漢兵入朝鮮境,朝鮮王右渠發兵距險。樓船將軍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即出城擊樓船;樓船軍敗散,遁山中十餘日,稍求退散卒,複聚。左將軍擊朝鮮水西軍,未能破。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兩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複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方渡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將軍詐殺之,遂不渡水,複引歸。山還報天子。天子誅山。


    [4]漢軍進入朝鮮境內,朝鮮王衛右渠派兵占據險要之地進行抵抗。樓船將軍楊仆率領齊國軍隊七千人先行抵達王險。衛右渠據城堅守,探知楊仆兵力單薄,便出城襲擊楊仆。楊仆軍兵敗潰散,逃入山中十幾天,後逐漸找回潰散的兵卒,重新聚集起來。左將軍荀彘率部攻擊朝鮮水西麵的軍隊,未能攻破。漢武帝因為兩位將軍未能取勝,便派衛山前往朝鮮,用軍事壓力勸諭衛右渠歸順。衛右渠會見衛山,叩頭道歉,說道:“我願意歸降,但害怕兩位將軍用詐術殺我;如今見到天子信節,所以請求再次歸降。”衛右渠派太子前往漢朝謝罪,並獻馬五千匹,又為漢軍提供軍糧。朝鮮太子率眾一萬餘人,手持武器,將要渡過水,衛山和荀彘疑心要生出變故,便對太子說:“既然已經歸降,應命你手下人不要攜帶兵器。”太子也怕衛山和荀彘用計殺他,於是不肯渡水,帶人返回。衛山回京報告漢武帝,漢武帝將衛山誅殺。


    左將軍破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守城,數月未能下。左將軍所將燕、代卒多勁悍,樓船將齊卒已嚐敗亡困辱,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能。左將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


    荀彘攻破水岸上的朝鮮軍隊,於是向前推進,逼十臨王險城下,包皮圍城西北。楊仆也率領部眾前往會合,屯兵城南。衛右渠堅決守城,漢軍一連數月未能攻下。荀彘率領的燕、代地區兵卒大多強勁剽悍;而楊仆所率齊國兵卒因曾經遭到敗亡困辱,全都心懷恐懼,將領也感到慚愧不安,所以在圍困王險城時,常常主張和平解決。荀彘督軍猛攻,朝鮮大臣們就暗中派人與楊仆私下商議投降之事。使者往來磋商,還未肯作決定。荀彘幾次和楊仆商約共同作戰的日期,但楊仆想與朝鮮私定和約,所以不與荀彘會合。荀彘也派人尋找機會勸說朝鮮歸降,而朝鮮不肯,而希望向楊仆投降,從而引起荀、楊兩位將軍的不和。荀彘認為,楊仆先前曾經兵敗,犯下喪失所屬部隊之罪,而今與朝鮮私相友善,而朝鮮又不歸降,所以懷疑他有背叛的陰謀,但未敢發動。


    天子以兩將圍城乖異,兵久不決,使濟南太守公孫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從事。遂至,左將軍曰:“朝鮮當下,久之不下者,樓船數期不會。”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為大害。”遂亦以為然,乃以節召樓船將軍入左將軍營計事,即命左將軍麾下執樓船將軍,並其軍;以報天子,天子誅遂。


    漢武帝因為荀彘、楊仆二人包皮圍王險城後行動不一致,軍隊許久不決戰,所以派濟南太守公孫遂前往糾正,並授權公孫遂遇事可以相機行事。公孫遂到崐達後,荀彘說:“朝鮮早就應當攻下;所以拖了這麽久還未攻下,是因為樓船將軍好幾次不按照約定的日期會合。”又將平時自己對楊仆的懷疑一一告訴公孫遂,說道:“現在這樣還不先發製人,恐怕會成大禍。”公孫遂也同意荀彘的看法,便用天子符節召樓船將軍楊仆來左將軍營中議事,當即命左將軍帳下武士將樓船將軍逮捕,並兼並了其所屬部隊。公孫遂將此事報告漢武帝,漢武帝將公孫遂處死。


    左將軍已並兩軍,即急擊朝鮮。朝鮮相路人、相韓陰、尼相參、將軍王相與謀曰:“始欲降樓船,樓船今執,獨左將軍並將,戰益急,恐不能與戰;王又不肯降。”陰、、路人皆亡降漢,路人道死。夏,尼參使人殺朝鮮王右渠來降。王險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複攻吏。左將軍使右渠子長、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諭其民,誅成己。以故遂定朝鮮,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為清侯,陰為長苴侯,為平州侯,長為幾侯,最以父死頗有功,為涅陽侯。


    左將軍荀彘將兩支部隊合並後,隨即加緊對朝鮮發動進攻。朝鮮國相路人、國相韓陰、尼相參、將軍王等相互商議道:“當初打算向樓船將軍投降,今樓船將軍已被逮捕,隻有左將軍一人指揮漢軍,攻擊越來越猛烈,恐怕我方無法抵擋,而國王偏又不肯向左將軍投降。”於是韓陰、王、路人都逃亡投向漢軍大營,路人死於半途之中。夏季,尼相參派人殺死朝鮮王衛右渠,前來投降。漢軍尚未開進王險城時,原衛右渠的大臣成己降而複叛,再次進攻漢朝官吏。荀彘命衛右渠的兒子衛長、降相路人的兒子路最勸告朝鮮民眾歸順漢朝,並誅殺成己。漢朝因此而平定朝鮮,設置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為清侯,韓陰為苴侯,王為平州侯,衛長為幾侯;路最的父親路人為降漢而死,頗有功勞,封為涅陽侯。


    左將軍征至,坐爭功相嫉乖計,棄市。樓船將軍亦坐兵至列口,當待左將軍,擅先縱,失亡多,當誅,贖為庶人。


    左將軍荀彘被召回長安,漢武帝以爭功相嫉、計謀乖戾的罪名將其當眾斬首。樓船將軍楊仆也因當初兵至列口時,本應等待與左將軍會合,卻擅自先行,造成很大傷亡,其罪本應斬首,贖身後成為平民。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鮮,教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為民設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穀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娶無所售。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婬辟。其田野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見民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浸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於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浮桴於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是箕子的封國。當初箕子居住在朝鮮,用禮義教導他的百姓,掌握種田、養蠶、紡織的方法,並為他們製定八條法令。凡殺人的,當即以本人性命相抵;傷人的,用穀物賠償對方的損失;盜竊的,男子給被盜者做奴,女子做婢;想要自贖其罪的,一人要交贖金五十萬錢,雖被免罪為平民,但按風俗仍被人看不起,想結婚都找不到對象。因此,當地百姓始終不偷不盜,不必為防偷盜而關門閉戶;女子都守貞節,沒有婬亂行為。在鄉間,人們都用竹器和木器盛放食物;在城市中,人們頗仿效官吏的作法,往往用杯盤器皿盛放食物。郡的官員,最初是來自遼東,其中有些人和前來經商的商人看到這裏的老百姓不閉門戶,便在夜間進行偷盜,使當地淳樸的風俗漸遭破壞,以致如今犯禁者日益增多,法令也增加到六十餘條。由此可見,仁人聖賢的教化是多麽的可貴啊!然而,東夷民族天性柔順,與南、西、北三方各民族不同。所以孔子哀痛他的道理不能得到推行時,打算乘筏出海,要到九夷地區去居住,這種想法是有根據的。


    [5]秋,七月,膠西於王端薨。


    [5]秋季,七月,膠西王劉端去世。


    [6]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6]武都郡氐族叛亂,漢朝將他們分批遷往酒泉。


    四年,(甲戍,前107)


    四年(甲戍,公元前107年)>/b


    [1]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幸河東。春,三月,祠後土,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


    [1]冬季,十月,漢武帝巡遊至雍,祭祀於五。回中的道路已然打通,於是漢武帝北出蕭關,經獨鹿山、鳴澤湖,到代地返回、途中巡察了河東郡。春季,三月,漢武帝祭祀後土神,下令赦免汾陰、夏陽、中都地區死刑以下囚犯。


    [2]夏、大旱。


    [2]夏季,大旱。


    [3]匈奴自衛、霍度幕以來,希複為寇,遠徙北方,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漢使北地人王烏等窺匈奴,烏從其俗,去節入穹廬,單於愛之,佯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漢使楊信於匈奴,信不肯從其俗,單於曰:“故約漢嚐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信既歸,漢又使王烏往,而單於複諂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麵,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於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於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於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


    [3]匈奴自衛青、霍去病率軍穿越大沙漠以來,很少再對漢朝進行侵擾,遷往北方很遠的地方,休養士卒馬匹,進行射獵訓練,並多次派使臣到漢朝來,用甜言蜜語請求和親。漢朝派北地人王烏等前去窺探匈奴的虛實,王烏遵從匈奴的風俗,放下使者的旄節,自己進入匈奴單於的氈帳之中。單於很喜歡他,假意用好聽的話許諾,要為王烏派匈奴太子到漢朝做人質。漢朝又派楊信為使者前往匈奴。楊信不肯遵從匈奴的風俗,單於說:“據從前的盟約,漢朝曾將其藩王的女兒嫁到匈奴來,供給一定數量的繒絮、食物,用這種方式和親;匈奴也不再侵擾漢朝的邊境。如今卻要違反以往的盟約,讓我的太子去做人質,那還能剩下什麽呢?”楊信回來後,漢朝再次派王烏前往匈奴,單於又用好話獻媚,希望多得到漢朝的財物,騙王烏說:“我想親自到漢朝去麵見天子,相互結為兄弟。”王烏回來後報告漢武帝,漢武帝下令在長安為單於修建宮邸。匈奴又表示:“除非漢朝派地位尊貴的人作為使者前來,否則我們不說實話。”匈奴派地位尊貴的人到漢朝來,來人生了病,漢朝給他藥吃,想治好他的病,但他卻不幸死去。於是,漢朝派路充國佩帶二千石官員的印綬,出使匈奴,順便將匈奴使臣靈柩送回,並致送豐厚的喪葬費,價值數千金,又對匈奴介紹路充國說:“這是漢朝地位尊貴的人。”單於認為是漢朝將其尊貴的使臣殺了,所以將路充國扣留匈奴,不放他回國。以前所說的話,都是單於故意用空言欺騙王烏,他根本就無意到漢朝去,也無意派太子去。因此匈奴屢次派出奇兵,侵犯漢朝邊界。於是,漢武帝任命郭昌為拔胡將軍,與浞野侯趙破奴屯兵於朔方以東地區防備匈奴。


    五年(乙亥、前106)


    五年(乙亥,公元前106年)


    [1]冬,上南巡狩,至於盛唐,望祀虞舜於九疑。登天柱山,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舳艫千裏,薄樅陽而出,遂北至琅邪,並海,所過禮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還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於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諸侯王、列侯,受郡、國計。夏,四月,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還,幸甘泉,郊泰。


    [1]冬季,漢武帝向南巡遊,到達盛唐,遙望九疑山,祭祀虞舜。又登縣天柱山,然後從尋陽乘船遊長江,在江中親自射蛟,並將其捕獲。漢武帝的船隊首尾銜接,連綿千裏,接近樅陽時棄船登陸,向北行至琅邪郡,沿海前行,一路祭祀名山大川。春季,三月,漢武帝於歸途中經過泰山,命人將祭天神壇增大。甲子(二十一日),漢武帝第一次在明堂中祭祀上帝,將漢高祖劉邦作為配祀,又命各諸侯王、列侯前來朝見,接受各郡、國記載戶口賦稅的薄冊。夏季,四月,漢武帝下令大赦天下,凡此次巡遊經過的各縣一律免除今年的田租、賦稅。回京後,巡幸甘泉宮,祭祀於泰。


    [2]長平列侯衛青薨。起塚,象廬山。


    [2]長平侯衛青去世。漢武帝為他修建了一座像匈奴國中的廬山一樣形狀的墳墓。


    [3]上既攘卻胡、越,開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並、兗、徐、青、揚、荊、豫、益、涼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3]漢武帝已經驅逐了北方的匈奴,消滅了南方的越族政權,開疆拓土,於是設置交趾、朔方二州,以及冀州、幽州、並州、兗州、徐州、青州、揚州、荊州、豫州、益州、涼州,共將全國劃分為十三州,全都設刺史。


    [4]上以名臣文武欲盡,乃下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而致千裏,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弛之士,亦在禦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4]漢武帝因朝中有名的文武大臣快要沒有了,所以頒布詔書,求取賢才:“凡是非同尋常的功業,必須等待非同尋常的人才去完成。所以有的馬雖然凶暴不馴,卻能一口氣奔馳千裏;有的士人雖然遭到世俗的詬罵,卻能建功立業。無論是容易翻車之馬,還是放蕩不羈之士,都隻看如何駕禦而已。命令各州、郡官長考察本地官吏和一般百姓中,是否有才幹優秀或不同凡俗,能夠勝任將相之職,或出使遙遠國家的人,保薦給朝廷。”


    六年(丙子、前105)


    六年(丙子,公元前105年)


    [1]冬,上行幸回中。


    [1]冬季,漢武帝巡遊回中地區。


    [2]春,作首山宮。


    [2]春季,興建首山宮。


    [3]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赦汾陰殊死以下。


    [3]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地區,祭祀後土神,赦免汾陰地區死罪以下囚犯。


    [4]漢既通西南夷,開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歲遣使十餘輩出此初郡,皆閉昆明,為所殺,奪幣物。於是天子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斬首數十萬。後複遣使,竟不得通。


    [4]漢朝打通西南夷之後,增設五郡,希望在這一帶找出一條通往大夏國的道路,每年都要派出十幾批使者,從這些新郡出發,但都被困在昆明,使者被殺,財物被搶。於是漢武帝赦免京師的死罪之徒,命他們從軍,派拔胡將軍郭昌率領前往昆明地區進行征討,共斬殺數十萬人。可是以後再派出使者,到底還是不能通過此地。


    [5]秋,大旱,蝗。


    [5]秋季,大旱,並發生蝗災。


    [6]烏孫使者見漢廣大,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匈奴聞烏孫與漢通,怒,欲擊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屬皆事漢;烏孫於是恐,使使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與群臣議,許之。烏孫以千匹馬往聘漢女。漢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往妻烏孫,贈送甚盛;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昆莫,以為左夫人。公主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思歸,天子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以帷帳錦繡給遺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孫岑娶尚公主。公主不聽,上書言狀。天子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為昆彌。


    [6]烏孫使臣看到漢朝地域廣大,回國後向其國王報告,烏孫於是更加重視與漢朝的關係。匈奴聽說烏孫與漢朝建立聯係,感到惱怒,準備出兵攻打烏孫;而其旁邊的大宛、月氏等國也都服從漢朝。烏孫國王害怕匈奴對其發動攻擊,派使臣向漢朝表示願意娶漢朝公主為妻,與漢結為兄弟。漢武帝與群臣商議,決定同意烏孫王的請求。於是,烏孫王以一千匹馬作為聘禮,派人去迎接漢朝公主。漢武帝封江都王劉建的女兒劉細君為公主,嫁給烏孫王,並贈以十分豐盛的陪嫁;烏孫王昆莫封漢公主為右夫人。匈奴也嫁給烏孫王一女,被封為左夫人。漢朝公主自建宮室居住,一年四季於烏孫王見麵一兩次,在一起飲酒吃飯。由於烏孫王年老,語言又不通,所以公主悲傷憂愁,思念家鄉。漢武帝聽說後很可憐她,每隔一年派使臣給她送去錦帳、綢緞等物。烏孫王對漢公主說:“我年紀已老。”想讓公主嫁給他的孫子岑娶軍須靡。漢公主不肯依從,並上書漢武帝報告此事。漢武帝回複她說:“你應當遵從烏孫國的風俗,因為崐我國希望與烏孫共滅匈奴。”軍須靡終於娶了漢公主。昆莫去世後,其孫軍須靡即位,號為昆彌王。


    是時,漢使西逾蔥嶺,抵安息。安息發使,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於漢,及諸小柄歡潛、大益、姑師、蘇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西國使更來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遍觀名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為酒;多苜蓿,天馬嗜之;漢使采其實以來,天子種之於離宮別觀旁,極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奴使,待之過於漢使焉。


    此時,漢朝使者向西越過蔥嶺,抵達安息國。安息國也派出使者,並將大鳥蛋和精通魔術的黎軒人作為禮品獻給漢朝。其他如潛、大益、姑師、、蘇等諸小柄也都派人隨漢使來長安進獻禮品,朝見天子,漢武帝非常高興。西域各國派往漢朝的使臣此來彼去,絡繹不絕,漢武帝每次到沿海地區巡遊,都要將各國使臣全部帶去,遇到大都會或人口稠密的地方,都要從中經過,散發財物絲帛進行賞賜,準備豐厚的物品充分供應,以顯示漢朝的富有和寬厚。還進行大規模角抵遊戲,演出奇戲,展示各種怪物等,聚集許多人觀看。每逢賞賜,都要大擺酒宴,築池蓄酒,懸肉為林;又讓外國賓客到處參觀各個倉庫中儲存的物品,以顯示漢朝的廣大富強,使他們傾慕驚駭。大宛周圍盛產葡萄,可以造酒;還盛產苜蓿,大宛出的天馬最喜歡吃;漢使將葡萄、苜蓿的果實采集帶回,漢武帝大量種在行宮附近,一眼望不到頭。然而,因西域各國靠近匈奴,常常對匈奴使者懷有畏懼,對他們比對漢使更為恭順。


    7是歲,匈奴烏維單於死,子烏師廬立,年少,號“兒單於。”自此之後,單於益西北徙,左方兵直雲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郡。


    7這一年,匈奴烏維單於去世,其子烏師廬即位,年紀幼小,號稱兒單於。從此以後,匈奴單於更向西北方向遷徙;其左翼兵力抵達雲中一帶,右翼兵力抵達酒泉、敦煌郡地區。


    太初元年(丁醜、前104)


    太初元年(丁醜,公元前104年)


    [1]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於明堂。東至海上,誇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驗;然益遣,冀遇之。


    [1]冬季,十月,漢武帝巡遊泰山。十一月甲子朔(初一)清晨,冬至。漢武帝在明堂祭祀上帝。然後東到海濱,考查入海尋仙和方士求神的結果,發現沒有一個人的話應驗。然而武帝卻派出更多的人,希望能夠遇到神仙。


    [2]乙酉,柏梁台災。


    [2]乙酉(二十二日),柏梁台遭火災。


    [3]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裏,祠後土,臨渤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冀至殊廷焉。春,上還,以柏梁災,故朝諸侯、受計於甘泉。甘泉作諸侯邸。


    [3]十二月甲午朔(初一),漢武帝在高裏山親自祭祀地神,又祭後土神,然後來到渤海邊,準備遙祭蓬萊等仙山,希望能親身到達神仙所在的仙庭。春季,漢武帝回返長安,因柏梁台失火,所以在甘泉宮接受各諸侯王的朝拜和各郡、國載錄戶口,賦稅的簿冊。在甘泉修建諸侯王宮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災複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裏虎圈。其北治大池,漸台高二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立神明台、井幹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有個名叫勇之的越族人說:“按照越族的風俗,如果火災之後再建房屋,一定要比原來的大,以鎮服火災。”於是漢武帝下令興建建章宮,計有千門萬戶。東麵為鳳闕,高二十餘丈。西麵為唐中,有方圓數十裏的養虎園。北麵挖一大池,命名為太液池,池中漸台高二十餘丈,還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等處勝景,象征海中的神山和龜魚之類。南麵建有玉堂、璧門、大鳥像等。另外,建章宮中還修有神明台、井幹樓、各高五十丈。各景之間有皇帝專用的輦道相連接。


    [4]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宜改正朔。”上詔寬與博士賜等共議,以為宜用夏正。夏,五月,詔卿、遂、遷等共造崐漢《太初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後世雲。


    [4]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上奏說:“曆法、紀年都已壞廢,應當改正朔。”漢武帝命寬與名叫賜的博士等共同商議,認為應使用夏胡曆法。夏季,五月,漢武帝下詔,命公孫卿、壺遂、司馬遷等共同製定漢朝《太初曆》,以正月為一年的開始,崇尚黃顏色,以“五”為吉祥數字,重新定官名,協調音律,製定宗廟、百官的儀禮,作為國家常規,流傳後世。


    [5]匈奴兒單於好殺伐,國人不安;又有天災,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於降漢,漢遠,即兵來迎我,我即發。”上乃遣因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以應之。


    [5]匈奴兒單於性好殺戮,使國中百姓不安,又發生天災,很多牲畜死亡。匈奴左大都尉派人偷偷對漢朝說:“我打算殺死單於,歸降漢朝,但漢朝路遠,如能派兵來接應,我馬上就可以發動。”於是漢武帝派因將軍公孫敖在塞外修建受降城,駐兵接應。


    [6]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6]秋季,八月,漢武帝巡遊安定郡。


    [7]漢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漢使。”天子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之。宛王與其群臣謀越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柰我何。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鬱成王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


    [7]漢朝派到西域去的使臣奏道:“大宛有好馬,藏在貳師城中,不肯獻給漢使。”於是漢武帝派壯士車令等帶著黃金千斤和金馬前往大宛,請求交換。大宛國王與其群臣商議道:“漢朝離我國很遠,而鹽中道路艱難,屢屢致人死亡;如從此北路來,有匈奴騷擾;從南路來,沒有水草,又往往缺少城郭、食糧。漢朝派數百人作為使團前來,還常因缺乏糧食死亡過半,這怎能派大軍前來呢!所以漢朝對我們無可奈何。貳師城的馬,是我們大宛國的寶馬。”於是不肯給漢使。漢使惱怒,破口大罵,用錘擊破金馬而去。大宛眾貴族生氣地說:“漢使太輕視我們!”讓漢使離去,然後命駐守東部邊境的鬱成王率兵攔截,殺死漢使,奪取了漢使攜帶的財物。


    於是天子大怒。諸嚐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可盡虜矣。”天子嚐使浞野侯以七百騎虜樓蘭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為校尉,製軍事。


    漢武帝大怒。曾經出使大宛的姚定漢等奏道:“大宛軍事力量薄弱,隻要派去三千人馬,用強弩射殺,就可將其全部俘獲。”漢武帝因曾經派浞野侯趙破奴率七百騎兵生擒過樓蘭王,認為姚定漢等說得對;況且,漢武帝此時正想封寵姬李夫人家為侯,於是任命李夫人的哥哥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征發附屬國騎兵六千及各郡、國品行惡劣的青年數萬人,前往征討大宛國。期望李廣利到貳師城取得好馬,所以稱他為貳師將軍。另外又任命趙始成為軍正官,原浩侯王恢為軍前向導,李哆為校尉,負責軍事指揮。


    臣光曰:武帝欲侯寵姬李氏,而使廣利將兵伐宛,其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高帝之約也。夫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死生係焉。苟為不擇賢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不若無功而侯之為愈也。然則武帝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臣曰過矣。


    臣司馬光曰:漢武帝想封自己寵愛的姬妾李夫人的娘家為侯,所以派李廣利率兵征伐大宛,他的意思是,沒有為國立功就不能封侯,不想改變高祖皇帝的約定。但軍務大事關係著國家的安危、民眾的生死,如果不辨賢愚就授予軍事大權,希望拿僥幸的微小寶勞,作為封自己所喜歡的人為侯的借口,還不如無功就封侯好些。漢武帝在處理封國事務上頗有見地,卻在任命將領方麵失當。所以,說他能夠遵守先帝的約定,我認為是過分了。


    [8]中尉王溫舒坐為奸利,罪當族,自殺;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勳徐自為曰:“悲夫!迸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8]中尉王溫舒被指控犯有奸詐貪利之罪,應當滅族,王溫舒自殺;當時,王溫舒的兩個弟弟和兩個親家也分別因其他罪名被滅族。光祿勳徐自為說:“可悲哪!迸時候有滅三族的,而今王溫舒的罪到了同時滅五族的地步!”


    [9]關東蝗大起,飛西至敦煌。


    [9]關東地區發生嚴重蝗災,大批蝗蟲向西飛去,到達敦煌。


    二年(戊寅、前103)


    二年(戊寅,公元前103年)


    [1]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慶薨。


    [1]春季,正月戊申(疑誤),牧丘侯石慶去世。


    [2]閏月,丁醜,以太仆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頓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曰:“我從是殆矣!”


    [2]閏正月丁醜(疑誤),漢武帝任命太仆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當時,國家多事,漢武帝對大臣督責嚴厲,自公孫弘之後,丞相連續被指控有罪而死。石慶雖然因為謹小慎微而得以善終,但也多次受到譴責。公孫賀被引來舉行拜授丞相的儀式時,不接受印信,叩頭在地上,哭著不肯起來。漢武帝不理他,起身而去。公孫賀不得已接受印信,出宮後歎道:“我從此危險了!”


    [3]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後土。


    [3]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郡,祭祀後土神。


    [4]夏,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4]夏季,五月,登記征用官吏和百姓的馬匹,補充軍馬。


    [5]秋,蝗。


    [5]秋季,發生蝗災。


    [6]貳師將軍之西也,既過鹽水,當道小柄各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鬱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饑罷。攻鬱成,鬱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李哆、趙始成等計:“至鬱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複往。”天子聞子,大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6]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兵西征,過鹽澤之後,沿途小柄都據城自守,不肯供應漢軍糧食,攻又攻不下;攻下之後,糧食自可得到補充;如不能攻破,數日後便離去。等到達鬱成時,全軍隻剩下數千人,且全都饑餓疲憊。進攻鬱成,反被鎮守鬱成的軍隊打得大敗,傷亡慘重。李廣利與李哆、趙始成等商議道:“到鬱成尚且不能攻破,更何況到大宛的國都呢!”於是領兵返回。到敦煌時,士兵隻剩下出征時的十分之一二。李廣利派人上奏漢武帝:“道路遙遠,糧食缺乏,將士們雖不懼戰鬥,但饑餓難忍;況且人數太少,不足以攻下大宛,希望能暫且罷兵,待證調更多的軍隊後再前往征討。”漢武帝聞奏大怒,派使臣至玉門阻攔,同時下令:“軍隊有膽敢退入玉門關的,一律斬首!”李廣利大為惶恐,因而留在敦煌。


    [7]上猶以受降城去匈奴遠,遣浚稽將軍趙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裏,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既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於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裏,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歸者,軍遂沒於匈奴。兒單於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


    [7]漢武帝認為受降城仍離匈奴太遠,又派浚稽將軍趙破奴率二萬餘騎兵從朔方郡出塞,向西北方推進二千餘裏,準備到達浚稽山接應匈奴左大都尉後返回,趙破奴已經前來約會,匈奴左大都尉卻在打算舉事時被單於察覺。單於殺死左大都尉,派左翼軍襲擊趙破奴。趙破奴一路捕殺敵軍,俘虜數千人,然後班師。行至距受降城四百裏之處,被匈奴八萬騎兵包皮圍。趙破奴夜間親自出營尋找水源,與匈奴偵察部隊遭遇,趙破奴被俘。匈奴軍乘勢猛攻漢軍,漢軍軍吏害怕回去後因喪失主將而被殺,所以無人勸同伴突圍逃回,因而全軍覆沒。匈奴兒單於大喜,於是派出奇兵攻打受降城,未能攻下,便侵入邊界,擄掠後離去。


    [8]冬,十二月,寬卒。


    [8]十二月,寬去世。


    三年(己卯、前102)


    三年(己卯,公元前102年)


    [1]春,正月,膠東太守延廣為禦史大夫。


    [1]春季,正月,膠東太守延廣被任命為禦史大夫。


    [2]上東巡海上,考神仙之屬皆無驗,令祠官禮東泰山。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禪石閭。


    [2]漢武帝向東巡遊海邊,考查對神仙蹤跡的尋訪情況,發現都沒有著落。命令祀官以禮祭告東泰山。夏季,四月,漢武帝返回長安,途中在泰山祭天,在石閭祭地。


    [3]匈奴兒單於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賢王犁湖為單於。


    [3]匈奴兒單於去世,因其子年紀小,匈奴部眾共立兒單於的叔父右賢王湖為單於。


    [4]上遣光祿勳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裏,遠者千餘裏,築城、障、列亭,西北至廬朐,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軍正任文擊救,盡按失所得而去。


    [4]漢武帝派光祿勳徐自為從五原出塞數百裏,最遠處達千餘裏,修築城牆、要塞、亭燧等,向西北直到廬朐,命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兵廬朐附近;命強弩都尉路博德在居延澤築城鎮守。秋季,匈奴大舉侵入定襄、雲中二郡,殺掠數千人,打敗漢朝好幾名二千石官後方才離去,沿途破壞光祿勳徐自為所築城牆、要塞、亭遂等;又派右賢王侵入酒泉、張掖二郡,擄掠數千人。正好漢軍軍正任文率兵前來救援,右賢王兵敗,喪失了全部擄掠所得後退走。


    [5]是歲,睢陽侯張昌坐為太常乏祠,國除。


    [5]這一年,睢陽侯張昌被指控身為太常官,掌管祭祀事務有不到之處,被廢除封爵食邑。


    初,高祖封功臣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時兵革之餘,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其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及高後時,盡差第列侯位次,藏諸宗廟,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既歸,戶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小柄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逸,多抵法禁,隕身失國,至是見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起初,漢高祖分封功臣為侯,共一百四十三人。當時正是戰亂之後,大城和著名都會的百姓散失,國家掌握的戶口數字,隻有從前的十分之二三。所以漢初所封列侯,其食邑大的不過一萬戶,小的隻有五六百家。分封時,漢高祖曾經立誓說:“既使黃河變得像腰帶一樣狹窄,泰山變得像砥石一樣矮小,各位列侯的封國食邑也將永存,傳給後世子孫。”並將誓言用朱砂寫下,殺白馬祭告上蒼,表示守信和鄭重。到高後時,厘訂全體列侯的位次高低,將記錄存在宗廟之內,副本存於有關官署。到漢文帝、漢景帝時,已過了四五世,流民已經回歸故裏,戶口也有增加,列侯中,大的食邑達到三四萬戶,小的也增加了一倍,財富的增長也與食邑相同。列侯的子孫們驕奢婬逸,多觸犯國家法律,不僅本人喪命,祖宗留下的食邑也因而失去,到如今,現存的功臣侯隻剩下四家,而法網也稍微嚴密了。


    [6]漢既亡浞野之兵,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子業出後誅宛,宛小柄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台易苦漢使,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駝以萬數,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衛酒泉,而發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贅婿、賈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者市籍者凡七科,適為兵;及載給貳師,轉車人徙相連屬;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6]漢朝喪失了趙破奴這支部隊後,議論此事的公卿大臣們都希望停止征討大宛,集中全力對付匈奴。而漢武帝則認為,既已出兵征討大宛,如果連大宛這樣一個崐小柄都不能征服,那麽大夏等國將逐漸輕視漢朝,大宛的好馬不會來,烏孫、輪台等國將隨意虐待漢朝使團,從而使漢朝遭到外國的恥笑。於是漢武帝處罰了認為征討大宛不利的鄧光等人。赦免正在服刑的囚徒,征發品行惡劣的青年和邊塞地區的騎兵,一年多的時間裏,派到敦煌增援貳師將軍李廣利的人達六萬多人,背負私人裝備而跟從的人未計算在內。另外,又征調了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駱駝等數以萬計,以及十分充足的糧食和兵器弓弩。全國都受到震動,從各地調到征討大宛部隊中的校尉軍官也達五十餘名。因大宛城中無井,靠汲引城外河水使用,所以漢武帝派水工隨軍前往,準備將大宛城外河水引向別處,利用舊水道挖洞攻城。又增調了十八萬戍卒進駐酒泉、張掖以北地區,並在居延、休屠兩地屯兵以衛護酒泉。漢武帝下令:全國犯罪的官吏、逃亡者、入贅婦家的男子、商人、原屬商人戶籍者、其父母或祖父母屬商人戶籍者,共七種人,一律謫罰為兵。為貳師運送糧食的車輛和役夫絡繹不絕。漢武帝還任命兩名熟悉馬匹情況的人充當執馬校尉和驅馬校尉,預備在攻破大宛後挑選好馬。


    於是貳師後複行,兵多,所至小柄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台,輪台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鬱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母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出善馬,漢兵宜解;即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母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即不聽,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孰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母寡,母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兵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昧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


    貳師將軍李廣利得到巨大的人力物力增援後,再次率兵出征。由於漢軍兵多,所到之處,西域各小柄無不迎接,為漢軍提供糧食供應。行至輪台,輪台國不降,漢軍攻城數日,在城中進行了一場大屠殺。自此向西,漢軍一路平安推進,直抵大宛城下,到達的士兵共三萬人。大宛軍隊出城迎擊漢軍,漢軍以箭射殺,大宛軍大敗,逃入城中拒守。李廣利本想攻取鬱成城,又恐怕一時難於攻克,反使大宛生出其他計謀,於是先到大宛城,挖開水源,引向別處。城中的大宛軍民本已憂愁困擾,漢軍再將全城包皮圍,攻擊四十餘日。大宛貴族密謀道:“大王母寡將好馬隱藏起來,又殺死漢朝使臣,如今我們將大王殺死,把好馬獻出,漢軍就會解圍而去;如仍不解圍退兵,我們再拚死力戰,也為時未晚。”大家都表示同意,於是一起行動,將大宛王殺死。此時大宛的外城已破,大宛的貴族猛將煎靡被漢軍俘獲。大宛極為恐慌,逃入內城,派人手持大宛王母寡的人頭,前去見李廣利,相約說:“漢軍如不進攻我們,我們將把所有的好馬都拿出來,任憑漢軍隨意挑選,並為漢軍提供糧食。如不接受我們的建議,我們將殺死所有的好馬。康居的援兵又即將到達,援兵一到,我們居內,康居兵居外,兩麵夾擊漢軍。請將軍仔細考慮,怎麽辦好?”此時,康居探知漢軍還很強盛,不敢前進。李廣利聞知大宛城中新近抓到一些漢人,懂得了鑿井技術,且城中糧食尚多,因而考慮:“此次前來主要是為了誅殺罪魁禍首母寡,而今母寡的人頭已然送到,這樣再不接受他們的請求,他們必定會堅守城池,而康居等到漢軍疲憊來援救大宛,漢兵必為其所敗。”所以接受了大宛的求和條件。於是,大宛將馬獻出,讓漢軍自己選擇,並拿出大批糧食供給漢軍。漢軍挑選了數十匹好馬,中等及以下的雌、雄馬三千餘匹,又扶立過去對漢朝態度友好的大宛貴族昧蔡登上大宛國王位,與其訂立盟約後罷兵而還。


    初,貳師起敦煌西,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別至鬱成,鬱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鬱成,鬱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鬱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貳師。上騎士趙弟恐失鬱成王,拔劍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當初,李廣利自敦煌起兵西進時,分兵數路,分別從南、北兩條道路進兵。校尉王申生另率一千餘人到鬱成,被鬱成王消滅。隻有數人得脫,逃到李廣崐利大軍。李廣利命搜粟都尉上官桀率兵前往攻打鬱成,鬱成王逃到康居,上官桀也追到康居。康居王聽說漢軍已打敗大宛,便將鬱成王獻給上官桀,上官桀命四名騎兵將鬱成王捆綁押送李廣利軍營。上騎士趙弟怕鬱成王在半路上逃跑,拔劍將鬱成王人頭砍下後,追上李廣利大軍。


    四年(庚辰、前101)


    四年(庚辰,公元前101年)


    [1]春,貳師教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小柄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矣。天子為萬裏而伐,不錄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為海西侯,封趙弟為新侯,以上官桀為少府,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


    [1]春季,貳師將軍李廣利回到京城長安。沿途經過的西域小柄聽說大宛被漢軍攻破,全都派其子弟跟隨李廣利來到長安向漢朝進貢,拜見漢武帝,並留在長安充當人質。大軍回來時,入關的馬有一千餘匹。此番再次出征,並非缺乏軍糧,戰死的人也不太多,隻因將領貪暴,不愛惜士卒,掠奪、虐待他們,因此死亡很多。漢武帝因李廣利萬裏征伐,不計其過失,下詔書封李廣利為海西侯,趙弟為新侯,任命上官桀為少府,其他軍官為九卿的三人,任諸侯國相、郡太守、二千石官職的一百餘人,任一千石及以下官職的一千餘人。凡自願隨軍出征的人,所授官職都超出了他們自己的希望;凡因罪過而謫罰出征的人,一律免其罪而不記功勞;對士卒的賞賜價值四萬錢。


    匈奴聞貳師征大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即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柄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匈奴聽說李廣利率兵征討大宛,曾經企圖攔截,後見漢軍聲勢浩大,不敢與漢軍交戰,便派騎兵前往樓蘭國,等候襲擊在大軍後麵的漢朝使臣,要斷其通道。當時漢軍軍正任文正率兵屯駐玉門關,抓到匈奴俘虜,得知這一消息後報告朝廷。漢武帝下詔命任文率兵捕捉樓蘭王,押到長安問罪。樓蘭王分辯說:“樓蘭作為一個小柄,夾在漢朝與匈奴兩大國之間,如不兩邊聽命,便無法自保平安,我願率本國百姓遷入漢朝境內。”漢武帝放他回國,也讓他協助探聽匈奴動靜。從此匈奴對樓蘭國不十分信任。


    自大宛破後,西域震懼,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自從大宛被打敗後,西域各國十分震恐,派往西域的漢使因此越發順利地完成使命。於是,從敦煌向西直到鹽澤,處處建起亭燧,而輪台、渠等地都有漢朝的屯田兵卒數百人,分別設置使者、校尉加以統領護衛,用以供給出使外國的使團所需。


    後歲餘,宛貴人以為昧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昧蔡,立母寡昆弟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侍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扶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一年多以後,大宛貴族認為昧蔡善於討好漢朝,使本國遭受屠戮,於是聯合殺死昧蔡,立母寡的弟弟蟬封為大宛王,派蟬封的兒子到漢朝充當人質。漢朝因而派出使者賞賜蟬封,對他進行鎮扶。蟬封與漢朝約定,每年向漢朝進獻天馬二匹。


    [2]秋,起明光宮。


    [2]秋季,漢武帝興建明光宮。


    [3]冬,上行幸回中。


    [3]冬季,漢武帝巡遊回中地區。


    [4]匈奴犁湖單於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侯為單於。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於書絕悖逆。昔齊襄公複九世之仇,《春秋》大之。”且侯單於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遍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


    []匈奴湖單於去世,其弟左大都尉且侯被立為單於。漢武帝打算乘征伐大宛的兵威困擾匈奴,便頒發詔書說:“高皇帝給朕留下平城的憂恨,高後時,匈奴單於給我朝的書信又悖逆絕倫。當年齊襄公報九世先祖之仇,《春秋》認為他的行為符合了大義。”且侯單於剛剛即位,害怕漢軍襲擊他,便向漢朝表示:“我是小孩子,豈敢和大漢天子相比,漢朝天子是我的長輩。”於是將不願投降而被扣留在匈奴的漢使路充國等全部放回,又派使臣前來進貢。


    天漢元年(辛巳、前100)


    天漢元年(辛巳,公元前100年)


    [1]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春季,正月,漢武帝到甘泉,在泰祭祀天神。三月,漢武帝巡遊河東郡,祭祀後土神。


    [2]上嘉匈奴單於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於,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既至匈奴,置幣遺單於。單於益驕,非漢所望也。


    [2]漢武帝嘉許匈奴單於的義舉,派中郎將蘇武將留在漢朝的匈奴使臣送回匈奴,順便攜帶厚禮,答謝匈奴單於的好意。蘇武與副使中郎將張勝及暫時充任使團官吏的常惠等一同前往,到達匈奴後,將禮品送給單於。單於卻更加驕橫,不是漢朝原來所希望的樣子。


    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於母閼氏歸漢。衛律者,父故長水胡人,律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於匈奴,使還,聞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單於愛之,與謀國事,立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於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於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正在此時,曾經歸降過漢朝的匈奴緱王和長水人虞常,以及衛律所率領的投降匈奴的原漢朝人暗中商議,企圖劫持匈奴單於母親閼氏回到漢朝。衛律的父親原是長水地區的匈奴人,衛律本人則因與漢朝的協律都尉李延年關係很好,經李延年推薦,受漢朝派遣出使匈奴。衛律出使歸來,聽說李延年一家被收捕,便逃到匈奴投降。單於很喜歡他,與他商討國家大事,封他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朝時一直與副使張勝關係密切,私下拜訪張勝時說:“聽說大漢天子非常怨恨衛律,我可以埋伏弓弩手為漢朝將其射死。我的母親和弟弟都在漢朝,希望他們能得到賞賜。”張勝答應了虞常的要求,並送給他很多財物。一個多月以後,單於出外打獵,隻有他母親和部分子弟留在王庭。虞常等七十餘人正準備發動政變,不料其中一人於夜間逃走,告發了虞常等人的政變計劃。於是單於子弟調兵與虞常等人交戰,緱王等全部被殺,虞常被活捉。


    單於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於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於,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於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麵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於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係張勝。


    匈奴單於派衛律處理此事。張勝聽到消息後,害怕先前與虞常約定之事被查出,便向蘇武報告。蘇武說:“發生了這樣的事,肯定會涉及到我,如受到侵犯再死,那就更加辜負國家了。”於是準備自殺,被張勝、常惠一起阻止。後虞常果然供出張勝,單於大怒,召集貴族們商議,打算殺死漢使。匈奴左伊秩訾說:“謀殺衛律就要處死,如果謀害單於,又應如何加重懲處呢!應讓他們全部歸降。”單於派衛律傳話給蘇武。蘇武對常惠等人說:“如果卑躬屈節,有辱我們的使命,既使活著,又有何麵目再回到我們大漢呢!”說完拔出佩刀刺入自己的身體。衛律大吃一驚,一把將蘇武抱住,急忙召醫生前來,在地上挖了一個土洞,點起炭火,將蘇武放在洞上,用腳踩蘇武的後背,使淤血流出。蘇武氣絕,半日才慢慢蘇醒。常惠等痛哭,將蘇武抬回駐地。單於很欽佩蘇武的氣節,早晚都派人問候,而將張勝逮捕。


    武益愈,單於使使曉武,欲降之,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崐,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於近臣,當死,單於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複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於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懸北闕;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於,單於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曰“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蘇武逐漸痊愈,單於派人來勸諭蘇武,要蘇武歸降匈奴。正在此時,虞常被定為死罪,便打算借此機會逼十蘇武投降。用劍斬下虞常的人頭之後,衛律說:“漢使張勝想謀殺單於的親信大臣,其罪當死,單於招募歸降,降者赦免。”說完舉劍要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又對蘇武說:“副使有罪,你作為正使,應連坐受罰。”蘇武回答說:“我本未參與其事,與張勝又沒有親屬關係,為什麽要連坐受罰!”衛律又舉劍威脅蘇武,蘇武紋絲不動。衛律說:“蘇先生!我以前背叛漢朝,歸順匈奴,有幸蒙單於大恩、賜號稱王,並擁有數萬人眾,馬匹牲畜滿山,這樣富貴!蘇先生如果今日歸降,明日就會和我一樣,否則白白橫屍荒野,又有誰知道呢!”蘇武閉口大答。衛律又說:“你要是聽我的話,歸降匈奴,我與你就如兄弟一般;如今日不聽我的建議,以後即使想再見我,還能夠辦得到嗎?”蘇武罵道:“你身為漢朝臣子,卻不顧恩義,背叛君主、親人、投降蠻夷異族,我見你幹什麽!況且單於信任你,讓你決定別人的生死,你不但不公平處理,反而想挑動兩國君主相互爭鬥,在一旁坐觀成敗。南越國殺死漢使,被漢滅掉後變為九郡;大宛王殺死漢使,其人頭被懸於長安宮廷北門;朝鮮殺死漢使,立即招來滅國之禍;隻有匈奴還沒有幹過這種事。你明知我不會投降,卻想借此挑起兩國之間的戰爭,隻怕匈奴的災難,將會從我開始了。”衛律明白蘇武終究不會受他的脅迫,隻得稟報單於。單於見蘇武如此忠心,越發想爭取他歸順,便將蘇武囚禁於一個大地窖中,斷絕蘇武的飲食,企圖逼十其就範。當時正下大雪,蘇武躺在地上,靠吞食雪片和衣服上的氈毛,一同咽下,幾天後竟然未死。匈奴人以為有神靈庇護,便將蘇武放逐到北海荒無人煙之處,讓他放牧一群公羊,並對蘇武說:“等到公羊能產出羊奶,你就可以回國了。”常惠等使團中不肯投降的官員,也被分別扣留在其他地方。


    [3]天雨白犛。


    [3]天空降下硬而彎曲的白毛。


    [4]夏,大旱。


    [4]夏季,大旱。


    [5]五月,赦天下。


    [5]五月,大赦天下。


    [6]發謫戍屯五原。


    [6]征發貶謫有罪的人到五原郡屯墾戍邊。


    [7]浞野侯趙破奴自匈奴亡歸。


    [7]浞野侯趙破奴從匈奴逃回漢朝。


    [8]是歲,濟南太守王卿為禦史大夫。


    [8]這一年,濟南太守王卿被任命為禦史大夫。


    二年(壬午、前99)


    二年(壬午,公元前99年)


    [1]春,上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1]春季,漢武帝巡遊東海郡。在回京途中巡遊回中。


    [2]夏,五月,遣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假司馬隴西趙充國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漢兵物故什六七,充國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


    [2]夏季,五月,漢武帝派貳師將軍李廣利率三萬騎兵從酒泉出塞,在天崐山一帶襲擊匈奴右賢王,共擒斬匈奴一萬餘人後返回。途中被匈奴重兵包皮圍。漢軍一連幾天缺乏糧食,傷亡慘重。代理司馬的隴西人趙充國率精壯兵卒一百餘人衝破匈奴的包皮圍,李廣利率大軍緊跟其後,才得以解脫困境。這次戰役,漢兵陣亡了十分之六七,趙充國受傷二十餘處。李廣利上奏朝廷,漢武帝將趙充國召到駐所,親自接見,察看了他的的傷勢,歎息不已,封趙充國為中郎。


    漢複使因杆將軍敖去西河,強弩都尉路博德會涿塗山,無所得。


    漢武帝又派因杆將軍公孫敖率兵從西河郡出塞,與強弩都尉路博德會師於涿塗山,但毫無收獲。


    初,李廣有孫陵,為侍中,善騎射,愛人下士。帝以為有廣之風,拜騎都尉,使將丹陽、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張掖以備胡。及貳師擊匈奴,上詔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於山南以分單於分,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無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上壯而許之,因詔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願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教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引兵擊匈奴於西河。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障,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即無所見,還,抵受降城休士。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悅,拜步樂為郎。


    當初,李廣的孫子李陵擔任侍中,精通騎馬射箭之術,愛護士卒,謙恭地對待賢士。漢武帝認為李陵頗有其祖父李廣的風範,封他為騎都尉,命他帶領丹陽和楚地人五千,在酒泉、張掖一帶教習射箭之術,以防備匈奴。李廣利出擊匈奴時,漢武帝召見李陵,想命他為李廣利押運輜重。李陵叩頭請求說:“我所率領屯戍邊塞的人,都是荊楚地區勇武之士和奇才劍客,論力量能夠手扼猛虎,論箭術堪稱百發百中,希望能讓我自己率領一隊人馬,前往蘭於山以南地區,用以分散匈奴單於的兵力,使其不能全力對抗貳師將軍的部隊。”漢武帝說:“你不願作別人的部下嗎!這次我調動的軍隊太多,沒有馬匹分配給你。”李陵說:“我用不著馬匹,願以少敵眾,率五千步兵直搗匈奴單於的王庭。”漢武帝讚賞李陵的豪情壯誌,同意了他的請求,下詔命路博德在半途中接應李陵。路博德也羞於做李陵的後援部隊,便上奏說:“如今正值秋季,匈奴馬肥,不宜於此時與匈奴交戰,希望陛下命李陵稍等,到明年春天再一同出征。”漢武帝很生氣,懷疑是李陵膽怯後悔,不想出征,而讓路博德上書,便下詔命路博德率兵赴西河襲擊匈奴,同時命李陵於九月自居延遮虜障出發,深入東浚稽山南麵的龍勒水邊巡回觀察匈奴動靜,如果不見敵蹤,便退回受降城休息士卒。於是,李陵率領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向北推進,三十天後抵達浚稽山,停下紮營,沿途命人將所過之處的山川地形繪製成圖,派部下騎兵陳步樂送回長安。漢武帝召見陳步樂,聽他報告說李陵能使部下拚死效力,非常高興,封陳步樂為郎官。


    陵至浚稽山,與單於相值,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於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穀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複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於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鬥樹木間,複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於,單於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於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無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於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複力戰山穀間,尚四五十裏,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李陵在浚稽山與單於率領的匈奴軍隊相遇,匈奴約三萬騎兵將李陵的部隊包皮圍。李陵屯兵兩山之間,用大車圍成營寨,親自率領士卒在營外列下戰陣,前排手持戟、盾,後排手持弓、弩。匈奴兵見漢軍人少,便直逼十營前陣地。李陵率部迎擊,展開搏鬥,漢軍千弩齊發,匈奴兵紛紛應弦倒地,隻得退回山上,漢軍追擊,殺死匈奴數千人。單於大驚,召左、右兩翼軍八萬餘騎兵崐前來圍攻李陵。李陵率部且戰且走,向南撤退,數日後,來到一個山穀之中。漢軍接連作戰,士卒大多身帶箭傷,仍頑強苦戰,受傷三處的坐在車上,受傷兩處的駕車,受傷一處的手持武器堅持戰鬥,又斬殺匈奴三千餘人。李陵率部沿著龍城舊道向東南方撤退,四五日後,退到一大片沼澤蘆葦之中。匈奴在上風放火,企圖燒死漢軍;李陵也命部下放火燒光周圍的蘆葦以自救。漢軍繼續南行,來到一座山下。單於在南山上命他的兒子率領騎兵向漢軍進攻。漢軍在樹林之中步戰,又殺死匈奴數千人,並用連弩機射單於,單於下山逃避。這一天,漢軍抓到部分匈奴俘虜,據他們說:“我們聽單於說:‘這是漢朝的精兵,猛攻也沒能將他們消滅,他們日夜引我們向南接近漢塞,莫非是有埋伏的軍隊嗎?’各位當戶、君長都說:‘單於親率數萬騎兵攻擊漢軍數千人而不能將他們消滅,以後將無法再號令邊臣,還會使漢朝更加輕視匈奴。所以要在山穀中再次力戰,還有四五十裏才到平原地區,如仍不能取勝就返回。’”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複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即破矣。”單於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穀中,虜在山上,四麵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即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入狹穀,單於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於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複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複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一片冰,期至遮虜障者相待。夜半時,擊鼓起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麵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此時漢軍處境越發凶險。匈奴騎兵多,一日交戰數十回合,漢軍又殺傷匈奴二千餘人。匈奴作戰不利,打算撤兵離去。然而就在此時,李陵軍中有一個名叫管敢的軍候,因受到校尉的欺辱,逃到匈奴軍中投降,一一說出漢軍實情:“李陵部隊並無後援,箭矢也即將用盡,隻有將軍部下和校尉成安侯韓延年所屬部隊各八百人在前麵開路,以黃旗和白旗作為標誌。應當派精銳騎兵用弓箭射殺他們,漢軍立即就可擊破。”單於得到管敢,喜出望外,命匈奴騎兵一齊向漢軍發起進攻,同時令人大聲喊叫:“李陵、韓延年快快投降!”又派兵截斷漢軍的道路,猛攻李陵。李陵的部隊被困在山穀之中,匈奴軍在山上,從四麵射箭,箭如雨下。李陵繼續向南退卻,尚未到達汗山,一天中五十萬支箭已全部用盡,於是放棄輜重車輛,繼續前往。此時軍中士兵還有三千餘人,隻能砍下車的輻條拿在手中做武器,文職人員也手持短刀加入戰鬥行列。漢軍退入狹穀之中,單於親自率兵截斷漢軍後路,指揮匈奴兵卒將山上巨石滾入穀中,漢軍多數死去,不能前進。黃昏以後,李陵獨自一人身穿便衣走出大營,止住左右隨從說:“不要跟著我,我要獨自一人生擒單於!”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李陵回到營中,歎道:“我們已然兵敗,即將死於此地了!”於是將所有的旌旗盡行砍倒,與珍寶一起埋入地下,李陵歎了口氣,對部下說道:“如果再有數十支箭,我們就足以逃脫了。現在已沒有武器再戰,天亮以後,就隻能坐等被擒了,不如各自逃命,還有人能夠僥幸逃脫回去報告天子。”於是命將士每人身帶二升幹糧,一片冰,約定到遮虜障會合。半夜時,李陵命人擊鼓叫醒將士們,但戰鼓已破,敲不響。李陵與韓延年都跨上戰馬,十幾名壯士跟隨。匈奴數千名騎兵隨後追擊,韓延年戰死。李陵說道:“我已無麵目報答皇帝陛下了!”於是投降。其他人分散突圍,逃回邊塞的有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裏,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群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蘖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蹂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鬥千裏,矢盡道窮,士張空,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上以遷為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李陵兵敗之處距邊塞隻有一百餘裏,邊塞將領將此事報告朝廷。漢武帝本希望李陵能死戰,後聽說李陵投降匈奴,十分憤怒,責問陳步樂,陳步樂自殺而死。滿朝大臣都說李陵有罪,漢武帝問太史令司馬遷對此事的看法,司馬遷竭力為李陵分辯說:“李陵對父母孝順,對士人講信義,常常奮不顧身,赴國家急難,這正是他平時的誌願所在,頗有國士的風範。如今出征偶然不幸失敗,那些保全自身性命和妻子兒女的臣子就跟著捏造他的短處,實在令人痛心!況且李陵率領不到五千步兵,深入滿是戰馬的匈奴腹地,抵擋數萬敵軍;匈奴被打得連救死扶傷都顧不過來,將全國所有能拉弓射箭的人全部調來圍攻李陵。李陵率部轉戰千裏,箭矢用盡,無路可走,將士們手拿著沒有箭的空弩機,冒著敵人鋒利的槍尖刀刃,仍然麵向北方拚死力戰,能夠得到部下這樣的拚死效力,既使是古代的名將,也不過如此!李陵雖然兵敗,但他對匈奴的打擊也足以使他名揚天下了。李陵之所以沒有死節,當是想找機會報效國家。”漢武帝認為司馬遷在誣陷欺騙,是為了詆毀李廣利,為李陵遊說開脫,下令對司馬遷施以宮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很久以後,漢武帝才對原先使李陵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表示後悔,說道:“應當在李陵率軍出塞時,再讓強弩將軍路博德前去接應;而我預先就頒下詔書,使老將路博德生出奸詐之心,不肯接應李陵。”於是派使臣對逃脫回來的李陵餘部進行慰勞賞賜。


    [3]上以法製禦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國二千石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輕犯法;東方盜賊滋起,大群至數千人,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小群以百數掠鹵鄉裏者,不可勝數,道路不通。上始使禦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範昆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郡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當連坐者,諸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複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群居,無可柰何。於是作《沉命法》,曰:“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浸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3]漢武帝用法製來控製國家,喜歡任用執法嚴苛的官吏,各郡、國的二千石官也大多以殘暴的手段治理地方,而小吏和平民百姓對犯法卻越發不當回事。東部地區盜賊興起,大股數千人,攻打城邑,奪取愛庫的兵器,釋放犯死罪的囚徒,捆縛、汙辱郡太守、都尉,殺死二千石官;小鄙數百人,在鄉村中劫殺搶掠,多得無法計算,致使道路斷絕。漢武帝開始隻派禦史中丞、丞相長史負責督察鎮壓,但未能禁絕;於是派光祿大夫範昆及曾經位居九卿的張德等身穿繡花官服,手持皇帝符節和調兵的虎符,調集軍隊進行圍剿,有的大郡斬殺達一萬餘人;另外,各郡因幫助盜賊通行、提供食物而受到牽連、犯法被殺的普通百姓多的也達數千人。過了幾年,抓獲了大部分盜賊首領。一些被打散逃亡的人,往往重新聚集在一起,占據山川險要之處,官府無可奈何。於是,漢武帝命人製定《沉命法》,規定:“凡有成幫結夥盜賊興起,地方官不能及時發現,或雖然發現卻未能全部擒獲,自二千石官以下直至小吏,主持其事的一律處死;”從此以後,小吏畏懼朝廷治罪,既使發現有盜賊,也因害怕不能全部捕獲而不敢報告;各郡長官因害怕受到牽連,也讓下屬不要報告。因此,盜賊越來越多,而地方官上下串通,隱瞞不報,空以虛文應付朝廷,逃避法網。


    是時,暴勝之為直指使者,所誅殺二千石以下尤多,威震州郡。至勃海,聞郡人雋不疑賢,請與相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深納其戒;及還,表薦不疑,上召拜不疑為青州刺史。濟南王賀亦為繡衣禦史,逐捕魏郡群盜,多所縱舍,以奉使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子孫有封,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此時,暴勝之擔任直指使者,經他之手處死的二千石以下官員尤其眾多,因此威鎮各州郡。暴勝之來到渤海郡,聽說當地人雋不疑賢明練達,便請來相見。雋不疑容貌莊重嚴肅,衣冠十分華麗整齊,暴勝之聽說雋不疑到來,連鞋崐都沒顧上穿好就急忙起來相迎,讓進客廳坐定,雋不疑以手按地,欠身說道:“我雖生活在偏僻的海濱,但也久聞暴公子的大名,想不到今天有幸蒙公子接見指教。我認為,作為一名官吏,過於剛強容易折斷,過於柔弱則法令難行,應既展示威嚴,又施以恩惠,才能建立功業,立身揚名,永遠保持上天所賜的福祿。”暴勝之對他的告誡深為讚同,回到京城後,上奏推薦雋不疑。漢武帝召雋不疑前來,任命為青州刺史。濟南人王賀也曾擔任繡花禦史,負責驅捕魏郡的盜賊,他放過了很多人,因此被以不稱職的罪名罷免。王賀歎道:“我聽說,救活一千人,子孫就可得到封爵,我救活的人有一萬多,後代會有人興起吧!”


    [4]是歲,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


    [4]這一年,漢武帝封歸降漢朝的匈奴介和成娩為開陵侯,命其率領樓蘭國軍隊襲擊車師國。匈奴派右賢王率數萬騎兵前往援救,漢軍作戰失利,退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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