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南府的雪下得格外認真,仿佛是為那首才氣鳴州的詩詞而落下。


    西城。


    一座簡陋的民宅小院中,一個少年踏著厚厚的積雪,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小君!”


    魏夫子拄著拐杖,從屋內走出,看著夜幕下的少年,臉上滿是慈愛。


    這是他當年告老還鄉途中撿到的棄嬰,令人驚訝的是,這嬰兒竟天生擁有文道之心。


    魏夫子將他帶在身邊,取名“魏忠君”,希望他將來讀書考取功名,忠君愛民。


    而魏忠君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文道天賦出眾,正巧也參加了這次的鄉試。


    “爹!”魏忠君低著頭應了一聲,嘴唇輕咬,徑直走向房間。


    “嗯?”


    魏夫子察覺到兒子情緒不對,便拄著拐杖跟了過去。


    他推開門。


    燭光下,魏忠君脫掉上衣,露出滿身瘀青,半邊臉也腫脹發紫。


    “小君,這是怎麽回事?”


    魏夫子神色驟變,聲音中帶著焦急。


    他的身子微微顫抖,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沒事,我不小心摔的!”


    魏忠君慌忙拉起上衣,略帶責怪地看了魏夫子一眼:“爹,你怎麽不敲門就進來了?你早點休息吧!”


    “你老實告訴爹,是不是在外麵惹事了?”


    魏夫子一眼看穿了他的謊言,拄著拐杖走到他麵前,沉聲道:“你要是幹了什麽壞事,現在就認錯,爹帶你去知府衙門好好反省……走!”


    他從小教導魏忠君,要做個好孩子。


    不打架,不欺負人。


    好好讀書修行,將來考取功名,為民請命,做個忠君愛民的好官。


    可現在,魏忠君顯然與人發生了衝突。


    “我沒有!”


    魏忠君咬牙,眼中帶著一絲怨恨,拳頭緊握。


    他低聲道:“爹,我不想讀書了!”


    啪!


    魏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不讀書你能幹什麽?”


    “爹從小怎麽教你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你擁有天賜的文道之心,不讀書修行,就是個廢物,走到哪,都會被人瞧不起!”


    魏忠君捂著臉,強忍淚水,倔強地看著魏夫子。


    魏夫子心疼,伸手想去撫摸他的臉,卻被他躲開了。


    嗡!


    魏夫子身形一晃,差點摔倒,聲音變得柔和:“小君,對不起,爹沒控製好脾氣,下次不會了,疼不疼?”


    他再次伸出手……


    啪!


    魏忠君一把推開他的手,淚眼中帶著怨恨:“沒錯,我們父子都是廢物,他們說的都沒錯……嗚……”


    “為什麽我要生在這樣一個家?為什麽我的爹不是望族家主?”


    “是你!”


    “是你讓我在朋友麵前抬不起頭,是你讓我連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都保護不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會是我的爹?你出去,你出去……”


    魏忠君說完,趴在桌上,身體顫抖不止。


    噠!


    噠!


    魏夫子臉色瞬間蒼白,踉蹌後退,最終跌坐在地。


    他的舊疾複發,劇痛傳遍全身,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魏忠君嫌棄他是個廢人?


    嫌棄自己給他丟臉了?


    嫌棄自己是他的爹?


    可他含辛茹苦,既當爹又當媽,撫養他長大,教他讀書修行。


    另一邊,他還要為陛下盡忠。


    他自問無愧於天地,無愧於陛下,更無愧於心……


    “我已經被提學使剝奪了鄉試資格,從今往後,讀書也沒用了!”


    魏忠君雙目無神,聲音麻木:“就讓我廢物到底吧!”


    “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廢物兒子!”


    他說完,將魏夫子扶起,隨後躺到床上,背對著他。


    “你……”


    魏夫子顫抖不止,頭暈目眩,天旋地轉。


    這是他第一次,想穿上那套文寶戰甲,站在兒子麵前,驕傲地告訴他:


    “你爹我是大詔鎮北王麾下的將士!是跟隨陛下遠征北境妖人的魏武敵!”


    “你告訴爹,提學使憑什麽剝奪你的資格?爹這就去找學政大人評理!”


    魏夫子聲音堅定。


    “你沒有文心,沒資格見學政大人……對了,他明天就要離任了。”


    魏忠君失神道:“他一走,我這輩子就徹底完了!”


    “也罷,爹是廢人,兒子也是廢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哪像那蘇同,父親是望族家主,提學使還是他親叔……我這種賤民,就算有八品修為,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螻蟻!打死也沒人會在意吧……”


    “廢人也挺好的,像我這樣的家世,讀書修行就是個錯誤!嗬……”


    魏忠君自嘲地笑了笑,隨後平躺下來,扭頭紅著眼看向魏夫子:“爹,這就是我的命,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對不對?”


    “不,不是的!”


    魏夫子心如刀絞。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廢人,確實成了兒子的負擔。


    讓他受人歧視,遭遇不公。


    而自己卻總勸他謙讓,不要給知府添麻煩。


    夠了!


    小君已經夠努力了。


    他不奢望給兒子一個望族子弟的身份。


    但這一次,他決定求陛下,幫兒子一次!隻此一次。


    “小君,別放棄,學政大人還沒走!爹去給你想辦法!”


    魏夫子拄好拐杖,轉身離開。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心道:“爹雖然是個廢人,但當年也是威風過的,跟陛下都同飲過一杯酒……”


    魏夫子拄著拐杖,單腿踏入雪中,一步一個腳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嚴大人和殿下都在南府,爹這就舍下老臉,去為你求一個機會!”


    ……


    與此同時。


    在作出《別董大》後,林回將宣紙卷起,光芒漸漸斂去。


    他掂了掂墨寶詩詞,感受到其中厚重的才氣,約有六鬥之重,正是鳴州之詩的象征。


    “爺,我詞窮了,你教教我怎麽形容你的詩才……”


    李一博絞盡腦汁,實在不知該如何讚歎。這可是又一首才氣鳴州的詩啊!


    林回下意識道:“牛逼?”


    “對,對,牛逼!”李一博恍然大悟,連連稱讚。


    隨後,二人也在房中靜靜讀書,書香彌漫。


    不久後。


    酒樓外,魏夫子拄著拐杖,身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出現在這裏。


    他知道林回住在此處。


    龍衛都指揮使嚴桑武,也一定在此。


    街道旁的幾處屋頂上,積雪微微鬆動。


    幾道人影從雪中躍出。


    “魏將軍怎麽會來這裏?龍十七,快去通知嚴大人!”


    負責護衛林回的龍三低聲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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