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很多年不曾動怒。


    她大發脾氣,罵白氏:“忙這樣、忙那樣,親女兒回來連身衣裳都沒顧上給孩子做。你忙什麽?是不是把侯府改姓白,你才甘心?”


    非常嚴重的指責。


    侯夫人噗通跪下。


    白慈容也慌忙下跪,對老夫人說:“祖母您息怒!”


    老夫人瞧見了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一個借住客居的表小姐,衣裳比我孫女好!你要把侯府置於何地?”


    老夫人蒼老麵頰,氣得發潮紅,老淚不由落下,滾進了深深皺紋裏。


    鎮南侯駱崇鄴急急勸慰母親:“娘,您別動怒。一把年紀了,氣出好歹,兒子罪該萬死!”


    又罵白氏,“上不孝、下不慈,母親和女兒麵前,你一樣也不周到,要你何用?你若不想做這誥命夫人,大可討一紙休書。”


    這話更嚴重了。


    長子駱寅也跪下了:“爹爹,您別生氣……”


    鎮南侯一腳踢向兒子。


    踢向肋下,駱寅感覺骨頭縫發疼。


    鎮南侯脾氣暴躁。妻子打不得,兒子卻無顧忌。


    瞧見他踹兒子那一腳,侯夫人痛哭匍匐向前:“侯爺,都是妾身的錯,您要打要罵,妾身不怨。別為難孩子。”


    鎮南侯聽出了不對勁。


    “你兒子是孩子、侄女是孩子,阿寧不是你孩子?”他怒道,“你但凡有一份心在她身上,何至於正旦丟侯府這麽大的臉?”


    侯夫人身子顫抖。


    那種懼怕,幾乎將她淹沒。


    而在不知情人眼裏,是鎮南侯威望太重,幾句話就把侯夫人嚇得魂飛魄散。


    “家裏家外,都是笑話,滿盛京城都要看咱們的熱鬧了。”老夫人聲音哽咽,“趕緊給阿寧做幾身衣裳,才是當務之急!”


    鎮南侯應是。


    他要把家裏針線房的人全部用上,再去借兩名繡娘,日夜趕工,三五天內要把駱寧的衣裳置辦妥當。


    “今年的春宴,娘帶著孩子們去吧。”鎮南侯又發了話,“叫白氏閉門思過。再有差池,鑰匙賬本都交給兒媳婦。”


    他說的兒媳婦,是駱寅的妻子溫氏。


    溫氏沒什麽主見,一直愛慕駱寅、崇拜婆母,與表妹白慈容情同姊妹,是個可有可無的人。


    聽到公公說她,她有點慌,口不擇言說:“兒媳還年輕,怕是……”


    “你婆母持家時,還沒有你這般年紀。”鎮南侯冷冷道,“你若是做不了,交給你二嬸。”


    二夫人微愣。


    “侯爺,先消消氣。”二夫人道。


    她沒有像大少奶奶那樣慌亂,也沒欣喜,因為她不曾當真。


    侯夫人持家十幾年了,下人多半都是她心腹。她手裏的掌家權,除非她想放手,一般人都接不過來。


    商戶出身的白氏,權勢是她命根子,她豈能輕易撒手?


    混亂半天才平息。


    侯夫人白氏暫時被禁足,不準她外出赴宴;白慈容陪著她,卻也灰頭土臉。


    大少奶奶溫氏接了侯夫人的活,不僅要替駱寧縫製新衣,還要料理家事。


    好在她與婆母一條心,侯夫人信任她,坐在東正院內調度下人們,輔佐大少奶奶持家。


    三日內,陸陸續續有新衣送到了文綺院。


    駱寧摸著這些衣裳料子,看著趕工卻絲毫不馬虎的繡活,眸色安靜。


    前世,她正月一直都在養病,隻是聽聞表小姐如何大出風頭;侯夫人如何春風得意。


    如今,侯夫人被禁足了。


    侯夫人坐在東正院內,正在對賬。


    白慈容陪在她身邊,不敢吱聲。她做了二十幾套衣裳,各色名貴頭麵打了十二套,如今都在房內落灰。


    侯夫人沮喪,白慈容亦然。


    她還要安慰侯夫人:“姑姑,不爭這一時長短。您如今是一品誥命夫人,等大哥承爵,您享福的日子再後頭。”


    又道,“我可以等。姑姑,我這樣的人品與容貌,哪怕等到二十五,仍有好前途。”


    侯夫人握住她的手:“孩子話!”


    不過,白慈容這句話很對。


    鎮南侯那個老東西,如果他死了,駱寅承爵,侯夫人還需要像現如今這樣受製於人嗎?


    她伏低做小十幾年,還替鎮南侯生了駱寧,她對得起駱家。


    駱家的一切,包括這個爵位,都應該屬於她——爵位是駱寧掙來的,駱寧是她生的。


    侯夫人在這個瞬間,覺得自己忍無可忍。


    不過,她麵上沒有露出半分。


    “阿寧是沒喝那燕窩嗎?”她也忍不住想。


    駱寧沒有出紅疹。


    不僅如此,她還趕在侯夫人前頭進了宮。


    侯夫人在宮門口等著的時候,還以為駱寧是不舒服,提前折返了。


    在壽成宮見到好好的駱寧時,侯夫人腦子都懵了下。


    “姑姑,我有個小見識,說出來您別笑話。”白慈容握住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什麽見識?”


    “我嫁入功勳望族的希望,很渺茫,那些人一個個勢力得很。可若有機會,我進了天家……”白慈容說。


    侯夫人一怔。


    現如今後宮的妃子,多半是望族舉薦到禮部,由禮部送選給皇帝的。


    光“舉薦到禮部”,就是一條很難的路。


    把持禮部的,也是門閥望族。他們彼此勾連,盤根錯節,不會把機會讓給陌生人。


    而望族想要年輕美貌的姑娘,除了自家生的,還可以用“旁枝”的方式,把美貌女郎改名換姓,硬生生變成他們家的人。


    故而,宮裏不缺妃子。


    妃子們不是這樣的出身,就是宮婢被寵幸後封賞的。


    侯夫人從來沒想過這一條路,因為行不通。


    “……姑姑,您是誥命夫人,總有機會的。我可以姓白,也可以姓崔、姓鄭。隻要我進了宮門,依我的才華與美貌,定能得聖寵。”白慈容說。


    如果造化更好,她誕下皇子……


    這才是商戶女真正的脫胎換骨。


    “姑姑,正月春宴不能出頭,咱們別沮喪。”白慈容繼續道,“阿寧姐救了太後的命。她又是您的女兒,咱們還怕沒機會嗎?”


    侯夫人眼睛明亮幾分。


    “你說得對。”侯夫人道。


    又說,“阿寧得了太後賞識,我又是誥命夫人,有望攜你入宮。這麽說來,我應該對阿寧寬容幾分。”


    她冷靜了。


    她要耐下性子,托舉白慈容上高位。


    不能被小小駱寧逼得狼狽,心灰意冷。


    如此想著,侯夫人頓時沉穩了,怒氣也散得一幹二淨。


    駱寧的確是不孝,欠教訓;可好處又不能少了她的,給她置辦些首飾吧。


    白氏有的是銀子。


    “她怎能給我惹這麽多的事,添如此多的麻煩?”侯夫人歎氣。


    白慈容便說:“因為她過得太好了。駱家大小姐,從小就光輝,她沒吃過苦。”


    侯夫人立馬想到白慈容吃的苦,輕輕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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