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套出了崔正瀾不少的話。


    崔正瀾有些怕繞彎彎。駱寧隨意問了幾句,她就和盤托出。


    比如說,她從未養在深閨,她隨她大伯父屢次去邊疆,北疆、南疆都去過,精通各種武器。


    “王爺雖然嚴苛,治下卻很有辦法。他排兵布陣自有技巧,我們從未敗過。”崔正瀾說。


    又道,“他本意替我請封從四品將軍,要上報我兩次領軍偷襲成功的功勞,被我爹娘攔住了。”


    駱寧微訝:“為何?”


    “我是女子。”


    駱寧:“……”


    她輕輕扶額。


    她麵對崔正瀾的時候,竟覺得她如此颯爽幹練,被破格請封是理所當然之事,卻忘記了她出身門閥崔氏。


    當前沒有女將軍、女侯爺,有的隻是郡主、縣主。


    崔氏聲望震朝野,蕭懷灃的請命書遞上去,不知招惹多少非議。


    蕭懷灃不拘男女之俗見,崔家卻未必能接受。


    “你可惜了。”


    “王爺說,我被賜為側妃是皇命難違。他要內宅安穩。待他大業有成,會替我請封從三品的將軍,調我往南疆鎮守。”崔正瀾說到這裏,眼睛亮了幾分。


    駱寧看得出,她有些自負。對於她不願意談論的話題,她表現就很差勁:是毫不遮掩的不耐煩。


    可聊到了她熱衷的,她無保留、滔滔不絕。


    人不是黑白分明,每個人身上都有缺點與優點。


    駱寧站在更高處,全麵觀察崔正瀾這個人。


    “從三品的武將,在邊疆算是大官了。”駱寧接話。


    “我想更努力,替王爺排憂解難。”崔正瀾說著,壓低聲音,“若有一日,王爺可自己封我,而不是‘請封’,我便求一個從二品的將軍。”


    在本朝,從二品的武將,在邊陲就可以叫“封疆大吏”,那是一地的土皇帝。手握重兵,比文官權勢大多了。


    多少男子都不敢想。


    駱寧想著自己的郡主,便覺得她與崔正瀾有相似目標。當然,崔正瀾的前途更難,她需得破格,會遇到無法想象的阻力。


    崔正瀾自己肯定也知曉。


    為了這前景,她會拚命——駱寧覺得崔正瀾會是個好助手。


    有所圖的人,容易被鼓舞,做一把鋒利的刀。


    駱寧沒有笑話她癡人說夢。


    她自己求個有封地、有俸祿的郡主,本質上就是一個郡王,她和崔正瀾發一樣的大夢。


    她們倆,才是真的目標一致。


    “內宅有內宅的規矩,邊疆是邊疆的製度。崔小姐,願你我皆能奔出前途。你先改掉自己武將的習慣。”


    又道,“若做不到,叫你母親指派管家的媽媽,她們會教你。”


    崔正瀾這次沒有蹙眉。


    她認真想了想:“王妃所言極是。”


    進雍王府,隻是進了另一個戰場。


    每個戰場的打法都不同,需要各種策略應對。


    崔正瀾還記得,那年偷襲突厥時天降大雪,就要換上雪橇。她不太會,逼著自己苦練,摔了無數次,而後嫻熟掌握。


    學雪橇是武將必備的嗎?當然不是。


    可形勢所迫,不得不為。


    如今進內宅,也要像模像樣。


    天色漸晚,崔正瀾回去了。


    她回到家,父母正院已經用過了晚飯。


    她簡單說了今日去向:“在侯府等了王妃好些時候,才耽誤了。”


    又對她母親說,“娘,您替我指派一個人,教教我如何穿衣、梳妝,還有佩戴首飾。”


    崔二夫人手裏的茶盞晃了下。


    入了夜,她女兒被鬼上身了嗎?


    崔二夫人一生最後悔的,是女兒五歲時瞧見了護院們習武,非要跑過去學蹲馬步,她沒有極力阻止。


    從那之後,她恨不能兒子、女兒換個胎,重新投一次。


    突然要學梳妝了,見鬼。


    “王妃她是會下蠱嗎?你怎麽人話都不會說了?”崔二夫人問。


    崔正瀾:“……”


    駱寧已經洗漱躺下了,打了個噴嚏。


    她心裏有事,後半夜才睡著。


    翌日,蕭懷灃遣人傳信給她,叫她去趟雍王府。


    駱寧再次走角門出去。


    暑天悶熱,她穿著單薄夏衣,想著等會兒到了雍王府,要從門口走到正院,又會出汗。


    然而,她的馬車到了雍王府門口,家丁叫她稍等。


    片刻後,門檻卸了,讓駱寧的馬車直接進去。


    駱寧:“……”


    如此客氣,看樣子雍王記她的情了。


    蕭懷灃端坐太師椅,穿著家常淡青色夏布袍子,玉簪束發,麵無表情喝茶。


    瞧見了駱寧,微微頷首。


    見駱寧要行禮,他開了口:“免禮,坐下吧。”


    駱寧坐在了他旁邊的椅子上,婢女很快給她也上了茶。


    “王爺,宮裏的事,崔小姐已經告知我了。”駱寧開門見山,不等他問。


    蕭懷灃:“你見過了她?”


    那日山林細枝末節,蕭懷灃未必知曉,駱寧就詳細講給他聽。


    “……我叫她道謝時送一套紅寶石頭麵,她的確送了。”駱寧說。


    蕭懷灃又喝了口茶。


    “此事辦得不錯。”他道,“你如何窺探到的?”


    駱寧:“以前我占卜推演,算準過隆福殿的災禍,王爺又忘記了嗎?”


    蕭懷灃回眸,靜靜看她。


    他眸色幽靜,“你不實誠。”


    “並不敢撒謊。”駱寧道,“王爺,我的心向著您和王府。是否實誠不要緊,我絕對忠誠。”


    蕭懷灃收回視線。


    他一杯茶喝完,才道:“本王給你記著,此次算你大功一件。”


    駱寧道謝。


    “你想要什麽?”他又問。


    駱寧目前沒什麽特別想要的,外物與身份她都有了。


    “我弟弟駱宥,他想跟朋友去春山書院。”


    駱寧說著,就把嘉鴻大長公主和裴應登門的事,說給雍王聽;又提到了她弟弟前途。


    “……若王爺有門路,我想求您疏通,把駱宥和周淮送進春山書院。”駱寧道。


    又道,“我會叮囑他們好好念書,不給王爺丟人。”


    蕭懷灃放下茶盞:“春山書院沒你們想象中那麽聖潔清明。哪怕是麓山書院,也有四成庸碌無能之輩。”


    人人都知麓山書院厲害,裴家又熱衷於結交門脈,幾大望族子弟,誰家孩子沒念過麓山書院?


    隻是麓山書院名譽好,天下學子擁護敬仰。這些不齒地方,不會說出來。


    而次一等的春山書院,更是充滿了利益交換。


    “裴氏看似清貴,野心極大。”蕭懷灃又道,“他們也是門閥,別被‘聖賢書’幾個字糊了眼。”


    駱寧想到前世蕭懷灃登基後,開了恩科,慢慢取代了麓山書院的地位。


    此舉不是無意為之,而是有意削弱裴氏。


    “你弟弟可以去春山書院念書,不過你要跟他講清楚,別一味愚昧。”蕭懷灃又道。


    駱寧應是。


    “王爺放心,我會交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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