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七次鄙視自己的靈魂。】


    【第三次,來自我的學生。】


    【他問我:老師,如何區分救世主與個人英雄主義?】


    【我回答他,若你能用劍上一人亡魂止戈整場戰爭,便是個人英雄主義。若你能不拘於劍上亡魂止戈整場戰爭,便是救世主。】


    【他說,那豈不是後者更輕鬆嗎?】


    【我說,並非如此。個人英雄主義如同小鳥填海銜住的石子,落入浪濤劃出短暫的軌跡。這種軌跡的價值不在於改變海的深度,而在於其墜落時激起的漣漪——那些被英雄主義光芒照亮的平凡靈魂開始覺醒,即是救世主。】


    【若是這世上,再無人秉持英雄主義,那便也無法催生出救世主。】


    【他想了想說,老師,救世主聽起來好累,我們都不要當救世主了……】


    ……


    白發少年瞳孔幽深,光影襯得他的氣質極為深邃。


    椅子上,他像一位心思深沉的領導者。


    蘇明安被這莊重的氛圍略微鎮住,開始格外嚴肅地對待這位少年。


    望著白發少年伸來的手,蘇明安伸出手,握了握,鄭重道:“很高興認識你,蘇琉錦。”


    他還沒鬆開手,隻聽“啪嗒”“啪嗒”兩聲禮花響,彩色的飄帶落到他身上。是蘇琉錦身邊的一對男女,放著手裏的禮花。


    “恭喜水母大帝交友成功!”戴著棒球帽、瘦瘦高高的男人大喊。


    “賀喜琉錦大帝交友成功!”紮著馬尾、穿著連褲衫的女人也跟著大喊。


    蘇明安的手掌僵住。


    蘇琉錦“啪啪”鼓了好幾下掌,似乎在配合人們的興奮。


    ……蘇琉錦早期的畫風,已經是這樣了嗎。蘇明安拂開臉上的彩花。


    不,蘇琉錦身邊的人就不太正常……


    “這位是葉子,一個愛搞怪的家夥。”蘇琉錦滿身彩色禮花,微笑地介紹著這對男女:“這位是長平。他是我們小團體內非常擅長創生的人,也是創生者大會的一百位參賽者之一。他很擅長細膩的描寫,但是無法深刻剖析什麽是愛情,所以葉子就老纏著他,幫他分析……”


    長平是一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大男孩,手腳拘束。葉子就要放開許多,梳著馬尾辮,臉上笑嘻嘻的。


    “這位是無翼,是最近加入我們團隊的。”蘇琉錦依次介紹:


    “這位是祈晝,他解謎超級厲害。我封了他為大帝座下智慧天使。”


    旁邊是兩位青澀了許多的少年,正好奇地打量著蘇明安。


    “這位是鳳璃,一隻被惡魔迫害過的光明精靈,她缺了一隻眼睛,發誓要報仇。”蘇琉錦繼續介紹:


    “這位是斯年,狼族。他將愛人的姓名刻在了骨頭上,是一個深情的家夥。”


    “這位是克裏洛汀,她是混血,生來有許多異形魚鱗,她總是忍痛拔掉這些鱗片,期待著變成人的那一天。”


    蘇明安依次看去,發現蘇琉錦這個小團隊,很多都是殘缺的人。是蘇琉錦的這個團隊接納了他們,讓他們這些奇奇怪怪的人能活下去。


    即使是白秋這樣滿臉陰沉的人,人們也對他保持著熱情。


    “你是領袖的‘惡魔’隊友嗎!歡迎加入團隊!”葉子很熱情,拉了拉蘇明安的手臂。


    “還沒加入……”蘇明安說。他隻是過來認識一下,怎麽就加入了。


    “快快快,門徒遊戲這麽苦,你很久都沒吃大餐了吧!我們剛做了晚飯,有牛肉麵有煎蛋有蔬菜,快來嚐嚐!”葉子不在意他的冷淡,指揮長平端來一碟又一碟菜肴。


    被人們包圍的冷峻白發青年,麵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麵對著熱氣騰騰的一盤盤菜肴。他在疑惑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然而人們的熱情淹沒了他的疑問。


    “正好趕上我們的飯點,來,讓我們歡迎白秋老哥的加入!”葉子打開一瓶氣泡水,氣泡向天狂舞。


    “白秋老哥,你一看就見識非凡。有你成為琉哥的隊友,你們一定能殺爆好人陣營!”斯年大笑道。


    “那是,領袖可是不會輸的。”克裏洛汀理所當然地說:“白秋,來嚐嚐這盤糖醋海蜇皮,領袖親自做的,可好吃了。”


    蘇明安環顧四周,入眼皆是笑容。


    這個時候,無翼臉上還沒有玩世不恭的表情,而是青澀的微笑。這個時候,祈晝也沒有失去同伴。


    這個時候,很多人都還沒有失去許多。


    蘇明安維持著白秋的冷峻,吃了這頓飯。無人被他的冷酷嚇到,皆用一言一語帶他融入集體。


    相比於那個窒息、冰冷的家裏,仿佛走近了溫暖的篝火。


    這時,放下筷子的葉子突然捂住了胸口,表情痛苦地倒了下去。


    “糟了,葉子的心髒病犯了!”長平變了神色。


    蘇明安皺了皺眉,這裏可沒有藥物。


    然而這群人沒有急於找藥,反而喊著“聖血!”“聖血在哪!”


    隨後,一位束著單邊金發馬尾的青年走了過來,銀色的絲帶飄動,他飛快從腰間拿出一個玻璃瓶,擰開蓋子,將紅色的液體給葉子灌了進去。


    喝下液體後,葉子的臉色明顯好轉,仿佛吃了靈丹妙藥。


    人們的神情頓時放鬆,低聲慶幸著:


    “還好有聖血……”


    “聖血能治療萬物……”


    蘇明安眉頭微動。


    這時,蘇琉錦微笑道:


    “對了,老師,你剛來,應該也給你發一瓶聖血。這是我們團隊人手必備的。有聖血在手,幾乎不必擔憂死亡。”


    蘇琉錦起身,走進旁邊的隔間。


    蘇明安跟了上來。


    “你不用跟上來,在外麵等候即可。我乃水母大帝之化身,我隻需要在隔間祈禱,便可請求上天賜來神奇的聖血。”蘇琉錦笑道。


    蘇明安壓低聲音:“……這根本不是什麽‘聖血’,而是你的血。”


    蘇琉錦笑容微滯。


    他平靜地望著蘇明安,金色的瞳孔猶如凝固的月色。


    蘇明安不急不緩道:“所以你用這種透支自己的手段,維係這個小團隊,保護這群殘缺的人們?你自封大帝,讓他們覺得‘聖血’是上天賜予,而不是你割肉取血,這樣他們就沒有那麽愧疚……”


    蘇琉錦卻說:“我沒有那麽偉大,人們也沒有這麽善良。”


    他合上隔間的門,手掌撐在木欄上,凝望著蘇明安:


    “而是不這麽自稱,我就會死。”


    “起先的善良,源自一塊小小的麵包。”


    “然後,善良越來越大,從麵包到蛋糕,從蛋糕到宴席。一旦人們有哪個環節不滿意,行善者就會被反噬。”


    “我不擅長打架,體質孱弱,唯一的長處就是自己的血肉。若不以大帝之名震懾他們,讓他們以為我是神的孩子,第一個被反噬的就是我,我會被端上餐桌,而不是如今一位獨立自主的領袖。”


    “雖然你看他們很熱情,但總有人會在巨大的利益麵前低頭,善良不是永遠的。”


    “所以,為了讓所有人都活下去,為了維係這個秩序。”


    “蘇琉錦必須是大帝。”


    蘇琉錦取出一個玻璃瓶,這是類似抽血泵的器皿,他挽起袖子,露出尚未愈合的幾十個針孔。


    血液灌入玻璃瓶,很快,一瓶新的“聖血”生成了。


    “一瓶給你,一瓶給徽碧……不,給徽碧兩瓶吧。”蘇琉錦低頭道:“這血液算是一種共鳴材料,萬一以後遇到什麽意外,我們彼此分開、散落八方,這血液也許能共鳴到我的靈魂。”


    蘇明安倏然想到了自己來之前的那個血紅法陣,那個戴著處刑人麵具的彩發青年,那雙碧綠的眼睛。


    他心下歎息。


    ……


    【麵對蘇琉錦,你想說——】


    【a.“就不能做一個隻知道啵啵啵嘰嘰嘰的水母嗎?”】


    【b.“你執著於維係這個小團隊,是為了奪得冠軍嗎?你奪得冠軍有什麽目的?”】


    【c.“未來會遇到什麽意外?”】


    【d.(不說話,拍拍他的肩膀)】


    ……


    這幾個選項,蘇明安其實都知道答案。


    a的答案:不能。


    b的答案:為了奪得冠軍,得到至高之主的形象,以備後續救世。


    c的答案:未來我們會被抹去記憶。


    因為知道所有答案,因此蘇明安隻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蘇琉錦的肩膀。


    這不含任何利益層麵的意義,僅僅是作為兄長般的角色鼓勵年少者。他很少見到比自己小的同袍,大多是同歲或者比他大,蘇琉錦是例外,仍屬於少年的範疇。


    少年青澀,卻也熱血,有著與成年人相異的天真與執著。


    蘇琉錦訝異了一瞬,很少有人這麽對他,他笑了笑,拿起玻璃瓶:“走吧,我們該出去了。”


    然而,門外突然變得很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


    蘇明安手掌頓了片刻,緩緩推開了門。


    血腥氣。


    濃鬱的血腥氣。


    菜肴被打翻,麵灑了一地,鮮血塗抹著餐桌與牆麵,滿地倒伏著屍體。


    頭顱挨著頭顱,手掌挨著手掌。


    彩色的禮花仍在地上,椅子東倒西歪,剛剛還滿麵笑容喊“秋哥”的人們已經停止了呼吸。


    剛剛笑著喊蘇明安吃菜的斯年和克裏洛汀,喉嚨被割斷,一擊斃命,死不瞑目。


    一位披散著金發、戴著紫玫瑰黑紗帽的女子站在正中,注視著蘇明安與蘇琉錦。她容顏溫雅,有著一股神秘深邃的氣質。


    她的身周,簇擁著五十多位銀甲衛士,他們裝備齊整,手裏雪亮的刀鋒染滿了鮮血。


    隻是短短的幾分鍾,突然從天堂降至地獄,仿佛短暫的溫暖隻是曇花一現。


    蘇琉錦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慘烈的一切。


    蘇明安望著銀甲衛士們,心裏有了猜測。


    ……時鶯剛才說過,守舊階級不願意看到創生者大會的順利召開。原有的貴族階級和科學界人士,恐怕會趁著夜色截殺創生者。隻要一百名創生者減員大半,創生者大會還怎麽開?


    蘇琉錦的這個小團體,隻有白秋和長平是有潛力的創生者,但這些衛士們選擇了隻錯殺不放過,仿佛人命隻是螻蟻。


    看屍體的數量,恐怕隻有三四個人逃了出去,其他人都未能幸免。而房間內的蘇琉錦,甚至沒有聽到一點廝殺的聲音。


    這時,屍體堆中伸出一隻手……是葉子,她還沒死,迷茫而恐懼地看著周圍。幸運的是,長平也還有一口氣,他立刻緊緊攥住了她的手。


    “葉子,快跑……”他斷斷續續說。


    可他們的腿都斷了,跑不動了。


    “殺了。”金發女子似乎是領導者,淡淡道。


    銀甲衛士抬起刀鋒,刺向葉子。


    ——要阻止!


    蘇明安下意識就要衝出去,卻看見了蒼白的文字——


    ……


    【麵對這慘烈的局麵,你打算——】


    【a.你是白秋,你不能插手。】


    【b.你是白秋,你不能插手。】


    【c.你是白秋,你不能插手。】


    【d.你是白秋,你不能插手。】


    ……


    ……什麽?


    蘇明安睜大了眼睛,蒼白的文字仿佛晃花了他的眼。


    下一刻,雪亮的刀鋒貫穿了葉子的脊背,從她的胸口刺出。


    她爆發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推開了長平,替他擋了一刀。


    撲上去時,她沒有想太多,隻是覺得,長平是極具靈感的創生者,而她一個罹患心髒病的半廢人,遲早是要死的。


    “葉子!葉子!”


    鮮紅的血染紅了地麵,長平不顧全身的劇痛,崩潰痛哭。


    蘇琉錦緊緊握住拳頭,知曉自己無法以一敵眾:“誰派這些人來的……給我一點時間調查,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


    蘇明安注視著這一切,喉嚨殘留著氣泡水的味道。蒼白的文字束縛了他的腳步,他無法行動。


    熱鬧的晚餐仿佛仍在眼前,轉瞬消散如煙。


    與此同時,他望見那金發女子摘下黑紗帽,朝他看來,那雙黑珍珠似的雙眼,端詳片刻。


    他的心中似有所感。


    旋即,金發女子踮起腳尖,走過滿是屍體與鮮血的地板,雙手拎起裙擺,垂頭,微笑,躬身道:


    “——領袖。”


    她低頭的方向,對準了蘇明安。


    與此同時,七十多位鐵甲騎士們同步放下刀鋒,對著蘇明安單膝跪地,低垂頭顱,鐵甲鏗鏘有聲:


    “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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