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伸出手,尚未靠近到那冊玄意經,便已經感受到了一股極為熟悉的氣息。


    他的體內,氣息流動開始加速,經脈裏的氣機不斷遊走,諸般竅穴裏,都好似歡呼起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有人見到了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如今再次相見,自然高興。


    這種感覺在周遲身體裏不斷浮現,不斷提醒著他,這是真實的感覺,而並非虛假。


    不用翻開玄意經,周遲已經有了把握,知道這就是祁山劍經的另外一半。


    他在窗邊坐下,緩緩翻開那本玄意經,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句隨意至極的言語。


    “若非天才,苦學亦白學。”


    言語尋常,但那簡短的一句話,宛如一柄利劍,一旦對視,就能感受到那無盡鋒芒。


    周遲甚至恍惚之間,還能看到一道身影正在某處平靜看著自己,他的眸子裏沒有刻意的譏諷。


    但就是有一種好似天下劍修,在他麵前,就是應該低頭的感覺。


    這本玄意經並非什麽謄抄過的冊子,而是原冊,因此這句話,就是當初寫就這玄意經的那位留下的。


    也就是說,周遲感覺到的,或許是那位殘留的“意”。


    修士到了歸真境,便可在世上留下一道“意”。


    憑借境界和道力高低,一道意留世時間長短不一,不過這一道意,跟常人區別很大,其實有些類似於尋常百姓所說的鬼魂。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這道意就會越發的虛弱,甚至無法有肉眼可見的狀態,或是殘留一道聲音,甚至有時候,連這道聲音都不曾有,就隻有些本能意誌。


    分離出這道意的修士自身,也會消耗極大,所以不到必要,絕不輕易留下一道意。


    除去“意”之外,雲霧境的大修士還能夠分出“念”。


    所謂念,更為通俗的說法,就是化身。


    這道化身和尋常人無區別,可以修行,修行到了最後若是境界比本主更為強大,甚至有可能占據本主道果,取而代之。


    至於這道念,隻有同樣的雲霧境或是更高境界的修士,才能察覺。


    而念和意不同,不用等著前一道意消亡,再分離第二道意,念是可以同時分離數道。


    各自行事,不受牽製。


    這還隻是雲霧境而已,而那幾位青天境能同時分離多少道念,常人並不知曉。


    畢竟這個世上,滿打滿算,不過五位青天而已。


    ……


    ……


    而此刻的周遲看著那句話,似乎明白了為什麽玄意峰這些年來,弟子想要進入天門境都那麽難了。


    這上麵明明白白寫得清楚,天資不夠者,學了也白學。


    換句話說,這位當年撰寫玄意經的劍修,自己就是個絕世天才,根本沒考慮過那些天賦不夠的劍修,到底能不能學。


    這道門檻,也就阻擋了無數人。


    隻是後來人,尤其是劍修,哪個不是心高氣傲之輩,誰會承認自己的天賦不夠?


    所以估摸著,能夠看到這冊玄意經的劍修,個個雄心萬丈開始修行,但最後真能有所成就的,不多。


    到了這些年,玄意峰的弟子們更是無法修至天門境,就是這個緣由?


    周遲想到這裏,還是皺了皺眉。


    重雲山是慶州府第一宗門,在東洲算是大宗了,門內弟子,有天賦者也不在少數,難道修行這玄意經,都舉步維艱嗎?


    還是說,這玄意經對天賦的要求當真那麽高?


    那為何另外半部祁山劍經,就要容易許多?


    要知道,祁山滿山劍修,都修行的是這祁山劍經,越過天門境的劍修,比比皆是。


    此刻周遲腦子裏雖然有許多疑問,但大概知道,答案或許就藏在這冊玄意經裏。


    ……


    ……


    “眾所周知,劍是直的,要練劍,劍心便要正……”


    “劍氣如同江河,隻是江河有河床,劍氣的河床便是經脈。”


    “玉府不過養劍之處。”


    翻開玄意經,周遲心神沉浸進去,除去實打實晦澀的修行之法之外,這裏還時不時會有那位寫下玄意經的劍修的一些看似隨意的言語。


    他就像是一個眼高於頂,又的確天才的劍修,某天心血來潮要寫一本劍修之法,但又不願意什麽都掰碎了去講,於是便洋洋灑灑寫了一堆大概在他自己眼裏,已經足夠通俗易懂的東西。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甚至還時不時加入一些自己突然想說的話,這樣一來,就越是讓這冊玄意經越發的晦澀。


    後麵看到這本玄意經的劍修,除去要仔細揣摩那劍修之法之外,還要去深思那些看似輕佻隨意的言論,其實極為容易將人引入一條錯誤的路上。


    就連周遲,翻書的速度,也越發的慢了起來。


    這本薄薄的冊子,本沒有多少文字,但周遲已經開始滿頭大汗。


    窗外的秋風吹過,也未能帶走他額頭的汗珠。


    這本玄意經,實在是太玄僻了。


    又玄妙,又冷僻。


    他如今徹底明白了,那些玄意峰的劍修,為何無法修行到天門境了。


    那完全在於這本劍經太過玄僻,若無一流的天賦和悟性,根本就無法參悟。


    如今再來看,那最開頭的一句話,絕不是誇張。


    那位寫下玄意經的劍修已經提前告知了後來人,若不是天才,是看不明白他這本劍經的。


    或者再換句話說,那位的意思是,天賦若不能和他一致,也不配學他的法。


    這到底是如何狂傲之人,又如何天才之人?


    周遲深吸一口氣,意識到這個之後,他也來了精神,論劍道天賦,他其實一直覺得自己不弱於人。


    在祁山,他已經是宗門裏最天才者,在東洲,他亦有年輕一代裏劍道天賦最高的稱號。


    他雙眸裏有了些滾燙戰意。


    這位撰寫玄意經的劍修,已經不知道仙去多久,兩人不曾有見麵的機會,但此刻借著這本劍經,倒是可以隔著無數年的歲月,戰一場!


    ……


    ……


    初秋的時候,周遲在藏書樓裏方寸圓滿,然後去參加了內門考核,通過之後,他返回玄意峰,見過裴伯之後,便到了藏書樓裏。


    一晃眼,初秋變深秋。


    玄意峰的那些桂樹,花開又花謝,到了深秋,更是有一地落葉。


    裴伯閑的無聊,就會去掃一掃落葉,覺得累了,就丟了掃帚在一旁抽著旱煙。


    他也會時不時去藏書樓那邊擦一擦書架,然後在一樓坐一會兒。


    他從來沒去過二樓,興許是沒有腰牌的緣故,畢竟裴伯隻是個普通人。


    而在二樓的周遲,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消瘦許多,他的臉頰凹陷下去,眼眸也變得有些渾濁,一頭長發早就亂了,嘴唇更是發白。


    他好像生了一場大病。


    但那本薄薄的冊子,他卻隻翻了一半左右。


    還有一半,不知道何時能翻完。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遲把自己的神識從那本劍經裏抽離出來,有些恍惚地看了看窗外。


    還是一片綠意,但和春夏的綠意大不相同。


    感受著涼意,周遲大概能推算,如今已經是深秋。


    “哪有人這麽寫劍經的?”


    他惱怒地低聲開口,對撰寫這本劍經的那位,很是不滿。


    這些日子裏,他隻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最基礎的,那就是搞懂這本劍經到底在講一門怎麽樣的修行之法,這件事不容易,恐怕玄意峰的曆代弟子裏,也隻有寥寥幾人似是而非的搞明白個大概。


    而依著周遲的天賦和悟性,到如今,他也隻是看懂了一些而已,還說不上完全能搞明白。


    第二件事要更為複雜,則是他要結合這本玄意經和自己修行過的祁山劍經,兩相對照,去找到真正的那條路。


    可這不對照還好,一對照,他便發現了自己修行的祁山劍經,雖說要更容易上手,但很顯然有些東西,是和玄意經所說的東西是有著差別的。


    細微的如同吐息次數和氣息長短,而大的方麵,則是一些氣機在體內所經過的經脈竅穴順序。


    這些東西,有了區別之後,雖說不至於走火入魔,但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


    一旦有所不同,或許導致劍氣流轉速度不同,以及劍氣本身的威勢變化等等,如此匯總起來,影響的,大概就是一位劍修的殺力高低了。


    此刻再回頭去看祁山劍經,其實就像是一座四處漏風漏雨的破舊屋子,根基在,但真說不上盡善盡美。


    “或許當初原本的劍經並不是這樣,而是祁山先輩為了讓天賦一般的後輩劍修也能修行,所以才將劍經簡化了?”


    周遲默默想著,如果不是這樣,無法解釋為何這一冊玄意經如此晦澀,而祁山劍經,則要顯得通俗易懂太多。


    兩者根本不是同一個水準,但大致脈絡,又的確出自一人手筆。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改動祁山劍經那位,天資也好,還是悟性也好,絕對要比撰寫玄意經的那位劍修,差得太多。


    不過利弊也很明顯,弊端是將一冊威力極大的劍經,變成了一冊並沒有那般厲害的劍經。


    好處是之後修行要求的資質沒有那麽高,所以祁山劍修,傳承不絕。


    而玄意峰這邊,曆代劍修,就不管如何都不改動這玄意經上的內容,導致如今的峰內弟子凋零,幾乎傳承斷絕。


    至於最後的第三件事。


    周遲其實一直都在琢磨那些時不時出現在劍經裏的閑話。


    尤其是那句,“玉府不過養劍之處。”


    這句話怎麽看,都有許多可以琢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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