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鎮南侯府過得還算熱鬧。


    侯夫人哪怕再不滿,也會撐起笑容來操持家務。


    她從不敢撂擔子。


    原因很簡單,駱家祖上是有些基業的,不是靠著鎮南侯駱崇鄴才發了家,更不是吃侯夫人的陪嫁。


    侯夫人的財富,隻是收買人心、錦上添花,而不是捏住了侯府的錢帛命脈。


    駱家祖上有三千多畝祭田,足夠兒孫幾輩子吃喝不愁。


    若侯夫人不想管家,把賬本交出來,她就需要解釋,她這些年用駱家的名義替她娘家結交的花銷。


    這些禮金,駱家本不需要出,是白氏想要來往的,倒貼錢。人家並沒有回禮。


    而且,她不管家,就斷了她娘家往後的路。


    白家近十年靠著海路大賺特賺,仍是沒有攀上比駱家更高門第的姻親,可見權閥對商戶的輕視。


    駱家是他們的唯一。


    他們從前還仗著手裏的錢,刻意輕視駱家,又妄圖通過駱家搭上更好的權貴。


    ——你是唯一的踏腳石,卻又覺得你不夠高,看不起你。


    駱家現如今有了爵位,白家與侯夫人更是死也不敢放手。


    這個道理,鎮南侯、老夫人和白氏是知道的;故而鎮南侯母子麵對白氏時,哪怕拿了錢,也不卑不亢。


    而白氏,持家很用心,從不懈怠。


    其他人則多少有點糊塗,被白氏繞暈了,被錢財迷了眼,看不透本質。


    大年初一,外命婦們要進宮向太後娘娘拜年。


    侯夫人白氏寅時初就起床,梳洗穿戴。


    白慈容一大清早就到了,幫襯姑母挑選首飾。


    “這套紅寶不錯,襯托得姑姑您氣色好。”白慈容說。


    侯夫人:“太豔麗了些。”


    “進宮朝賀,自然要隆重貴氣。”白慈容說。


    侯夫人想了想,果然選了紅寶首飾。


    看著侯夫人按品大妝,一品誥命的朝服繁複奢華,白慈容眼睛裏有無法遮掩的羨慕。


    “……姑姑,還是你嫁得好。”她小聲說。


    侯夫人遣了丫鬟下去,握住她的手:“將來,你會嫁得比我更好。這侯府的爵位、白家的錢財,是你雙翼,定叫你飛上枝頭變鳳凰。”


    白慈容心口跳了跳:“姑姑,我不敢想。”


    “我是餘杭商戶出身,你能想到我今日要進宮朝賀?”侯夫人輕輕笑了,“咱們命中帶貴,身邊這些人都是咱們養分。”


    白慈容麵頰滾熱。


    “哪怕不是王妃,也該是望族少夫人。”侯夫人又道。


    白慈容眼睛眨了眨:“若真如此,阿容之前孤孤單單的苦,就算沒有白吃。”


    侯夫人輕輕摟著她,心疼不已。


    寅時末,侯夫人待要出門時,外麵的天還是漆黑。


    宮裏突然來了人。


    太後崔氏的壽成宮,來了位太監,宣了太後口諭:“著侯夫人攜大小姐駱氏阿寧進宮拜年。”


    侯夫人跪下磕頭,謝恩。


    手卻在袖底,微微攥住。


    她不想帶駱寧出席,免得駱寧蓋過了風頭,將來白慈容再出麵時,旁人拿她們比較。


    一旦比較,白慈容會落下風。


    被吹噓出來的才女名頭、美貌,都不如“侯府嫡小姐”來得實在。


    侯夫人打定主意要把駱寧嫁去千裏之外的韶陽。她到時候可以給駱寧一筆極其豐厚陪嫁,算作母親的補償。


    現在,太後卻命她帶駱寧進宮。


    不能違旨。


    白慈容聽說了此事,臉上又有了藏不住的豔羨:“太後娘娘對阿寧姐真好,她真走運。”


    侯夫人的心都揉碎了。


    她實在不能接受白慈容羨慕任何東西。


    她恨不能把心都掏出來給白慈容。


    白慈容沒有的,駱寧也絕不能有。


    侯夫人想到此處,立馬翻箱倒櫃,尋出一個小玉瓶子。


    她吩咐丫鬟:“早上熬煮的燕窩粥,端一份來。”


    丫鬟應是。


    侯夫人把小玉瓶裏的東西,悄悄倒一點進燕窩粥裏,叫小丫鬟用食盒拎著,送去文綺院。


    她也親自去了。


    “……快些吃了東西,梳妝。太後娘娘特旨叫你去拜年。再遲一些,宮門擠滿了人,不好進,耽誤了時辰。”侯夫人笑道。


    她從小丫鬟手裏,親自捧了燕窩粥,遞給駱寧。


    駱寧接過來,嗅到了一股子極淡極淡的香味。


    前世,她喝過兩次這種燕窩粥。


    第一次,渾身發紅疹,麵頰腫得像豬頭,受足兩日的苦才消退;第二次,她心生警惕,又覺得母親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還是喝了。


    同樣發紅疹。


    做了鬼,瞧見母親用此招對付不太聽話的雙胞胎姨娘,份量大,叫一位姨娘皮開肉綻而死,駱寧才恍然大悟。


    是那麽毒的藥。


    隻是給駱寧的,劑量極少。


    兩次用藥,都是搶了駱寧的機會,奪給白慈容。


    想到這裏,駱寧突然笑了笑,捧著燕窩粥遞給母親唇邊:“娘,您先喝一口。宮裏不賞飯,您別餓肚子。”


    侯夫人似乎嚇一跳,猛地往後一偏頭。


    她自己也意識到反應太過,又笑道:“我剛塗了口脂,別沾花了。”


    又笑道,“你快趁熱喝。”


    駱寧用袖子擋住碗沿,假意喝了一口,把燕窩粥倒一些在袖子內側。


    她攏著袖子,笑道:“現在還不餓,我先梳頭。”


    她支走侯夫人,叫她去外院廳堂靜坐稍候。


    而後瞅準侯夫人再次進來催的時機,把碗放在唇邊。碗裏的燕窩已經倒掉了,她做做樣子。


    “漱漱口,要上些口脂。”侯夫人滿意而笑。


    駱寧果然照做。


    臨到出門,還遇到了白慈容,她要去向老夫人拜年。


    她的衣著,比駱寧的華貴萬倍。


    駱寧穿一件素麵長襖,緋紅色長裙,外麵是綢緞鬥篷;而白慈容,她穿緙絲妝花長襖,淡紫色幅裙,罩孔雀毛織的大鬥篷。


    “姑姑,阿寧姐,你們要出門了?”白慈容笑道。


    眼神卻不住打量駱寧。


    駱寧微微頷首。


    侯夫人似看不見駱寧衣著淡雅,眼底隻有對白慈容的褒獎。


    白慈容太美了,又貴氣,像她。


    “快去吧,天冷。”侯夫人拍了拍白慈容的手,這才帶著駱寧出門。


    門口,停靠兩輛馬車。


    侯夫人特意準備的。


    “阿寧,用這種四乘馬車,容易過擁擠,大家的六乘馬車去皇城根下周轉不開。”侯夫人說。


    駱寧知道這是實話。


    正旦拜年的人太多,大家都會用四乘馬車,否則無處落腳。


    之所以用兩輛,是方便中途送駱寧折返,否則母女倆各自隻帶一個下人,一輛就夠用了。


    駱寧攙扶了下白氏胳膊:“娘,您慢些。”


    又露出手背上一點紅痕,給侯夫人瞧見。


    天色仍是黯淡,看不清楚是紅疹還是胭脂,侯夫人也不好細看,瞄一眼,放心上了車。


    看著白氏上了馬車,她才上去。


    她對車夫道:“走安興坊的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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