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非讓青椒紅椒和小蜻蜓先去睡了,自己則收拾打點好一切,這才和小土豆一起點上門口掛著的燈籠,關了門正式打烊。


    走到後院的時候,她無意間朝那顆桃花樹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卻叫她再也邁不動腳。


    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樹上掛滿了粉紅泛青的桃果。桃樹下,碧衣的男子舉頭望來。


    “小五。”


    雖然月色依稀,看不真切,她卻能想象到他臉上的神情。


    一定是淡淡的微笑,牽動得整張臉龐生動了起來。那雙清冷的瞳,在染上笑意之後散出讓人心跳的薄霧。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三師兄。還沒有睡麽?”


    容璃靜靜地呆在樹下,看著她踏月而來。


    “小五,這桃子快熟了罷?”


    “是啊。”她笑著,“再過些時候,就可以摘下來吃了。”


    走得近了,才發現容璃平日裏清雋的容顏上染了一絲淡紅,倒有幾分從未見過的媚。


    她的心停了一跳,才恢複了過來,像是在那一瞬間被他奪去了魂魄。


    “三師兄,這一次你回平陽,不知何時才能見麵。”她輕笑了一聲。“一路順風。你的大婚,我和小六怕是來不了了。不過賀禮一定不會忘,就讓四師兄代我送去罷。”


    容璃看著她的臉,沉吟了半響也不言語。


    正到梅非打算向他告辭的時候,他卻忽然把手伸向她。


    她一愣,下意識躲了躲,卻見他的手到她的肩頭一拂,拈下一片桃葉。


    她朝他笑了笑。“謝謝師兄。”


    “還記得我們在越鳳的時候,小四他帶著我們一起去摘桃子的事麽?”


    “當然記得。”梅非想到這件往事,還忍不住要發笑。


    那還是四年前的夏天,方雪卿說發現山裏有一片兒桃林,長得好得不得了。於是幾個師兄弟妹們便趁著師父不注意,偷偷地跑去摘桃子。


    那個地方身在山坳裏,路難走得很,又剛下過雨。饒是他們平素習武,也頗費了些力氣。尤其是梅非,跌了一大跟頭,連胳膊膝蓋都磕青了一塊兒。


    然而他們到了那兒,發現漫山遍野的桃子,頓時歡天喜地。


    於是每個人找了顆樹,爬上去摘了便吃。


    誰想到那桃兒看上去粉紅可愛,卻入口酸澀,他們沒防著全給吐了出來,麵麵相覷。後來還因為這事兒,受了師父的責罵,所有人被罰打掃茅房一個月。


    “三師兄,你盡管放心。我這裏的桃兒一定是甜的。”她笑出聲來。“要不然,我摘一個下來給你嚐嚐?”


    容璃笑著搖搖頭,神情溫柔。“不過隔了幾十裏路,一個酸澀無比,一個卻是甜的。隻因為你這院裏的桃兒都是家養,他們的存在便是為了讓人摘食。而那山裏的桃兒都是野生,開花結果都隻是為了自己。”


    他垂下眸。“就像我們那時,勉強摘食,結果卻也隻是落得滿嘴酸澀罷了。”


    梅非怔怔地望著他。


    她覺得容璃對她說的這番話,並不隻是簡單地回憶往事,似乎還有些埋藏更深的意思在裏頭。她待要往深裏想的時候,容璃卻又開了口。


    “小五,你從前不是最喜歡聽我吹簫?”


    他從腰間抽出那一隻碧玉簫,放在指間撫了撫。


    “讓我再為你吹奏一曲。”


    一曲踏月行。


    簫聲嗚咽,如泣如訴。突然觸到了心尖上轉了個彎兒,如滾水之沸,越演越烈。最終收於淡泊,風水相和。


    越州夜涼,一管玉簫,一身碧衣的少年郎。


    梅非忽然懂了為何容璃會成了名滿平陽的碧璃公子。這般的人物,這般的氣度。她心中越是生出仰望,就越是明白了自己也僅僅隻能仰望而已。


    梅非是怎樣的人?沒有困難要上,有了困難更要上。


    若是換了一個人,讓她仰望?好,直接推倒就是。誰叫你敢比我高?


    可他是容璃。他姓了容,他是平陽王寵愛之極的二子,也許將來會是她的敵人。


    梅非下意識地伸手,隔著衣服按上了鎖骨上的那朵青蓮。


    承此一諾,便是付出一切,也要守住那個秘密,等待雲破日出的那一天。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月色下,碧衣男子的眼眸裏有些看不清晰的糾纏凝結。哪怕是後來,他又成了名滿天下的碧璃公子,這樣的神情也再沒有出現在他的眼中。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她朝他純良地凝望,最後轉了身。


    “師兄,一路平安。”


    這個晚上對梅非而言,是相當的糾結。


    她估摸著自己也是沒什麽本事能安然入眠,又想到阿隱難得喝了那麽多酒,怕是有些難受,便去了他的房間瞧瞧。


    果不其然,梅隱癱倒在床上,連鞋襪也沒有脫,就這麽直挺挺地趴伏在床上睡了過去,安安靜靜,一聲兒也不出。


    梅非無奈地笑了笑,開始替他脫去鞋襪,又取了水盆和汗巾子,把他給翻了過來。


    梅隱蹙了蹙眉,沒有睜開眼。平日裏濕潤迷離的桃花眼這會兒安分地闔著,眼簾下有了淡淡的陰影。


    梅非看了他一會兒,起身將汗巾濡濕又擰幹,替他擦了擦臉。


    手正要離開的時候,卻聽得他輕輕喚了一聲。“小非……”


    她一驚,以為自己弄醒了他。卻見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子急速地轉動著,原來是發了夢。


    這孩子,難道是夢見她了?


    她有些開心。還是自家弟弟好,連做夢也惦記著自己。


    她放輕了腳步,取過桌上的蒲扇,替他輕輕扇著風。


    梅隱的眉頭舒展開來,忽然把身子蜷成一團,長著一朵青蓮的右腳心便露在梅非的眼前。梅非歎了口氣,看著那朵青蓮,手裏的動作停了停。


    扇子才剛停下,梅隱的眉頭又蹙了起來。腳一蹬,翻了個身。


    梅非拿了薄衾想替他蓋上,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按在身下。


    她驚了一跳,以為他醒了過來跟她鬧著玩兒,卻見他依舊緊緊閉了眼,把頭一埋進她的肩頭上,手卻朝她身上胡亂摸了起來,呼吸也急促了不少,喉嚨裏發出迷糊的喘息。


    尷尬了。


    她立刻意識到,這孩子怕是發了春夢。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阿隱已經十九,尋常這個年紀的男孩兒早就娶妻。


    可被壓在身下的是她。


    若是她掙紮著把他弄醒了,到時候四目相對,豈不是更尷尬?


    她思量下來,決定裝成石頭一動也不動,也許他摸了摸沒趣,自個兒便歇停了。


    然而梅隱的動作卻越發大了些。他的手扒拉著梅非的衣襟,差點兒就要鑽了進去。


    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卻見他的睫毛顫了顫,眼睛張開了一條縫兒。


    梅非的呼吸停了停。


    他卻不以為意,反而朝她微微一笑,旖旎得很。


    “小非……”他的聲音抖了抖,纏綿又模糊。


    梅非知道他還迷糊著,怕是酒未醒,還當自己是在夢裏。但好歹他認得了是她,該收斂些了。


    誰知道她卻猛地感受到一段灼熱堅硬的物事抵在小腹上,蹭個不停。


    這物事她自然是知道的。


    想當年,她偷看師兄們洗澡的時候,就已經仔細研究了一番男女不同之處。後來雖然被師父逮住好一陣罰,也沒能阻擋住她孜孜不倦的好學之心。


    於是她又偷看了四師兄房內的春宮圖,自我鑽研透徹了大半。後來更是偷著下山,往青樓裏走了好幾遭,總算是在這方麵的學問達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咳咳,扯遠了。所謂英雄不問出處,總而言之她不僅清楚得很,還讓這情形勾起了幾天前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罷了,再想下去,她難免不會當場發狂。


    現在的問題,是如何應對半睡半醒之間對她上下其手且大有不達目標罷休之勢的阿隱。


    她從來沒有想過,阿隱春夢的對象,居然會是她。


    這這這……


    梅非再如何淡定,也無法再裝石頭下去了。


    她扭了扭身子,試圖從他的身下鑽出去。


    阿隱似乎察覺了她的意圖,索性壓住她的肩膀,蹙著眉就朝她唇上壓。


    梅非大驚。蒼天哪……你是在懲罰我前十九年過得太過低調了麽?


    所幸罪魁禍首終於扛不住醉意,壓著壓著便睡倒在她肩窩裏,呼吸綿長,還睡得挺香。身下那肇事的物體也漸漸歇下去,沒了動靜。


    梅非已是滿頭大汗。


    把阿隱的身體小心翼翼地搬開之後,她大鬆了一口氣。


    拿了被衾替他蓋好,她邁著沉重的步伐出了房間。


    今夜,注定無眠。


    一開始是陶無辛挑戰她的心裏極限,後來又是容師兄大談人生哲理,最後是阿隱的酒後春夢,對象還是她。


    一個人,不能悲催到這步田地。


    她回了房,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把自己十九年來的所作所為仔細回憶思量了一遍,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


    都是倒黴催的。


    陶無辛可以不必理睬,容師兄她早已決心放下,阿隱的心理健康卻不能忽略。


    於是她站起身,踱了幾步。把枕頭下壓著的幾本珍藏典籍給翻了出來,就著油燈細細翻閱。


    這幾本典籍,可是她辛辛苦苦搜集而來,世間難尋的孤本。


    終於到了發揮作用的時候。


    她翻開其中一本,皺著眉頭查找著相關的目錄,又翻開一本用作對比,順便還拿了支狼毫筆勾畫記錄,頻頻點頭。


    一直到雞鳴破曉時分,她才吹了燈,如釋重負地合上書本。


    梅非對自己仍然保持了如此積極的學習熱情表示了肯定和高度讚揚。


    她把幾本書重新塞回枕頭底下,才翻身上床,安安心心地閉上了眼。


    根據典籍中所說,這少年到了一定的時候便會思春,若身邊又沒有中意的女性,往往會將注意力投注到自己的親人身上,將自己的異性親人當做思慕的對象。這是很正常的一種反應。


    她側臥在榻上,心中有些糾結。都怪自己平日裏不讓阿隱過多接觸到一些適齡的女子。這才叫他一腔熱情無處發泄。可是——實在為難。


    也許替他娶個媳婦兒?這個想法剛剛冒出頭,又被她給打消了去。不行,這麽一來實在太過危險。


    不如——她靈光一閃,還真被她想出了法子。


    就這麽辦。


    茅塞頓開之後,她便立刻睡了過去,遺憾的是睡得並不安穩,最後居然還夢到了陶無辛脫光光的樣子——簡直是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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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人甲日記:


    還是我,巴大郎。鑒於最近我的呼聲很高,破例再出來冒個頭。


    其實我很不想出來見大家。為啥?你看看我這臉。


    想當年我也是鑒青大街一枝花啊,就算是老了,那也是一朵盛開的波斯菊。可那個叫小土豆的,居然敢直接就往我臉上招呼!我這一張風華絕代的臉啊……


    我很受傷。


    一個人,就因為說了實話,就要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麽?


    因為委屈和不平,昨晚我在床榻上翻了許久也沒能入睡。最後快要睡著的時候,卻被一陣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怪聲弄醒。


    那聲音,嘖嘖,就跟女鬼哭似的。太恐怖了。讓我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傷痛,躲在了被子裏發抖。


    我深深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過得很悲哀。所以今天早上的饅頭,一律加上了黃連。滋味相當特別。怎麽?你要十個?


    我就知道,這世上還是有好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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