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施闥爾頰上的筋肉抽緊了。


    他們的父親鈞梁名義上仍是注輦王,實則早已成了廢人,英迦大君才是真正的一國之主。他抿緊了唇,扭轉臉大步走開。緹蘭亦不再理睬他,喚了聲“弓葉”,便有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小女奴應聲上前。緹蘭把索蘭送進小女奴懷裏,道:“你和ru娘帶著索蘭回寢宮去用晚膳,我要出去走走。


    ”弓葉駭了一跳,當即跪下了,道:“殿下,要是沒人扶著您,上頭怪罪下來,弓葉就沒命了。


    ”“怕什麽,這兒不是現成的新奴隸?喂,你們過來給我領路。”緹蘭還蹲在地上,一隻小手蠻不講理伸在空中,就那樣等著人牽她起來。季昶的麵孔一下子燒得火辣辣的,是恥辱,又似乎還夾雜有旁的什麽,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我不做奴隸。”他說。“不做奴隸就得死,你難道不怕死麽?”緹蘭歪著頭,仿佛很困惑的模樣。季昶咬著牙說:“我不怕。”緹蘭一愣,又忽然展顏笑了起來,說:“你騙人。


    那天你整個人嚇得發抖,說話也發抖呢。”她雙眼上攔著寸把寬的緞帶,誰也看不見她眉睫下的波光如何流轉——人們能看見的,單隻是她半個笑容而已。


    可就是這一瞬間,季昶覺得有什麽東西衝破他的胸腔,乘著風撲棱棱飛了出去,消失在青天深處,再也回不來了。“喂,你發什麽呆呢?拉我起來啊。”緹蘭頓足,腕上踝上銀鈴亂響,“我要去外麵。”季昶自己也驚異,他會那樣自然而然探手出去,將她牽了起來。“還有一個呢?那個高個子的呢?”緹蘭另一手在空中茫無目的地探尋著。


    湯乾自握住了她,應道:“是,殿下。”緹蘭又笑了,仰起頭說:“是你,我記著你的聲音。你膽子比他大,那時候你手上也發抖,可是說起話來,又好像沒事兒似的——哎呀,你做什麽?”她倒吸一口冷氣,眉心擰結起來。


    “回殿下,小心腳下台階。”湯乾自凜然一震,緩緩放鬆了瞬間不自覺收緊的手勁。那個烈火焚城的雨夜,栩栩地在他眼前重新活了過來。不止一回,他竟對這樣一個孩子動過殺心。猶記得那夜隔著淒冷雨幕,看見她在誇父肩上茫然回首的模樣,頰邊那一點殷豔的紅,是他揚刀將斬時,刀尖甩出的一滴血。


    可是,她至今還以為季昶與他曾救過她一命。多可笑,起意殺她,是那樣明晰簡單不費思量的一件事,如今他卻連直視那盲女孩兒臉蛋的勇氣也忽然喪失了。緹蘭卻渾然不知他滿腹心事,隻管一手拖著一個人,興衝衝地要向懸台上跑,“走,看星星去。


    ”發覺他們步履躊躇,她又嘻地一聲笑了出來,“真笨,你們看,然後說給我聽啊。”8外頭天已黑透了。雨季剛剛過去,自帕帕爾河向東北十多裏,綿延不絕的皆是燈火,偶爾有一屑亮光順水流動,是尖頭小舟上顫巍巍墜著的風燈。


    白日的塵囂都服帖下去,懸台上花木芬芳涼寂,他們在一瀑九重葛旁並肩坐著,腿腳垂在欄杆外。劃船叫賣飴糖果子的聲音悠揚地浮了上來,海天深處漁火漂遊。“你看見的星星是什麽樣子?月亮呢?是明月還是暗月?”晚風浩浩從海上湧來,緹蘭擠在他們當中,及腰的長發和素白緞帶四下亂舞,一縷縷攜著薔薇香,酥癢地拂過少年們的臉頰。


    湯乾自頗有些為難,經不起再三追問,隻得說了實話:“殿下,今兒是陰天。”緹蘭一下子靜下來,滿臉掃興。過了片刻,才老實抱著自己的腿,將下巴擱在了膝上,悶聲說:“這樣也好。


    那些宮人怕我生氣,哪怕是陰天,也能睜著眼說瞎話,青栩星如何如何、印池星如何如何。我隻是瞎,可不傻,隻要白天走到太陽地裏,不就知道是晴是陰了?你沒騙我,你和弓葉一樣好。”湯乾自隻是笑了笑,緹蘭卻又像隻雀兒般喋喋不休起來:“對了,你們的國家在哪兒?”。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九州·斛珠夫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蕭如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蕭如瑟並收藏九州·斛珠夫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