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就是好,扛揍。


    打四海樓出來,趙安抬抬胳膊揉揉腿,疼是疼,好在那幫夥計也懂規矩沒朝他臉上招呼,要不鼻青臉腫的怎麽去見表叔。


    不過也險,好不容易進肚的葷腥差點叫打出來,真那樣的話,這頓打就白挨了。


    抬頭看看天色,估摸也就前世晚上六七點鍾光景,尋思這個點衙門當差的表叔應該下班了,便問了路人左衛街方向徑直摸去。


    途中又問了幾人,這才找到記憶中死鬼老爹說過的表叔住處左衛街,隻問了幾人誰也不知道表叔家所在的螺絲及頂巷到底是哪條巷子。


    眼見天色越來越黑,正犯愁時一個路過的老人給趙安指明了該巷所在,就是距趙安停留處不到數百米的一條巷子。


    隻那老人走時饒有深意的看了眼趙安,搖頭道:“這找人大白天不來找,怎麽晚上來找的?那巷子平日裏可沒什麽人敢去,怪瘮人的。”


    這話什麽意思?


    趙安聽的一頭霧水,但很快就明白老人為何說那話,因為螺絲及頂巷是一條叫人看著背脊就發涼的巷子。


    打巷子口朝內望去黑漆漆不說,還透著一股詭異陰森,好似這巷子是通往地獄一般,天知道表叔家怎麽住了這條巷子。


    轉念一想別自己嚇自己,真要有鬼表叔家能住這麽。


    揚州城是什麽?


    寸土寸金!


    就這鬼巷子,不知道多少人住不起呢。


    當下往巷中摸去,可越走心頭就越打鼓,總覺這巷子裏有無數人正盯著他看,而他卻看不到這些人,當真是頭皮發麻,偏得硬著頭皮繼續往前摸。


    直到巷子深處方看到一絲燈光,隱約可見住著四五戶人家,來到第一家時趙安趕緊上前敲門。


    “你是?找誰?”


    開門的是個年過五旬的老婦,一臉疑惑的看著素不相識的趙安。


    趙安忙開口問道:“請問是王德發家麽?”


    老婦點了點頭:“是我家。”


    一聽找對了,趙安喜道:“那您就是我表大媽了?”


    “表大媽”是淮揚一帶對表嬸的稱呼,表叔則被稱為“表大爺”。


    “你是哪個?”


    老婦仔細打量門口認親的趙安,實是想不出這孩子是誰家的親戚。


    趙安趕緊表明身份:“表大媽,我是趙大榮的兒子趙安啊。”


    “趙大榮?”


    老婦怔了下,旋即想起什麽,不太確定道:“興化趙家的?”


    “嗯哪!”


    見老婦知道興化趙家,趙安不由鬆了口氣,抬頭朝院內看了眼,陪著小心道:“我表大爺在家麽?”


    “在,在,剛下值回來,”


    既是丈夫那頭的親戚,大老遠來了老婦自是不能把人擋在門外,便側了身讓趙安進院,隨手關門時朝屋內喊了聲:“當家的,興化趙家來人了。”


    “興化趙家?”


    正準備脫衣洗澡的王德發聽了婆娘喊,也是先呆了下,繼而趕緊穿衣推門而出,“是趙家誰來了!”


    “表大爺,是侄兒趙安來看您老來了!”


    趙安趕緊上前自報家門。


    “你是大榮的兒子?”


    望著眼前模樣長的跟表哥年輕時十分相似的趙安,有三十多年沒見過興化那頭親戚的王德發也是有些激動,待知表哥大榮幾年前就去世了,心頭不由有些酸戚。


    回過神來拉著趙安就進屋,隨口讓妻子馬氏給表侄做兩個菜,好讓爺倆能喝一盅,好好聊聊。


    “表大爺,我不餓,別讓大媽忙活了。”


    趙安不是客氣,而是真不餓,心頭也有些暖和,因為他擔心王德發這個表叔不待見自己這個鄉下來的窮親戚,未想人表叔卻是熱情的很。


    看樣子是自己毒雞湯看多了,總把親戚當賊看。


    試問這世上有幾個親戚不認親的。


    王德發是在揚州府所屬附廓縣甘泉縣的稅課司當書手,專門替稅課司抄寫各種來往公文。


    除書手外,稅課司還有專門負責算賬的算手。


    這“書算”相當於其它衙門的書吏掌案,地位要比稅課司下麵那些專門收商稅的巡欄要高。


    因為巡攔說白了就是跑腿打雜的臨時工,今兒要你,明兒就不定要你了。


    稅課司的主官稱為大使,品級較低,府一級一般為從九品,縣一級則未入流,但也是吏部在冊的吏員,幹的好了九年一考說不定就能從吏變成官。


    不過清代官府裏的門道趙安知道的不多,隻是聽死鬼老爹說過表叔是在揚州收稅的衙門當差,收稅衙門在他看來肯定就是稅務局了。


    能在稅務局上班,雖然不是官也不是吏,一年下來掙幾十兩銀子是不成問題的,用後世話講王德發也算是個“人物”。


    甭管這“人物”是大是小,在他那二畝三分地都是人物。


    大老遠從興化過來,趙安也不求什麽大富大貴,更不奢望鯉魚躍龍門,就是想讓王德發這個表叔拉他一把,通過關係把自家表侄“收編”到稅務局上班,先弄個鐵飯碗混著。


    上班嘛,別的不會,收錢能不會麽?


    不過這種事趙安肯定不能一來就直接說,便先陪著王德發喝了幾杯,席間談了不少興化那頭的舊事,令得三十多年不曾去過興化探親的王德發好一陣感慨。


    見氣氛到位了,趙安這才說出來意。


    “俗話說表親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何況你祖母還是我親姑母,你這孩子大老遠的過來找我這表叔幫忙,我要不幫忙還算是人麽?”


    王德發確是個重親情的,不衝他那死去的表哥就衝死去的姑母也得拉表侄一把,當下將酒杯放下對趙安道:


    “你來的也是巧,前兒個我聽丁大使嘀咕過司裏最近人手不足須得進些人,這樣,我明兒就幫你同丁大使說說,對了,你什麽執照?”


    “執照?”


    正暗喜著的趙安被這個名詞聽的一愣:這年頭有營業執照的說法?


    待王德發一說,才曉得這執照說的不是營業執照,而是學曆證明。


    全稱叫“歲貢執照”。


    王德發這表叔也是好心,尋思既然幫忙就要幫到位,倘若幫侄兒在司裏謀個巡欄的差事一點問題也沒有,可那巡欄跑腿的活計不固定,收入也不穩定,所以便琢磨給侄兒在司裏謀個抄寫算賬的穩定差事,左右他年紀也大了,好生帶著培養幾年說不定將來還能頂他的班。


    如此,也算對得起死去的姑母和表哥。


    但稅課司的書算差事必須要有學曆證明,最低也得是童生,不然大字不識一個的怎麽幹活?


    這條件擱趙安前世那是寬鬆的不能再寬鬆,相當於小學生就能進單位。


    問題是趙安前身這主隻上過兩年私塾就退學了,連個肄業證書都沒有,上哪弄小學生文憑?


    可別小看童生這學曆證明,那可是科舉製最基礎的一環。


    有學曆才能繼續進學,才能當官當吏。


    沒學曆,巡欄跑腿都夠嗆。


    “呃,”


    趙安犯難了,二十歲的人了難不成回去再和孩童一起上幾年學混個文憑?


    混是能混,可等他混到文憑,黃花菜早涼了。


    活人怎麽能被尿憋死呢?


    第一念頭,想到了假證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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